事隔两天,仆人们的嘴巴却仍然不肯罢休。
经过中庭去往议事厅的途中,琼罗苦笑连连。在他面前,仆人们毕恭毕敬,但他前脚刚迈,背后的人就开始嚼舌根。无非是有关艾丝兰娜新婚之夜出走一事,琼罗并不觉得有一再讨论的必要——他已经为此丢尽了脸面。
早餐时,卡瑞德要他在用餐完毕后去议事厅,他不知道所为何事,唯有暗暗祈祷,希望不是和艾丝兰娜有关,对于这个女人,他实在是不想再去招惹,他甚至还希望她从此都不再回来。
他显然来晚了,议事厅内,卡瑞德和他的护卫长吉吉特、门客德柯早已坐好在等候,神谕祭司约易斯则正在往一张纸上书写着什么。琼罗落座后,吉吉特冲他微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吉吉特道。
“自然是好消息。”琼罗说,他还想让自己一早起来后的好心情多维持一会儿。
吉吉特会意一笑,“我们知道了艾丝兰娜夫人的下落。”
琼罗皱起眉头,“拜托,这可不是好消息。”
吉吉特耸耸肩,“坏消息是艾丝兰娜夫人正在首相府做客。”
“这倒是个好消息。”琼罗扬了扬眉毛,显然,这位护卫长大人把好坏消息弄混了。
祭司长大人将身子靠向椅背,“不想知道你这位新夫人去首相府做什么?”
琼罗无所谓地摊开双手,“我只知道她去了首相府就别想出来,苏摩亚安不会乖乖让她走。”这正好遂了我的愿。
“事实的确如此”卡瑞德面色严肃,“这就是我要你们来议事厅的原因。约易斯,把信给琼罗。”
约易斯搁下羽毛笔,将一封信推到琼罗面前,“这是首相大人的信——”
“我看得见字。”琼罗抬起一只手打断约易斯的话,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让自己喜欢约易斯。他拿起信,起初只是粗略读了一遍,读毕,他震惊不已,怀疑自己弄错了意思。再细读一遍,才知自己根本没有弄错。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琼罗气愤地开口,“苏摩亚安居然想要我的父亲用财政大权交换艾丝兰娜?!”
几人沉默不语。
“我不同意交换。”琼罗首先表态,就让艾丝兰娜老死在首相府吧,这个女人只会给我找麻烦。
“你漏掉了莫塔米国王。”德柯沉声道,“如果我们不同意苏摩亚安的条件,就是置艾丝兰娜夫人于不顾,她的父王必会恨我们入骨。”
“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联合莫塔米国王铲平苏摩亚安。”琼罗道。
“苏摩亚安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早就和班奈国国王达成了协议。琼罗少爷,也许你还没听说他们给祭司长大人设的圈套——”
“我听说了。”琼罗道,是巴顿爵士告诉他的,这位可怜的老骑士因为思念艾玛,几次来找琼罗聊天,完全把琼罗当成了艾玛的替身,但他不是艾玛,老骑士的啰嗦言语只会让他厌倦。但巴顿也告诉了他有用的消息:让艾丝兰娜嫁给他是苏摩亚安和班奈国王的阴谋,他们企图刺杀卡瑞德,但艾丝兰娜破坏了整个计划,关于这一点,琼罗第一次认为这女人还有些用处。“我以为莫塔米国王已经放弃了和苏摩亚安的合作,毕竟,他的女儿已经和我成了婚。”
“但她却不在我们这里,现在,苏摩亚安掌握着控制一切的先机——我早就劝告过你,要你看紧艾丝兰娜,好让她那位好父王收起任何不利于我们的心思,而现在——你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吗?你居然让她在新婚之夜逃脱?”
琼罗垂下头,那晚他喝得烂醉,直到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她不会逃跑。”他嘀咕着,哪曾想这女人已为人妻却依旧为所欲为,完全无视道德和礼节。
“你以为……你单凭感觉做事吗?”
“父亲——”
“你要是知道我还是你父亲,就不要再次让我失望。”卡瑞德盯着他,“告诉我,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琼罗陷入了沉默。德柯在一旁好心地提醒,“若我们不同意交换,班奈国王就有了讨伐我们的理由,他的大军早就蠢蠢欲动了。若再联合苏摩亚安的军队……”
“我们会死得很惨,我知道,德柯……”琼罗以手撑头,他有些头疼,“要是同意交换呢?”
“苏摩亚安一人独掌军事和财政大权,你认为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卡瑞德道。
“父亲,我会想出一个结局问题的好办法。这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的,就由我来解决。”琼罗皱眉道。
“苏摩亚安要我们在十日内答复。”吉吉特提醒。
他倒是大方得很,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敢如此自信。“也许我们可以和班奈国王谈判,苏摩亚安能给他的,我们也能给。”琼罗提议。
“但艾丝兰娜还在苏摩亚安手中,莫塔米国王断然不会和我们联手,琼罗。”父亲失望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同意交换,确保艾丝兰娜的安全后再给予反击。”
“我们没有反击的力量。”
“这就需要莫塔米国王的援助。”
“但如果他不肯帮助我们呢?若仔细权衡利弊,谁都会选择站在苏摩亚安一边。这简直是背水一战。”父亲道,“我们会一无所有。”
“不,我们有艾丝兰娜。若我们将艾丝兰娜换回,我不相信那位莫塔米国王会不顾及她女儿的性命。”琼罗提醒大家,“我猜想莫塔米国王并未参与苏摩亚安的此次计划,他还在观望,只要我们不被他抓住把柄,他没理由不帮助我们。有可能,谁掌握了艾丝兰娜谁就会获得胜利。”
德柯看着琼罗,“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我们不敢信任莫塔米国王。他这人残暴而多疑,好酷刑,喜挥霍,且性情多变。他那位新王后是苏摩亚安的人,一直从中穿针引线。我们若派人去谈判,只怕连国王的面都见不到。”
看来艾丝兰娜大部分遗传了他父亲,琼罗在心中苦笑。
“我去和他谈”琼罗语出惊了四座,“我好歹也是班奈国的驸马,不看我的脸面也要顾及他的女儿吧,新王后也没理由阻拦我。而且,就算我的提议会惹怒这位国王,他也不会忍心杀了我,让他的女儿做寡妇。”见无人答话,琼罗补充,“我准备一下就会启程。”
几人望向卡瑞德,父亲微微点头,目光掠过琼罗的脸,“好吧,姑且一试。”
在离开议事厅之前,卡瑞德叫住了他,“你真的要去吗?”他问,面上似罩着一层阴霾。
“为何不去?”他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方法。
“小心。”父亲沉重地说。
他耸耸肩算是回答。随后,他想起一件事,“父亲,你是如何洞悉那两方之前的阴谋的?”
“有人将他们的计划告诉了我。”
“所以你才命我以最快速度娶艾丝兰娜,但她知道她父亲的计划吗?”
“她若知道,就不会提前跑到我们这儿。”
“但她若不知道,怎么会偏偏跑到苏摩亚安那里?她在故意给我们制造麻烦吗?”琼罗的语气恼火。
“听说她只是想回到班奈,但几个强盗将她在途中劫走,送到首相府”卡瑞德苦笑,“恐怕这个将我们逼入绝境的计划就是这几个强盗的点子。”
琼罗忽然想到了三个人,他越想就越肯定,劫走艾丝兰娜的人是克里汀、罗伦和费迪。他恼怒,早知如此,当初在库尔瓦泽岛,真该听了艾丝兰娜的话送这三人去见天上诸神。
在房间整理行囊时,一位女仆敲响了房门。
“少爷,您能来一趟吗?”女仆的大眼睛扑扇着,无比真诚。
“去哪儿?”
女仆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声音,“是……是康特夫人。”
康特?琼罗心中一震,自康特成为祭司长夫人以来,还是第一次想起他。“我没有时间。”琼罗回绝道。
“求您了,少爷,康特夫人想要见您……”女仆恳求着,“她……她病得很重。”
有我病的重吗?琼罗苦涩地想,没人了解他是怎样熬过那段岁月的,在最初失去康特时,他简直活在炼狱中,生活毫无希望和快乐可言,他差点痛苦到去死。女仆依然在恳求,“她真的病得很重,少爷。”琼罗迟疑着点头,跟着女仆辗转来到了康特的房门外。
女仆推开了门。
康特正躺在床上,脸颊削瘦,脸色亦苍白得可怕。瞧见琼罗,她原本无神的眼里发出光来,挣扎着翻身下床,身躯摇摇欲倒。“琼罗——”她喊,嗓眼里似哽住了什么,声音呜咽而低沉,泪水自眼角扑簌簌流下,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无法多发出一丝声音。
琼罗远远站定,“你找我有事?”他能听见自己声音中的疏离和冷漠。
康特只是扶着床边哭泣,女仆欲搀扶她,她摆手,示意女仆离开。
“我听说你要离开”康特哽咽着,“琼罗,能不能带我走?”
“你知道那不可能。”琼罗不去正视她的泪眼。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父亲的女人?”康特掩住嘴,大滴泪滴滚落,“可是你爱我,你说过——”
琼罗打断她的话,“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康特。”
康特似乎没听懂,“但你说过会永远爱我。”
“别和我说这些”琼罗苦笑,“我不想多提。”
她靠近他,“有很多次,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你,看你的眉眼、你的唇和你的身形,将这些牢牢印在我脑中——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我现在闭眼都能用手指勾勒出你的轮廓。”她边说边用手指轻触琼罗。
琼罗拂开她的手,退后一步。
“我想吻你……狠狠吻你”她越说越离谱,“我想抱着你听你的心跳,想倚在你的胸膛上看满天星星,仿佛回到从前——”
“够了!”他不想听从前。的确,他们有过很多的快乐日子,他甚至承认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美丽的时光,但是他拒绝回忆。
“不够……不够啊琼罗……”她伤心欲绝,扑过来,拥住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她那么瘦弱,拥抱却极有力,仿佛用尽她全身力气。这拥抱已久违,熟悉的气息却依然没忘,琼罗几乎要醉了,他伸出手臂,想要将康特紧紧拥入怀中,好好将她安慰。他从未见过康特如此软弱,软弱到几乎让他心碎。没有怨恨和不甘,不去管过去和未来,他只想紧紧拥住她,哪怕只是片刻。
手臂伸到半空时,他打了个激灵。
他推开康特,“我的确要离开,而且马上就走,你不该这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
“带我走”她避开话题,“我受够了这种日子,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没有你,我简直就像得不到水的鱼。”她咬着嘴唇,“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琼罗苦笑,“算了吧,康特,我已经不去在乎那些了。”
“不,你在乎,不然你为什么会留下来?你本可以在失去艾玛后一怒离开你父亲。你是为了我……为了我留在圣堡的对不对?”她目光急切而充满渴求。
琼罗咧嘴笑了,“你错了,康特。父亲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再也不能失去我这个儿子——这才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康特失望地后退一步,“你爱上了你的新娘——”
“我没有。”
“你是为了她才抛弃我的,对不对?”
“是你抛弃我”琼罗苦涩地提醒,“不管怎样,都过去了,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纠缠。”因为你是我父亲的女人。但这句话琼罗没有说出口,他觉得无此必要。
他转身要走,一双手臂却从背后环住他。他掰开她枯瘦的十指,大踏步离开,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