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罗住进了荆棘牢房。
信是由一只信鸦从班奈国带来的,经由几名仆人之手辗转到达拉曼鲁曼手中,在读完信的那一刻,晕眩突然而至,她摇晃着,险些摔倒,凭借唐恩那双手有力的扶持,她才勉力稳住身形。
父亲被逼入绝境,那是他罪有应得,但是琼罗是无辜的,诸神怎么能这般待他?任是幼小孩童都知道莫塔米国王的荆棘牢房有多么恐怖,他不会死,却会每日承受着钻心的疼痛和彻骨的绝望。他会无法入睡——遍地荆棘让他无处可睡,撕心裂肺的痛苦也会让他无法合眼。
“我要你救他出来”她对唐恩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是的,当然要救”唐恩看着她,“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你居然问我?你不是有二百谋士吗?他们每一个不是都忠心耿耿,乐于为你效劳吗?那就把他们叫出来,让他们快点儿想办法,快,要快!我可不想我弟弟在那个狗屁牢房多呆一刻!”
“我去叫他们。”送来信的内务主管里多昂说。
“快去!”拉曼鲁曼催促。她狂躁不安地踱着歩,心情久久不能安静下来。
谋士们陆陆续续地到达议事厅,各自挑选座位坐下。亲王堡的议事厅最多时曾容纳五百多位谋士,这让亲王大人一度引以为傲,但拉曼鲁曼却觉得这说明不了什么,这些所谓的谋士们在她眼里全都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饭桶,他们吃住都在亲王堡,这可是一项庞大的支出。所以,这一切只能说明亲王大人大方慷慨,乐于款待儿子的所谓朋友。
大厅的长椅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十名谋士,他们睁着睡意朦胧的双眼,迷茫地看着他们的唐恩大人。
“其余的人呢?”拉曼鲁曼疑惑地问。
里多昂耸耸肩,“拉曼鲁曼小姐,这会儿还太早,谋士们都在睡梦中哪。”
拉曼鲁曼皱起眉头,“难道要我亲自去叫他们起床吗?”
里多昂笑了,“您要是愿意,他们一定求之不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拉曼鲁曼冷冰冰地说,他看向唐恩,“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你,你才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唐恩紧张不安,目光中满是疑惑,“拉曼鲁曼,我……我该做什么?”
“把我们收到的消息说给你的谋士们听,蠢货。”拉曼鲁曼丝毫不留情面。
唐恩迟疑着点头,面向众人时,他嗫嚅着开口,“他们把他送进了监狱,是莫塔米国王,他把琼罗送进了监狱。”他清了清嗓子,“我们要把他救出来。”他看向拉曼鲁曼,似是孩子在征求大人的意见,拉曼鲁曼瞪了他一眼,她是在无法容忍他居然连话都说不明白。
“我们要救出琼罗。”唐恩又一次说,他的鼻尖抽动着,目光惶惑而不安。
他怕她却又爱她。自从她住到亲王堡后,一直叱他、骂他,从不给他好脸色,但他却始终畏怯地承受着,除了睡觉,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就像是一条狗。但即使是狗儿,也会有因为骨头而忘记主人的时候。她厌恶、生气、赶他走,他却只是低头不吭声。期间,他收留了一个被人打得半死的醉鬼和一个浑身脏脏发臭的老头子,那个醉鬼苏醒后对唐恩表示感激,这个愚蠢的家伙当时笑得像个真正的白痴——她简直找不出更好的词汇来形容他。
她曾问他,“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离我远点?”
他的脸红了,“你是我老婆,我要保护你的安全。”
她骂他,“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蠢货!”但他只是将头垂下来,不答话。
谋士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窃窃私语,唐恩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般,坐下来长出一口气,并拭掉额头上的汗珠。拉曼鲁曼看在眼里,气在心中。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将要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当日从圣堡离开,伊诺出现在她面前,愤怒击垮了她的理智,她居然当场同意嫁给唐恩,以为这样就能让父亲后悔他的所作所为。但她错了,卡瑞德反而因为她的这一举动彻底同她断绝了关系,仿佛错的是她。琼罗的婚礼就是他们父女之情埋葬之日。
“我们没有那个能力”一个谋士站起来说,“班奈国牢房守卫森严,就连探视之人都需要经过国王点头才能进入,如若硬闯,只怕我们全都会被投进牢房。”
“要是那么简单就不会叫你们来想办法。”拉曼鲁曼道。
“眼下形势非常不妙,祭司长大人正在和首相大人紧张对峙,战事一触即发,我们搞不好会成为首批牺牲者。”这名谋士盯着她,“拉曼鲁曼小姐,唐恩大人的谋士团并不为祭司长大人的儿子服务,更别提为此送命。”
拉曼鲁曼忍住怒火,她清楚愤怒只会把事情搞砸,她已经为此走到了这一步,且再无回头的可能,她唯有嫁给唐恩,这个傻子,这个愚蠢至极的白痴。她也唯有利用这个白痴。她死死盯住唐恩,“你们既然忠于唐恩,那就由他来决定,唐恩,你的意见如何?”
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唐恩紧张地将目光放向别处。答案无需置疑,对于拉曼鲁曼的要求,唐恩一向不会说不。
“很好”拉曼鲁曼看向众人,“早就听说你们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唐恩有你们简直是诸神的恩赐。现在,就请你们证明这一点,我不希望我所认识的谋士们居然徒有虚名。”
谋士们进入了紧张的谈论之中,陆续有刚睡醒的谋士走进来加入讨论,时间缓慢流逝,拉曼鲁曼焦躁地等待,很长时间过去了,却始终无一人肯站出来,对她说出拯救琼罗的办法。
她率先发问,“诸位,你们究竟要讨论到何时?”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也许要到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谁知道呢?”随之而来的是低低的笑声。
他们在嘲笑她,他们故意为难她,因为她对他们的唐恩大人当中羞辱。拉曼鲁曼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她咬着下唇,发出一声冷哼,“随你们的便。”她看向唐恩,真想冲上去甩他一记耳光,他的谋士们够忠诚,惹她恼怒和不甘,她唯有把怒火发泄到唐恩的身上。但她最终只是撇撇嘴,冷静地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站在这儿等到明天?”
唐恩摇摇头。
“那你就该让他们尽快想出办法呀!”
唐恩点点头。“我们要救出琼罗。”他还是这句话,他看向拉曼鲁曼,小声道,“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你的谋士们在生我的气,他们一个个都在想着怎么让我难过。”拉曼鲁曼指出,“你们这些男人,就不能体谅身为一个姐姐此时的焦急心情吗?”她越想越气,不禁伤心落泪,或许是这泪水起了作用,谋士们不再难为她。他们纷纷站起身述说自己的方法。
“我们应该混入班奈国王的宫殿,找个机会将他擒下,逼他放走琼罗。”
“我倒是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召集人手挖一条地道,一直通往琼罗……”
有人打断他,“等你的隧道挖捅,琼罗恐怕早就烂死在里面了。”
“嘿,我说……”有人大喊,“为什么不去趁着那位新王后外出时抓住她?荆棘国王爱她到疯癫,说不定会同意用琼罗来交换她。”
拉曼鲁曼皱起眉头,她问身旁的里多昂,“这就是所谓的谋士团?这样乱糟糟的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之前并非如此,伊诺管家在时,会让谋士们逐个说出谋略,大家一起剖析利弊。这样讨论集思广益,还会激发人想出更好的点子。所有方法都经过讨论后,才能做出最后抉择。”
“但伊诺死了。”拉曼鲁曼道,那个眼神锐利的老人在两天前死于一种无法救治的疾病。
“他是一个很称职的管家,他打理着谋士团,几乎负责起一切,所有的他能负担的,他都不会让唐恩大人去面对,他不会让唐恩大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恐慌。事实上,唐恩大人……您也知道,他是个傻子,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好,更别提主持这种谋士会议。”
“可这是他的二百谋士……”拉曼鲁曼道,谋士们的探讨声压过了她的嘟哝声。
“您让唐恩大人紧张”里多昂的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拉曼鲁曼小姐,恕我冒昧,我认为你不该这样对待唐恩大人。他有时会词不达意,有时会反应迟钝,但无可否认,他是一个好人,这毫无疑问,他对于善恶有着与生俱来的正确的判断能力。在场的所有谋士都曾得到过他的帮助,他们喜爱他,想要尽己所能回报他。而你,唐恩大人的未来夫人,若你多给他们一些尊重,他们同样会尊重你。”
“如果他们能帮我救出琼罗,我自然会尊重他们,至少他们要向我证明出他们的价值。”
“他们会的,拉曼鲁曼小姐。”
“但他们还缺少一位谋士总管。”拉曼鲁曼皱起眉头。
“这只是时间问题。”
拉曼鲁曼在唐恩身边坐下,凑近他,嘴唇几乎触到了唐恩的耳朵,唐恩的耳根子红了。“制止他们,他们太吵了,唐恩。你要让一切恢复到和伊诺在的时候一样,你要管好你的这些谋士。伊诺没了,谋士团是你的,你必须承担起这一切,没人会帮你打理。从前你依靠伊诺,但现在你唯有依靠你自己。收起你那副愚蠢的表情和天真的心态,快让这些家伙们闭嘴!”
唐恩惶惑地看着她,“他们会想出办法——”
“我知道!”拉曼鲁曼皱眉,“但你现在要先让他们闭嘴,明白吗,唐恩?”
唐恩点头,他迟疑着张开嘴巴,半晌,他终于喊出来,“你们……先不要说话。”谋士们停止了喧闹,定睛注视着他。唐恩舔了舔嘴唇,“然后呢?”他迷茫地看向拉曼鲁曼。
“让他们一个个说出方法,大家一起讨论。”
唐恩面向众人,他的目光惶惶不安,“胡恩……你先说。”
叫胡恩的人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的方法和可行性分析。但那完全是个烂方法,拉曼鲁曼听到一半就觉索然无味,她断然告诉唐恩,“换一个。”
如此这番,耗费了一段时间后,唐恩点到了一个叫尤森的人。
“唐恩大人,我还没有想出办法。”他指了指身边坐着的人。“但他有,不过我不同意他的方法,因为那实在太冒险。”
“让那个人说说他的好方法。”拉曼鲁曼提醒唐恩。唐恩吞咽着口水,迟疑地说,“西诺,你说。”
“是这样”叫西诺的男人站起来,“我认为与其进入班奈国王的荆棘牢房去救人,不如去首相府劫了那位公主……或者是夫人,总之,首相府虽说戒备森严,却总好过那家伙的荆棘牢房。只要那女人在我们手上,班奈国王还不会乖乖放了琼罗嘛。”
说得轻松,进入首相府同样不是易事,拉曼鲁曼想。有人提出了和她相同的疑问,“首相府并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何况他们对艾丝兰娜夫人一定严加看管,事情若是办砸了,我们还会连累了唐恩大人和亲王大人。”
“你忘了,唐恩大人的忠心部下遍及整个蜜饯,包括首相堡。”西诺说,“我们可以让里面的人配合我们行动。若是事情败露,只管往祭司长卡瑞德拉斯帝维身上推,他派人去救公主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当然,我们要让面生的兄弟来办此事。”
“就算我们里应外合,但怎么能把人弄出来?”
“我知道。”一个将脸隐藏在兜帽中的男人站起来,“首相府内有一条通往王城外的红松林的密道。”
“你怎么会知道?”西诺问。
“我曾是首相府的人,负责搬运和运送食物,密道是首相大人用来搬运贵重物品的地方。”他揭开兜帽,让众人看他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一张脸,“在一次由搬运中,有人用干柴堵住了密道出口,待我们走近后放火焚烧。很多人放下抬送的箱子向回跑,但他们显然是愚蠢至极。既然首相大人想要我们的命,又怎么会留着首相堡内的密道入口?有几个人想要冲出火海,但他们害怕那熊熊大火,唯有我拼了一条命跑出来。浑身是火焰,我能闻到自己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听到火焰噼啪燃烧。我满地打滚,企图将火熄灭,一次次大声呼救。纵火的人还没走,他们发出残忍的笑声,叫嚣着让我滚回密道。我也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于是我只得接受现实,在痛苦中等死。之后我陷入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没死,一场及时雨救了我的命。那些纵火之人断定我必死无疑,早已离去。而密道里,我的那些兄弟,一个个全都被浓咽呛死。”
“你们为首相搬送的是什么?”
“没人知道,我们奉了命自然不敢去看,即便如此,还是免不得被杀人灭口。”他回答,“是唐恩大人救了我,否则虽然我逃过一劫,也难承受高度烧伤带来的病痛。如果不是唐恩大人外出时发现我,并及时给我治疗,我早就死了。”
他们说的没错,这里每个人都曾受过唐恩的恩惠,这就是他们忠诚的原因。拉曼鲁曼看向唐恩,心头疑问升起:他利用自己的善良网罗了诸多忠臣人士,他是真的愚蠢还是大智若愚?
“我们是在帮祭司长大人解围吗?”有人高声道,“瞧,我们劫走了艾丝兰娜,卡瑞德就不必面临来自班奈国和首相府的威胁,形势就会倒戈,首相府若是交不出公主,班奈国定会将矛头指向首相大人。我们可真是替卡瑞德做了件大好事哪!”
“有何不可?”拉曼鲁曼冷静地说,“我不在乎卡瑞德的处境,我只在乎琼罗,既然这个办法能救出他,我不会介意便宜了卡瑞德。或许,你们中还有谁有更好的办法?”她不等人接话,就继续说下去,“已经没时间了,我的弟弟还在忍受非人的遭遇,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将他救出来,若你们没有异议,今晚就行动。”她柔声问唐恩,“好唐恩,你认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