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名谋士将艾丝兰娜带到她面前,她伸手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艾丝兰娜抬手欲还击,但被一名谋士握住手腕。“我认得你”艾丝兰娜盯着她,目光中惊疑、惶惑与恼怒交织,她轻啐一口,“你是琼罗的姐姐拉曼鲁曼——可你为什么要打我?”
“如果用赏你耳光的方式来抵消琼罗在荆棘牢房所受之苦,我该打到你面目全非为止。”拉曼鲁曼道。
“他进了荆棘牢房?”艾丝兰娜睁大眼睛,“我父王他——”
“是他把琼罗送进荆棘牢房。”
“为什么?”
“你该去问你的好父亲!”拉曼鲁曼深深吸气,“如今琼罗受尽苦楚、生死未卜,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你不知羞耻、任性妄为,居然在新婚之夜逃跑——”
“他强迫我和他成婚。”
“是你自己早早送上门来等着结婚,难道不是吗?”拉曼鲁曼道,“他只是成全你而已。而后来……若不是你逃跑,苏摩亚安断然不会有机会挟持你以威胁卡瑞德,琼罗也不会去找你父王谈判,就不会被送进荆棘牢房……你要明白,琼罗是因为你才有如此下场。他是你丈夫,你忍心要他遭受如此待遇?”
“没想到父王会这么对待他,虽然在此之前,我曾经恨不得让他去死。”艾丝兰娜紧蹙眉头,碧色双眸宛如一汪清泉。“我去和父王说。”
“你以为你能离开这儿?”拉曼鲁曼嘲笑她,“简直是异想天开!亲爱的公主殿下,我不会允许你离开,因为我不根本不信任你。一旦你脱离我的掌控,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回首相府?”
“我不会。”
“你当然会,你不断地给琼罗制造麻烦。若不是你出现在圣堡,琼罗就不至于接受祭司长的安排硬娶你不可……而现在这结局,你是否满意?”
“这么说……他是被逼娶我?”艾丝兰娜惊讶地道。
“没错,不然你以为谁会喜欢你这种任性自大的女人?”这种话比任何言语上的抨击都更为有力。看到艾丝兰娜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拉曼鲁曼心中暗爽,她冷哼一声,“如果你不再给他惹麻烦,他或许会喜欢你,毕竟你是他已经过门的妻子。”
岂料这女人仰起脸,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果真如此,那他就该住进荆棘牢房。”
“听说他不喜欢你,你伤心了,愤怒了?”拉曼鲁曼冷笑,“无耻的女人,非要所有男人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才安心?”
“对,没错,包括你那位傻瓜丈夫。”艾丝兰娜反唇相讥。
她居然也知道唐恩是个傻瓜,拉曼鲁曼冷冷地盯着她,“你不该嘲笑我。”
“你不该打我。”
“你信不信我会再赏你一巴掌?”
“如果你敢,我会让琼罗永远都走不出荆棘牢房。”艾丝兰娜咬牙说道。
“莫塔米国王根本不知道你在我这儿,你也没办法通知他。你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若是你再敢和我顶嘴,我真的会再赏你一记耳光。”
艾丝兰娜敢怒不敢言,一双碧眸似是要瞪出火来。“你何时会放我走?”
“放你走?只怕这辈子你都走不了。出了这儿的大门,你就得住进圣堡,经人看守,此后都不会允许你走出这王城。对付你这种女人,还是采取最稳妥的方法比较好。否则,一旦给你自由,下次你不一定会被什么人抓去。你那位国王父亲怪罪下来,琼罗要进的恐怕不止是荆棘牢房,还可能是地狱。”
“你没权利那么对待我,因为你早就不是拉斯帝维家的人。”艾丝兰娜毫不留情地揭开她的痛处。
“不用你提醒。”拉曼鲁曼道,“尽管如此,我仍是琼罗的姐姐,他会听我的。”
“看起来他更听你父亲的话……噢,不对,他已经不是你父亲,抱歉,那你该如何称呼他呢?直呼其名还是尊称其为祭司长大人?”
“你在刻意挖苦我,艾丝兰娜。”拉曼鲁曼道,“我不是男人,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该知道……最毒妇人心。惹恼了我不会有好下场,或许你想陪着琼罗一起受罪?他住荆棘牢房,我就为你弄一个‘千针万线’,将你的嘴、眼睛、鼻子、膝盖通通用针线串起,让你从此不能吃、不能看、不能说,甚至不能走路……如何?”
这番话吓到了艾丝兰娜,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眸中流露惶恐。不过是一个色厉内荏、受不起惊吓的寻常角色,拉曼鲁曼想。她让谋士带艾丝兰娜走,只要一看向这女人,她就会想到琼罗所受之苦。诸神没理由这样对待他,他原本是那样一个可怜、善良的孩子。父亲夺走他心爱之人,他为此作践、放纵自己,刻意逃避父亲和康特,可是他的心——如今他怎么反倒听了父亲的话娶了那可恶的女人?他原本不必如此啊。我们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祭司长大人,除了自己并不爱任何人,包括他唯一的儿子。所有人无非是他巩固权势与地位的棋子。
翌日,她吩咐内务总管里多昂找来裁缝,要为自己和唐恩缝制婚服。
她只有自己张罗有关婚事的一切,因为唐恩是个傻子,而莱纳亲王……进入亲王府后拉曼鲁曼才知传闻非虚,莱纳亲王每日醉生梦死,看到他时不是喝得烂醉,就是在校场大笑着看比武。这个原本该继承王位之人早就一蹶不振,如今只知消磨时间。所以,亲王府中的一切事情,在此之前都是由伊诺和里多昂这两位总管在打理,一个负责打理二百谋士,一个负责打理府内其他事宜。相比来说,二百谋士更难打理,他们每天会送来各式消息,伊诺要负责整理、归纳、记录、分类,哪怕只是一位谋士带来了一个异乡的小笑话,他也会记录下来。
拉曼鲁曼在前一晚去过伊诺的书房,那里有整面墙壁大的书架,分类摆放的用来记录的白皮本几乎占据了书房的整个书架,可以想见伊诺工作之艰辛,更可见其忠心耿耿——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老人。
拉曼鲁曼曾经数过,该书架分类包括哲学、地理、历史、小故事、箴言、笑话、传闻、骑士、国王、食物、毒药等三十余种。她翻开《传闻》,读到人类关于末日的预言;翻开《食物》,得知遥远的北方有一类人喜欢用玉米做主食,东方沙漠地带的人则会把鸵鸟蛋吹成空壳,盛满水埋入地下,用某种红灌木的叶子封住蛋壳上的孔,当他们饮用水匮乏时才会取出饮用;翻开《笑话》,来自古老的班奈之地的趣闻让她哑然失笑;翻开《灾难》,得知两千年前的一次海啸夺走了数万人的性命……
她越发敬重伊诺,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动,为此,她花费了半个晚上的时间阅读这些书本,直到谋士们告知,艾丝兰娜已经被救出。
在等待裁缝的过程中,艾丝兰娜再次移步书房,捧起伊诺的白皮本,随意一种分类都能让她如痴如醉,她从未发现自己对于知识竟有如此渴求,那种醍醐灌顶的快乐简直让她舍不得放下书本。所以,当里多昂通知她裁缝到了时,她让裁缝直接到书房。书房本不是闲杂人应该到的地方,但她仿似忘了这一点。
她捧着白皮本,目不斜视,任由那裁缝为她测量身高、三围,当她听到那人询问她喜欢什么颜色时,她不假思索,“紫色。”
“好的。”裁缝道,“拉曼鲁曼小姐,我问了您三遍。”
“三遍?”拉曼鲁曼这才将视线转移,眼前的裁缝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和眉毛皆稀疏,胡茬子却充满勃勃生机。“……是你?”拉曼鲁曼道。
“是我,小姐。”胖裁缝笑了,“您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你是国王的御用裁缝,也是唐恩的眼线。”
“您这么说让我受宠若惊,我怎么有资格做唐恩大人的眼线?我只是个小小喽啰罢了。”裁缝蹲下来为她测量臀围,“还像之前一样绣一朵紫玫瑰吗,拉曼鲁曼小姐?”
“不需要。”
“好的。”裁缝用笔作记录。
“是里多昂特意让你来?”
“是我自己要来,我猜他并不认识我。”
“噢?”拉曼鲁曼审视他,“告诉我,你有什么目的?”
胖裁缝微笑着,“瞧您把我说得……好像我要图谋不轨。”他压低声音,凑向拉曼鲁曼的耳根,“祭司长大人要我传话给您。”
拉曼鲁曼眉毛一挑,“你果然是个小小喽啰。”
“没错,只有小小喽啰才会见风就倒。”裁缝笑得甜腻而谄媚,“当日在琼罗少爷的婚礼上,祭司长大人忍痛和你断绝父女关系,实则是为了保护您免受迫害。您瞧,如今琼罗少爷身在班奈国的荆棘牢房,祭司长大人更是要面对首相大人的威胁,唯有您高枕无忧。”
“你以为我真的能高枕无忧?”拉曼鲁曼冷哼,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正在受迫害,叫我怎么高枕无忧?
“但祭司长大人的确是在努力护您周全。”裁缝毕恭毕敬地道,“他早就料到今日危机,所以顺势推舟,保全了您。”
“不用你又一次提醒。”拉曼鲁曼心中百味杂陈,“如果他当真为我好,当初就不会让我嫁给一个瘸子。”
“原来您在乎的是这件事。但据我所知,莫莱兹挪廉绝对不是残废。有人欺骗了您,拉曼鲁曼小姐。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这样告诉你的?”
“伊诺,是伊诺。他是如此可敬,绝不会编织所谓谎言。”
裁缝若有所思,“的确,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但人非圣贤……我想他说谎是因为唐恩大人,人人都知他爱唐恩大人几乎爱到了疯癫的地步,他简直把唐恩当成了亲儿子。他自知死期将近,不忍唐恩大人在他死后孤单,便设法留住您。为此,他撒了一个谎。显然,这是他人生中的污点,但若能换得你留在唐恩大人身边,他又怎会在乎自己的声誉?”
拉曼鲁曼将白皮本搁在桌子上,“是祭司长大人要你这么说的,对吧?”
“您在质疑我的话?”胖裁缝摇摇头,“您不该,因为您自己的内心都已经动摇了。瞧,您也相信是这样的,因为这合乎逻辑。莫莱兹不是瘸子,这千真万确。如果您还在疑惑,大可去萨尔看一看。事实对您来说可能有些残酷,但您早晚都会知道这事实。您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弃您。”
是我听信谎言抛弃了他?拉曼鲁曼以手撑着书桌,感觉浑身无力。“但艾玛呢?他让她去死……”
“祭司长大人原本要献祭的是新夫人,但琼罗少爷放走了那位夫人,显然他们之间有误会。祭司长大人迫于无奈只得选择艾玛小姐。他不能取消祭祀,因为若那样做,苏摩亚安就有了理由大肆挑拨他和信众之间的信任,从而发动战争,那时将要送死的可就不止艾玛小姐一人了。”
原来琼罗也有份,拉曼鲁曼苦涩地想着,他就是为此愧疚才会选择留在父亲身边的吧。“怎么会是这样?”她苦恼地问。
胖裁缝耸耸肩,双下巴跟着颤动。他向拉曼鲁曼询问了一些关于婚服的细节,一一做好记录。离去之前,他问:“婚服会在几天后赶制好,包括唐恩大人的。届时会有人为您送到府上。拉曼鲁曼小姐,您还需要什么服务么?”
拉曼鲁曼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她再次捧起所读之物,却无法让心思安宁。我的疑虑和不信任深深伤害了父亲,也伤害自己,这是我的错。她想。但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父亲为什么独独挑选这个时候派人来说这些话?他应该早些来,以化解父女之间的干戈,不是么?
他是为了琼罗而来,拉曼鲁曼警觉道,他是为了自己而来。他与我断绝关系,不是为保护我,而是为保护他的隐形力量。他自知一旦遇上为难,我不会置琼罗于不顾,而苏摩亚安恰恰忽略了我的力量,从而缺少必要防守,我才能成功将琼罗救出。这才是父亲的目的。而他还不知我已经救出琼罗,便派人来提醒。也许琼罗去往班奈也是他一手安排,他知道莫塔米国王会怎么对付琼罗,他都知道。他一向工于心计,这次居然算计到了自己的儿女头上。
我的好父亲,我终于明白何谓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