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被淹死的女人破窗而入,扼住阿芙拉的咽喉时,她闻到令人厌恶的尸臭和女人口中呼出的血腥气味。冰冷的牙齿印上她的肌肤,她浑身一凉,自手臂上的黑天鹅纹身处传来深入骨髓的刺痛感。一股力量扩散开,女人肿胀腐烂的身躯蓦地一抖,远远跳开。脸上腐肉似乎随时都要坠落,没了一半嘴唇的嘴角处有蛆虫出没,烂肉中两点血红双眸诧异地瞪视着阿芙拉。
“你无法伤害我”阿芙拉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刺青,“瞧,这是里斯塔雅赐予我的标志,我和你一样忠于里斯塔雅,她的力量使我免受你的伤害。我的里斯塔雅在保护我……我们的里斯塔雅。”
“是的,我们的里斯塔雅。”女人似乎在笑,面颊上的腐肉夸张地抖动。她退后几步,倏地从高高的窗子跳下,瞬间无踪。
这女人不是第一个对阿芙拉发起攻击的血灵,但不论是谁,都无法伤到阿芙拉。为此,她本可以高枕无忧,但这两天却总是无法让自己冷静。她认为自己知道原因,但却不想承认——吉森走了,他带走了她的心。
她杀了女孩赛瓦,关于此事,吉森完全没有表现出责怪她的意思,反而一味自责。他大概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女孩就不会死。他把她的所为扛到了自己肩上,他甚至还发誓要帮赛瓦完成遗愿:拿到火山之火。
这可真愚蠢,血灵到处出没,他居然要跑出去寻找那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火山之火。但她没有劝他留下,她曾经那么希望他离开,如今他自己要走,岂不正好?
“你会想我吗?”在临走时,吉森问她。
“我不那么认为。”她冷冷回答。
吉森的眼里失望与痛苦交织,但他却笑了,嘴角勾起一抹邪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相信你会想我,阿芙拉,我敢肯定这一点。说实话,难道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我爱听的话吗?”他摆出一副索要的姿势。
“你想听什么?”阿芙拉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紫眸,嘲笑着,“我爱你?我不要你走?别傻了,吉森……你知道事实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吉森逼问。
“我巴不得你离开。”
“你肯定这是你的真心话?”
“没错。”阿芙拉不耐烦地道,“你就不能别再继续纠缠我吗?”
吉森耸耸肩,“我懂了,阿芙拉。”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语气苦涩,“我可能会死,以后大概没机会纠缠你,而今天……如果这是永别,我真希望能看到你为我绽开笑颜。”
但她没有笑,她用冰冷的面孔回绝了吉森小小的盼望。吉森落寞离去,她目送他的背影,心头酸涩难耐。一直以来,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她喜欢吉森,却不能和他言明。她不配得到吉森的深情,也不可能得到。天鹅堡夫人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只是任由夫人摆布的玩偶,没办法支配自己的人生,除非她想让自己和吉森去送死。或许她可以对吉森诉以衷情,但那只会让吉森更加痴缠于她,不是吗?那样两个人只会更痛苦,既如此,何不让自己独自承担?
但她一定隐藏得不够好,以至于被吉森捕捉到了一丝情谊,他缠着她,犹如一只癞皮狗,摇尾乞求得到她更多的关爱。每次她冷冷回绝,心都会如同被钝刀切割,一刀一痕。她希望吉森能离开,好让自己免受此种煎熬,如今吉森果然离开,为何心中却更加难受?
“你站在窗口干什么?”琼斯维安的声音响起。
她回头,惊诧于自己居然没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血灵冲进了房间,大人。”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充满恐惧,但实际上,她的语气平淡极了。
“但你却没受伤?”琼斯维安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在这样一个血灵频繁出没的季节,他不该亲自来找阿芙拉,而且未带随从。难道他不怕被血灵夺走性命?
阿芙拉低下头,“一定是您的脚步声吓跑了血灵。”
“别开玩笑了,阿芙拉。”琼斯维安一改往日的温和友善,绷紧了面庞,“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不要拿那些谎言欺骗我,我要听实话。”
“我从未骗过您——”
他冷笑打断,“你一直在欺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阿芙拉稍稍迟疑,“大人,我对您一向忠心耿耿,您为何还要怀疑我?”
“该死的女人!”他咒骂,表情不耐,“说吧,夫人要你在我身边,是不是想让你来监视我?”
阿芙拉久久怔住。
“不要这样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琼斯维安的嘴角闪过一丝讥哨,“你杀了那女孩,你有黑火淬炼的匕首,我可以相信这是巧合,但刚刚……血灵没有伤害你,是因为你手臂上有黑天鹅刺青。”他扭住她的手臂,让刺青显露。
原来他和我一样,阿芙拉深吸一口气,为这事实惊愕不已,“这么说,是你让那血灵来攻击我,以此试探出我的身份?”
“没错。”
“如果我只是寻常人,岂不是要因此丧命?”她皱眉问。
“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
“我该信任你吗?”琼斯维安哼了一声,“你如此聪明、诡诈,在我身边只会让我时时担惊受怕。聪明女人懂得如何掌控一个男人,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才能不至于走入你安排的陷阱。”
“原来聪明也有错。”
“太聪明的女人总是容易让男人提心吊胆。”
“包括夫人?”她尖锐地问。
他冷冷地看着她,“你也害怕,不是吗?她了解我们每个人,知道我们的小小心思,也懂得我们内心的挣扎,她的眼睛敏锐到能洞察一切。纵使相隔万里,她也能准确捕捉我们一举一动,因为到处都有她的信鸦,你就是其中一只。她从不容许任何背叛,假如我稍有一丝企图,你就会除掉我——这就是你的任务,对吗?”
“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夫人的人。”阿芙拉苦涩地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夫人要我来,是为了让你监视我?”
“我没有接到那个命令。”琼斯维安静静回答,“如果你没说谎,我相信,夫人对我们两人都起了疑心,她是要我们互相监督。但我一直对她忠心耿耿,我所做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命令:她要我集结平民的力量,在蜜饯挑起战乱。我一切照做,她为何还要怀疑我?”
“我亦对她忠心,她不是一样怀疑我?”
“你真的是出于忠心?”琼斯维安用那双棕色眼眸审视她,“我见你对那些平民太过关心,甚至寄希望于我会成为平民的好国王,这真是好笑,阿芙拉,你认为夫人会让我做一个受平明爱戴的好国王吗?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知道她想要的是战乱和死亡。我就是明白这一点,才坚决不肯坐上国王的宝座。”
阿芙拉满腹惊讶,“如果你是国王,他们就是你的子民,你是不忍心看着你的子民们去送死,才选择不当国王?”
琼斯维安苦笑,“其实无论如何,他们的结局都会一样。若我称王,就是将百姓的性命系之于我身,但我无法保护他们,又何必让自己从此陷入愧疚不安的苦海?”
“难道现在你就不感觉愧疚吗?”阿芙拉问。
“不然我还能怎样?难道你要我同夫人对抗?”琼斯维安嘲讽一笑,“那就像是痴人说梦。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阿芙拉,我相信你同我一样,还有着未泯灭的良知。我们和血灵一样都是她的奴仆,只是血灵没了灵魂,而我们的灵魂还在苟延残喘。”
“没错”阿芙拉赞同,“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没有对她不忠,所有事实都表明,我们既努力又忠诚。”
琼斯维安盯着她,眉头微皱,“毋庸质疑,我们都很忠诚。”
“这也是我们还能苟活的原因。”
琼斯维安轻笑,“对,我们都会活下去。”
这意味着他不会在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阿芙拉松了口气,“听说莱纳国王的儿子唐恩……唐恩王子正带着他的谋士们撤出蜜饯,他们拥有特制的盔甲和武器,一路上同血灵顽强对抗,不仅不害怕血灵的攻击,竟然还捕获了七八个血灵。”
“没错,而且还有一部分逃亡之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以求得庇佑。”
“那你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吗?”阿芙拉问。
“尼维埃”琼斯维安淡淡说道,“他们要去找天鹅堡夫人。他们认为天鹅堡夫人能够帮助他们对抗血灵。”
“这可真滑稽——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吗,首相大人?”阿芙拉冷冷问。
“不是我”琼斯维安耸耸肩,“你别忘了,夫人的奴仆不是只有你我。”
“那会是谁?”
“别管他是谁,已经有太多人听信此言而去往尼维埃,他们会见到夫人,会在血玉树下宣誓效忠。之后,他们会成为下一批血灵。”
“然后他们会加入血灵大军,每天制造更多尸体。”
“那不正是夫人想要的吗?”琼斯维安冷酷地说道,他眯眼打量她,“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你对那小子似乎动了心,夫人不会喜欢看到这类事情的发生。你或许还记得康特?”
“她是卡瑞德的妻子。”
“她也是夫人的人。”
阿芙拉吃了一惊,“我从来不知——”
“你不知道的太多。”琼斯维安道,“夫人要康特潜伏在卡瑞德身边,找机会挑起内乱——夫人在任何必要的地方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比如班奈国王的王后,比如你我。一切只为给血灵制造一个爆发的时机,而今则刚刚好。康特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她愚蠢到深陷情网,甚至妄想和情人私奔。所以她死了。”
“我听说她是自杀。”阿芙拉从圣堡的一位仆人口中获知此消息。
琼斯维安的眼底迸发出古怪的笑意,“她若不自杀,等到夫人将她们抓住她和她那位情郎只怕统统都会命丧夫人之手。”
“原来如此。”阿芙拉冷静地说道,“但我不是她,我不会做那种蠢事。”
他看了她一眼,“你的确比她聪明。”
“你好像对她很熟悉?”阿芙拉问,“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
“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知道更多,实际上,我仍然所知甚少。比如你,我直到今天才能确认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