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身墬向谷,临危之际本能反应,双手长探,攀向谷壁上头之突出物,左手仅得碎石,右手侥幸还抓到了个凸岩尖石,凭此而勉力撑身,吊挂在半空中,险象环生。
“赤火使”却哪容吴秋砚死里逃生,一个奔步追至谷缘,低头下看吴秋砚悬在边上,立即便要赶尽杀绝,出手将他打落谷底。
却在此时,“赤火使”的身后忽有动静,不知自何处传来一道劲势,疾利非常地劈向“赤火使”的背心,“赤火使”未料如此,愕然之间回身一避,仍遭那突然冒出的攻击者削中了一掌在胁,虽不刚猛威沉,却颇疾劲深透,入里三分,惹得“赤火使”身侧一阵吃疼。
“赤火使”是老江湖,中此一击,便知对手绝不简单,定睛一瞧,见这掌创自己之人,纤体娇柔,面蒙轻纱,遮住了大部分的脸貌,惟有从中露出了一对眼瞳,却是异色澄亮,此时直直看视向“赤火使”的面上,又显得无比凌厉。
原来这个出手解救吴秋砚之人,正是那“风云楼”的千金,“明月圣女”江梦遥。
“赤火使”见得江梦遥出现在此,显然十分诧异,目透惊慌,动作间似有停顿,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反应,江梦遥却是身法如风迅捷,转瞬间飘步而至,一对玉掌藏于依风飘扬起的锦绣衣衫间,窜火般穿出劈劲,犹如石投箭射,又再攻向“赤火使”的胸膛要位,势要逼迫他远离谷际,以不能再威胁到吴秋砚的处境。
江梦遥的武功确非等闲,“赤火使”迟疑之间,且避且攻,出手与其对了一掌,虽把江梦遥震退几许,自己却也遭到回弹之力后逼二步,颇有几分吃力之感,于是他神色有困,皱了皱眉头后不再进逼,反而一个轻跃向后,反身奔步而走,居然朝远处撤退去了。
“赤火使”这个主谋者率先离开了,原本剩下的那三名阴森敌军,却还留于当地,他们似乎没有太多思想,并不跟随“赤火使”的脚步而去,在其退远之后,反而紧跟着迫近江梦遥的面前,意欲对其包围进袭。
江梦遥却不畏惧,窈窕身形穿梭来去,玉手纤纤如刃横出,连续在三名贼军的颈脖处烙下创口,更进一步趁那三人血流如注之际,提步回足,蕴劲疾贯,各往三敌之下腹正中而去,教他们当场飞震向远,犹如离心般被抛出,最终跌躺于远地,断气折颈丧命。
吴秋砚此时一手抓岩强撑,却也终致不继,本来以他身手之高,如此一个平凡落差,要想翻身攀上,绝对轻而易举,可他早先受了路倒老伯的偷袭重伤,后又连续力战群敌,早已是个强怒之末,如今勉力吊挂空中,已是用尽了全身上下的最后一分气力,于是他终于眼目一闭,身一瘫软后,松开了那本来扣住突岩的手,放任自己向下墬入谷中。
竟没想到,吴秋砚急堕之际,居然有个身形,紧随着他而至,不但纵身下跃离崖,且还于下降间,凌空拍出几道虚掌加速,转眼腾至吴秋砚的左近,伸手至极便拉住了吴秋砚的一臂,另一手且不断向崖壁上探索,欲寻能够阻墬之物,终在下落过半之时,抓住了一条沿生藤蔓,作为撑持,此藤眼前正挂在一只突出大石上,容让江梦遥得牵握着吴秋砚于半空中,垂悬晃荡,仍是惊险万分之状。
方才这一切变化,都只几眼间功夫,吴秋砚本来已有就死准备,却没想到有人突然冒出救己,甚至不惜跳下谷崖,他微一瞥眼,瞧见来人的一身装扮,便知是“明月圣女”江梦遥小姐,委实惊愕不已,他没想到早先已被自己护送走的江梦遥,居然又会回头来,不仅助退“赤火使”等敌军四名,甚至见了自己跌墬入谷,还不惜舍身犯险一跃,投崖追赶相救。
吴秋砚既是惊讶,更是感激万分,他没想到这个“明月圣女”待己如此情痴,居然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但见此时的江梦遥,虽然勉力握住了一条藤蔓,以做悬吊之索,然而这一蔓身并不粗厚,恐怕要支撑住两名成人的重量,是有些难度;吴秋砚心知眼前此状,只能维持一时,不消片刻,这条藤蔓仍会应声而断,他若体内尚存几许功力,自有救法,可如今他身虚力穷,委实一点挣扎求生的力量也没有,于是不欲成为江梦遥的累赘,只盼江小姐能将自己尽快丢下。
吴秋砚于是急切吶喊着:“江小姐,妳快快放手,这条藤枝绝对撑不了二个人,妳若舍下我,至少自己还有生还余地,切莫陪我送命!”说此话时,他且还尝试着想要挣脱江梦遥的手握,奈何一身虚虚软软,居然催生不出内劲送臂,只余说话还有力气而已。
面对吴秋砚的劝语,江梦遥却使劲摇着头,音声哽咽说道:“我不放,说什么都不放!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你若死了,我也无法活下去,我宁可陪你一起死!”
吴秋砚听得此语,内心虽然为了江梦遥的固执而焦急,却又更是动容至极,暗暗想着:“想不到在这世上,竟会有一女子如此痴心待我。我是何德何能,又是何等幸运,能够拥有这份情谊?如果。如果今日在此,我真能侥幸逃过死劫,我定要对江小姐好好报答,日后真心待她,不再如过去那般,闪避拒情。”发此愿时,吴秋砚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在江梦遥那掩着雪纱的脸面上,眼瞳款款,心绪激荡不已。
这个“明月圣女”江梦遥,始终神神秘秘,叫人摸不清她的底细,吴秋砚甚至连她那片遮纱下的脸貌,究是生得如何,也根本不知晓。
但她长时以来,对待吴秋砚如何之好,吴秋砚的内心不会不知道,虽然始终与她保持了个礼貌距离,但要说心中不曾起了涟漪曳动,却也不至于,尤其今时今刻,在目睹了江梦遥的患难真情以后,吴秋砚的情感上,更是首次对于“明月圣女”,有了一种动心的感觉,有了一种想要好好照顾她、疼惜她的想法。
值此命悬一线之际,吴秋砚对“明月圣女”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只愿一切还来得及。
却听得“啪”的一声,那条悬于壁上的藤蔓,果然耐不住支撑,从中断裂开来,致使江梦遥与吴秋砚的二人身形,霎时下墬快急,二人所处之境,又是足下空虚、左右无凭的空间,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落谷底,却是无法可使。
当下吴秋砚心中只有一念:“我须保护好江小姐,就算自己跌个粉身碎骨,也须以性命答报她的恩义。”于是拼上不知哪儿来的一点残力,两臂一揽一抱,将江梦遥的娇躯,紧紧包覆于自己的怀中,随势堕入谷地。
吴秋砚紧抱着江梦遥的躯体之间,已无法思考太多,只觉二人下降之间,先是穿经过层层迭迭的野树枝叶,再是左撞右碰到不知什么硬物东西,跟着便是一道极剧烈的冲击上身,似乎已硬生生触碰到了地面上。
这道撞击猛烈非常,当场只创疼得吴秋砚五内俱翻,双手仍是紧密抱着江梦遥不放,晕头胀脑的在地面上连续滚过了好几圈后,忽觉足下一阵虚空,身形如墬雾中,接着又是一道强烈冲力上身,吴秋砚此时已耐不了如此重震,当下一阵吐血泉涌,便即昏晕过去,全然失去了意识。
迷迷蒙蒙之间,吴秋砚好似看见了他的爹爹妈妈,吴成忌及唐恩谛夫妇,出现在前,二人形影晃动于一团白光云雾之间,似若微笑慈爱地,看望着吴秋砚,吴秋砚于是激动地出声叫唤,且伸手欲探,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瞬间,一切烟消云散,爹爹妈妈的影像陡然消逝不见,周遭天地,亦霎时化为一片黑暗。
吴秋砚不禁惊叫着:“爹爹!妈妈!”蓦地便是一个睁眼醒过,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十分漆黑深幽的地方。
吴秋砚此时上身躺靠在一面石壁上,未及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是在个什么地方,便骤觉一阵极强烈的刺痛感,快速地于己一身上下蔓延开来,这阵剧疼贯彻心肺,又深入髓骨,象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拆了似的,纵使吴秋砚如此能忍之人,也不禁表情痛苦地呃呃低鸣。
此时有人听闻动静,随即近凑过来,出声关切道:“你醒了?太好了,你总算清醒了!可你先莫要动得太大,这一回你伤得很重,许多创处都还没有复原好。”言语之间,既有欣慰欢喜,更有叮咛忧虑。
幽暗之中,吴秋砚无法将来人瞧得仔细,但辨其身形,知是一纤瘦女子,又听其语音,带点异族腔调,既特殊又熟悉,便知是“明月圣女”江梦遥在前,倏忽回想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忍着身疼,喃喃自问道:“江小姐,是妳?妳没事就好。但我。我怎地也没死么?”
江梦遥目光泛泪,轻语答道:“你在墬落之时,用尽了全身包覆在保护我,所以我才没有大碍,但你自己却受了极重之伤。是幸好我们落地之前,有先受到些地树枝叶的缓冲,加上所跌之处,又生有一层短草,略作衬垫,才没叫你当场去了性命。但我们触底后,在谷地上随势翻滚了好一段后,竟又跟着跌进一个莫名的大洞中,就是你现在所见到的这个地方。这个洞穴的落差也不小,于是你抱着我跌下后,又再度受了震荡,如此伤上加伤,让你当场吐了许多血后,便重重昏迷过去。那时我真担心你会死去。”
言及于此,江梦遥的眼角忍不住滑出晶泪,咽声说道:“总算老天慈悲,也还好你功力深厚,虽然连续昏迷了十多天,期间且病况危急过许多次,却终究挺了过来,不然我。我。你若有个万一。我。我也活不成了。”
吴秋砚见江梦遥如此重视自己,又忆起了那时她不惜跳崖相救一事,心上波澜涌动,一时情起,便伸手握住了江梦遥的玉掌,柔声安慰道:“妳别难过了,妳瞧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不管先前如何凶险,总算我们两个现在都安然无事地活下来了,妳应该要笑、要开心,就别掉眼泪了,好不?”说此话时,吴秋砚的一身由内而外,实仍有多处剧痛,可他不愿江梦遥忧心太过,于是暗自忍抑下来。
江梦遥忽得吴秋砚的手握,倒是有些讶异,毕竟自吴秋砚加入“风云楼”以来,始终都是对其敬尊以礼,且刻意保持了个界线不踰,处处谨慎小心,但没想到此时吴秋砚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变化,不仅举止有异,便连说话音声,亦是较前温柔不少。
江梦遥虽然意外几许,却对吴秋砚的握手安慰,感到一阵欢喜羞意,虽不缩手相拒,却将头低下去,轻语说道:“你阿,虽然大难不死,却绝对说不上安然无事四字,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肋骨断了几根?大小腿的骨头又折了几处么?虽然你的复元力异于常人,我又随身携有疗伤圣药,得以替你即时敷上,可后续究竟能恢复到完好几成,会否有什么后遗症残留下来,就很难预料了。”
吴秋砚听得此语,恍然醒悟自己的满身剧疼,乃是自何而来,原来他的四肢百骸经过了先后两次大冲击下,已有断折多处,无怪乎他觉得自己整身象是要被拆了一样,遍体无不彻痛深沉。
方才初醒之时,他只想到自己大难后居然不死,已是万幸至极,并没多想其他后续,如今听闻江梦遥讲述自己的伤势,不禁有些紧张被挑起,暗想自己若是断腿不能复愈,此后可要成了半个残废,生活起居大是不易,一身功力也要损弱大半。
于是吴秋砚神色略显慌张,俯首顾盼,要瞧瞧自己的腿还行么,但见自己的双足自髋以下,乃至踝足,皆被用了几只枝条状的长物,前后左右给撑架住了,且在这些枝条之外,还重重包覆上了几层粗布,加之以尚紧密的綑绑固定,似乎是经过人整复治疗后的结果。
吴秋砚也算有见识之人,瞧得此状,便知自己的断腿处,是经过了行医者的接骨处理后,方才呈现如此,于是当下未敢大动,以免影响骨位移错,却略使小力,轻伸了伸自己的末梢足趾,有感于自己左右下肢的知觉,都还存在,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