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目透感激,问道:“梦遥小姐,是妳替我接骨疗伤的么?”
江梦遥点了点头,淡然答道:“是阿,这洞穴里也没有别人了,自然只有我能帮你。我过去念过几本医书,亦跟过几名大夫,还算懂识医术,虽然不见得多高明,总是派得上些用场,我想你的腿伤只要好好休养,总不至于会残废了,只是复原之后能不能像原本那样完好,没有任何遗症留下,我是不敢保证的。”
吴秋砚恍然答道:“是了,我都忘了江小姐的医术超凡,曾经将风云楼江楼主自重病难起的鬼门关前,给奇迹般救起来,那么会治疗我的断腿摔伤,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我对江小姐有信心,疗伤处置一定是高明的,就算之后有些遗症留下,只要未致残废难行,我便感激万分了。”
言及于此,吴秋砚忽地语气一转柔和,说道:“不过我没想到,自己这一昏迷过去,居然就是十多天的光阴,这段期间我人事不知,多劳烦妳照顾我了,待我行动较为自如以后,该要好好报答你才是。”言语之时,目透诚恳,望了望面前的江梦遥,心想:“在我昏迷之时,受伤的程度已重,又折骨了这样多处,本是极凶险的病况,但没想到梦遥小姐居然能将我救治起来。这已不单是她医术高明的关系,而是她肯定极为用心,昼夜不离地在顾着我,才能保住我的性命,期间种种男女分际,恐怕她也顾不得了。唉,我欠她了这样多,实在不能再当没事下去,如果之后,我当真没有残废,能够复原到像正常人一样的话,需得要对江小姐负起责任。”
江梦遥听得此语,目光中似有羞怯,轻轻将头一转,却没续看着吴秋砚,喃喃语道:“燕将军太过客气,倘若你不是为了护送我的平安,又怎会一个人身陷敌军围困当中,以致受到如此重伤,梦遥尽己所能地替将军疗伤治病,本是应该。只是将军病况,暂时虽然获得平稳,眼前却还有另外一个难题,接踵而至,若是将军能将这个困境也克服了,再来多想报答梦遥之事吧。”
吴秋砚一愣,问道:“另外一个难题?却是什么事情呢?莫非我的病情还有变数,并不如眼前所想的那样乐观么?”内心且想:“如果我的身体还有状况,无法复原至日常生活得以自理的状态,可就千万不能拖累江小姐了,想要照顾她往后日子之语,也就切莫对她提起。”
江梦遥摇了摇头,答道:“不是你的病情不乐观,将军莫要太担心,我认为你的身体只要好好休养,往后应无大碍。我所说的难题,指的是我们如今身处的这个洞穴,是个环境特殊的地方,当初是有人刻意造置而成的封闭墓地,并非自然洞天,其中巧经设计,教人易进难出,如今我们误入其中,只怕没那么容易脱困了。”
吴秋砚听之又是一愣,举目环顾四周一阵,始觉所处这个洞穴岩壁光滑异常,确实非似天然之工,喃喃语道:“妳说我们意外掉入的这个深洞,乃是个人工凿成的墓穴么?的确。看望这周边的洞壁上,没有多生出一个突岩,却尽是一整片的平滑岗石面,看象是人工铺整上的。”他伤后初醒时,只庆幸着自己大难不死,并感激着江梦遥的付出,未把心思放在四周环境上,加之洞里光线昏暗,一时也看不清细节种种,是直到这一时刻江梦遥的提醒,他才留意起这个穴中的奇特处。
江梦遥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观察没有错,这个人造墓穴的四周墙壁上,都是这样铺整了极光滑的硬岗石,在最顶端的上缘处,却又留了几个足以透光的开口在,也就是我们不小心墬入的地方。当初造墓之人,应该耗费了极大的金钱与心力,去设计出这样的构造,顶缘的开口或是为了通风留光,至于四壁的岗石。虽有支撑墓穴强度的功能在,恐怕造得这样滑不贴手的,还有防止其中陪葬者攀爬逃生的用意。”
吴秋砚听言讶道:“陪葬者?妳的意思是,这个洞穴当初被造置出来时,里头除了埋葬往生者以外,另外还有活生生的陪葬者,也一起被带进来了么?”
江梦遥的目光严肃,点了点头道:“看来确是如此不错,在你昏迷过去的这段时日,我已将这洞穴大致探查过了几回。初始第一次查访,我即见着里边某处,放置一个偌大厚重的石棺,且于左右壁面上写有碑文祭祷恭颂,乃知此一地方,居然是个埋葬往生者的墓穴,一时颇有惧意,没再入走下去,但后来几回,我鼓起勇气,又朝洞内深处多走了一段,居然见着内有七八具骇骨躺在地上,尸身已然枯槁风干,外观却各着衣物完整,看象是活生生死在这墓穴里头的人员,我当下几乎吓傻,慌慌张张便跑了出来,是待到惊魂稍定,回头又去追究那些人的身分,才从碑文记载上,理出个陪葬者的头绪。”
言及于此,江梦遥忍不住叹了一气,摇头续道:“原来这个墓穴的埋葬者,在世时不但有权有势,且又异常迷信于某种信仰,是以认定自己死去之后,还须有生人仆役,相伴于肉身左右,才能叫自己九泉之下,亦得伺候享福。”
吴秋砚虽然理解此言,却也着实为之一阵愕然,瞪大眼睛接口道:“所以这个有权有势的迷信者,早于生前做好安排,要他的遗族后代,在其过世后建造墓地,不但弄出了个地下堡垒,且还将一群活生生的仆役困入其中,让这些人伴伺于左右。堡垒当中虽有透风与光,顶上通口却位在极高落差处,四方壁面又设计地光滑平溜,绝难着手使力,教人无论如何攀爬不上。”
江梦遥点了点头道:“以我观察所见,切是如此不错,过去几日,我也曾尝试展功上跃,亦或贴手相攀,望能接近当初我们墬下来的那些顶上通口,却始终差之甚远,且借力无着,几度徒劳无功之下,便心觉这个墓穴堡垒的设计,当真是让人进得来、出不去,只能永远困在里边,就算是懂得武功之人亦然。所以我才会跟将军说,你的伤势虽无大碍,眼前却更有一个极大的难题与困境,就是我们也许。也许再也出不了这里。”
吴秋砚听之一阵思量,其中虽有沮丧错愕,却更有疑惑不明,忍不住再问道:“梦遥小姐,妳说在妳查探之下,发现这墓穴是存心要困住人来的。但过去我曾昏迷多日,这段期间,妳我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既然无法脱身出去,饮水食粮无继,纵得透风呼吸,也撑持不了太久吧?”
江梦遥轻语答道:“那是因为这个地下堡垒的设计,虽然没要让那些陪葬者逃出去,却也不打算将他们活活饿死,所以除了顶上开口通风以外,在其中几隅天光照地之下,且还有栽植一些罕见奇草,是耐得严峻环境,又似乎可供食用的,另外角落边的某一个顶上通孔,甚至还有一道泉源注下,得做饮用之源,所以被困在这墓穴里的人,有草可食、有水可饮,又不致落得窒息,自然便能生存。过去这十多日间,我们就是这样活下来,即便你在昏迷中,我也设法替你喂食助饮,以有能量接继。”
吴秋砚听得此言,实是三分庆幸,加之七分忧虑;庆幸的是这地下墓穴在巧经设计之下,居然还有饮食生机,教人不致飢饿致死,忧虑的却是江梦瑶的描述倘若为真,那么也代表这个洞穴堡垒的造置用意,就是要将人活活困在里头,看得到天光却逃不出洞口。
吴秋砚神情凝重,不禁喃喃自语起来:“既然如此。那些陪葬者又怎地会化为一堆骇骨干尸?他们当初是活着进来,在这里边又有水有粮,该不致饿死了。莫非是这个墓穴的年代,已然太过久远,是以他们那些陪葬者,终究也在此年华虚耗而尽,一个一个老死病死。活生生地被关到死了么?”
说及这“活生生地被关到死”一句,吴秋砚的心头凉了一凉,想到自己从此以后,或许亦是面临相同命运,不禁颇觉颓丧。
但听江梦瑶答道:“以我所见,这个地下墓穴的造置年代,虽然确实久远,那些陪葬者的尸体,却非是因于老死或病死,他们有可能是不堪于这样长时禁闭的生活,不愿生受其苦,宁可早日解脱,所以选择了自我了结性命。因为我发现在每一具干尸的身上,都插着一柄短刀,似乎个个都是因为要害被刺,这才断送生命。”
吴秋砚摇了摇头,不胜唏嘘道:“若是得知自己,后半生需得困在地底,等同终身监禁一般,怎不教人大挫意志?那些陪葬者若不愿苟活下去,宁可选择自杀,也是可以理解之事。”
此时吴秋砚的断骨待续,自身尚不能行走,对于此间洞穴环境,暂时无法了解仔细,但想江梦遥既已查探在前,所描述者当近全貌,她既然说这个地下墓穴便如牢笼一般,只怕实情便是如此。
吴秋砚的心情虽然凝重忧虑,却不愿就此丧志,暗暗于心头鼓舞自我道:“吴秋砚。你也莫要放弃的太早,至少你历经一番大难不死,还侥幸活了下来,眼前这个环境虽然不佳,至少也没有立即丧命的风险,你可以静待伤势复原之后,再来想办法,说不一定你在里头转了几转,最后还是找到离开之法了呢?听闻当年冷月大哥,不也给囚困在个充满绝望的监狱里,终究仍是活着逃了出来?”
思及此处,稍得宽慰,吴秋砚转而望了望眼前的江梦瑶,胸中一柔,暗想:“说到底,最不幸的还不是你吴秋砚呢,而该是这个陪你一起误入牢笼的江小姐吧!若非是为了你,为了救你而不顾自己,她又怎会被困于此地?人家好好的明月圣女、地位尊高的楼主千金做不成了,被你拖累地待在这儿受苦,你该好好想法儿安慰她才是,怎地反倒先可怜起自己了?”
于是吴秋砚心口一热,眼目中却透温柔,又伸手去握了渥江梦遥的玉掌,说道:“梦遥小姐。是我不好,连累得妳落入此间,陪我一起受苦,对于日后能否出洞一事,妳暂莫担心太过,待我腿伤复原过半,我便会来尝试种种脱困之计,或许能找得成功办法,在此之前,先委屈妳忍上一段,若是觉得日子难受,我会同妳聊天解闷,总不会让妳太难熬的。”
江梦遥受得吴秋砚的安慰,又见其眼目中温柔款款,不自禁地一阵欢喜,微微低下头来,轻轻自语:“你没有连累我,是我自愿跟你一起,同生共死。至于在这个地下墓穴中将如何受困,其实我也不在意,对我来说,外面的世界复杂难解,反而烦恼总是太多,如今身在这与世隔绝的洞天里,反倒心境轻松许多、单纯许多,甚至觉得从今以后,就算永远被困于此,我也不发愁。只要有你陪我,我的日子绝不难受,也绝不怨悔,其实能长日与你共处一地,我的心里很是欢喜。”
吴秋砚听得江梦遥如此言语,已是十分明白地在表明心迹,不由为之一阵激荡。
这个“明月圣女”对己有意,吴秋砚是早就觉察,但她用情之深,乃是直至此回吴秋砚逢敌遇难,江梦遥却不顾一切地跃下相随,才让吴秋砚真正明白其痴,于是感动万分又感激至极之余,油然而生报偿之念,如今更亲口听这女子说,她愿意与自己长日相伴于一个牢笼般的洞穴里,哪怕终身不得自由,亦不怨悔,更叫吴秋砚胸热满满,决意回应江梦遥的心意。
于是吴秋砚将江梦遥的另一手也握住,两目凝注,瞳间尽是恳切之光,温柔无比说道:“江小姐。梦遥,如果我们当真永远出不去了。如果妳愿意,又或妳不嫌弃的话,往后时日,便让我来照顾妳,我会将妳视作生命中的伴侣,珍妳重妳。纵使余生需尽于此,但有你我厮守共度,日子也就不孤寂了。”
却见江梦遥听得此诺,先喜后忧,一对美丽异色眼瞳中,先是透出难以掩藏的雀跃羞喜之情,未及半刻,却又随即低下头去,目光一转黯然地,幽幽望向远地,深深长叹一气道:“你愿意这样说,我当真是开心极了,但事情总是没这么美好的。我。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好。其实我。我一直有个极重大的秘密,隐瞒着你。你若知晓了这一切真相,未必会原谅我。未必还肯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