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愣了一愣,问道:“妳说有个极大秘密瞒着我?我怎么想不明白,妳的身上会有个怎样的秘密,足可动摇我对妳的情谊与信任。”言及于此,却将江梦遥的纤掌握得更紧,目光凝注更深,言词亦更恳切道:“梦遥,妳待我的情深义重,我俩这段时日的患难与共,无不是超越了性命价值的可贵,又岂是能轻易被影响的?我知道妳一向都神神秘秘,似乎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但妳若愿意对我交心,不妨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从此我俩之间,再无任何秘密、更无任何距离,厮守相依,共结连理,妳也不必再顾忌,不必有任何担心了,好么?”
江梦遥将头抬起,一对异色眼瞳中脉脉含情,却又愁忧隐隐,说道:“你说的这些话,当真都是诚心的么?你毕竟。毕竟连我的来历出身,甚至相貌如何都不知道,你就真愿意与我约定终身了么?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的容颜模样,一定会大出你的意料之外,一当我将这只面纱揭下,你一定会骇讶至极,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你也有把握,在见了我的真面目,又了解我究竟是怎样来历的一个人后,依旧不离不弃,愿意与我相守到老么?”
吴秋砚听得此言,脑海不禁浮现出江梦遥面纱下的种种可能,思道:“这位楼主千金,明明身段纤柔又生得极美丽的一双眼睛,却总是无时无刻地,都要罩上一层面纱遮颜,不愿对人露出鼻根以下的部分,我其实早就猜测过,她或许是那盖闭住的半脸上,有个什么难看的疤痕烙印,亦或畸型不正常的赘生物,这才非要遮掩瑕疵不可。如今听她说来,什么拿下面纱定会叫我骇异至极的,莫非真是说她那半张不愿示人的脸貌里,是生得如何奇丑无比?让人一眼瞧之,便要退避三舍的么?”
虽有如此臆测,吴秋砚却不为此而犹豫太多,当下便劝服了自己道:“女子其人,首重是德,再是智慧才能,至于脸貌,重要度该在最后,以梦遥小姐如此才德兼备的难能条件,又待我如此情痴非常,实是生平仅遇的良人对象。若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哪怕此妻奇貌不扬,甚至如何不堪,只要我与她相处日久,看她了个十年八年后的,难道还会嫌厌么?”于是目透坚定看望着江梦遥,一口便允诺道:“我愿意,我自然愿意,与妳相守到老!妳若不信,我现在便可以当着你面,立下重誓,不论妳接下面纱后的容颜,会是如何景貌,我都对妳不离不弃!”
吴秋砚话未说尽,便听得江梦遥接口道:“那么无论我江梦遥,是怎样一个出身来历,拥有怎样的过去,你也都不嫌弃,依旧珍我重我,愿与我厮守白头么?”
对于此句,吴秋砚更是未有顾忌,只道是江梦遥的异族血统,乃致种种渊源背景,皆与中原人士差异甚巨,而有“不得与异族通婚”的传统禁忌,才致其内心如此介意,而吴秋砚失亲多年,本是孑然孤身,并无一般汉族大家庭的束缚规矩,自然也不重视血统问题,当下于是更无迟疑,言词笃定答道:“我答应妳,不论妳江梦遥是怎样的面貌、怎样的出身,又拥有怎样的过去,我都不会在意,我都愿意娶妳为妻,与妳白首偕老!”话才说尽,便放开了江梦遥的纤手,提臂上举,作势要来个立掌为势了。
江梦遥却伸手来阻止了他,目泛莹光,似是极为欢喜感动,凝望着吴秋砚说道:“我知你是正人君子,重信重诺,所以你不必非要立誓,我也绝对可以相信你。既然你已答应我,无论如何不会不理我,那么我便愿意,让你知晓我的秘密,如今便当着你面,揭下我的纱巾。”
吴秋砚见江梦遥肯信了,便停止动作,反掌又去握住江梦遥的玉掌,情意幽幽说道:“梦遥,妳放心,我绝不会对妳有任何厌弃,妳尽管对我敞开心扉,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妳面上的这层隔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道界线,只要妳揭下了,从此我俩便亲密无间,没有任何距离与顾忌了。”说此话时,他且于内心谆谆提醒自己:“等会儿见着了梦遥的样貌时,不论她是生得怎样奇异难看,我都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错骇,甚至连眉头也不能稍皱一分,以免伤了她的女孩儿心。”
却见江梦遥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回应,眼瞳间虽有宽慰笑意,更多的却是紧张之情,一手仍被吴秋砚紧紧握着,另一手却已提起,触及面纱之缘,做出揭示之举,惟她那一只雪白的腕臂,始终轻轻颤抖着,显然真是不容易的一个决定。
终于,江梦遥鼓足了勇气,落定了决心,一把掀开了那层蒙矓轻纱,将自己的完整脸貌,明白揭示于吴秋砚的眼前。
但见轻纱之下,哪里是一个丑陋怪异的脸孔,却是一张娇俏美甚的面貌,雪颈瑶鼻,粉颊朱唇,搭配上原本就美丽深邃的一对眼瞳,整体五官可说标致细腻,无一不是绝色佳人的特征。
乍见如此容颜,居然与原本以为的丑陋天差地远,吴秋砚却不是第一时间赞叹欢喜,而是一霎时的脑际空白,愕然惊错至无以名状的地步,当场瞪大着眼,张嘴结舌,好半天才勉强吐出二字道:“妳。妳。”
只因这张极美容颜,是吴秋砚过去曾经魂牵梦萦,日夜思念,再熟悉也不过的一个面孔,一个他绝对不会忘记的人。
纵使如今眼前之人,五官中的那对异色瞳孔,和吴秋砚记忆中的特征稍有不同,却也无法动摇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这个江梦遥就是自己梦中之人的事实。
但吴秋砚的梦中情人,在他的认定之中,不是早该死去了么?为什么,为什么此际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
于是吴秋砚一时之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脑袋,他以为自己是看到幻觉了,甚至以为自己尚未梦醒,于是当下呼吸有些困难地,又再自口中吐出了极艰困的几字:“灵臻。妳是。妳是灵臻。”
却见江梦遥的眼目泛泪莹莹,咽声说道:“是的。我是灵臻,萧灵臻,你所认识的那个灵臻,秋砚。我忍了好久,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我还活着,我没有死,眼睁睁看着你出现在我周遭,我却不敢与你相认,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我的身分。”说此话时,本来“明月圣女”的异族腔调已然不见,而回复到了萧灵臻原本惯用的言语方式。
吴秋砚听得此语,再度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也终于相信眼前之人并非鬼魂,而是真真正正没有死去的梦中情人,不由一阵大惊大喜,一霎时眼鼻涌红,心胸泛酸起来,喃喃结语道:“灵臻。灵臻,原来妳没有死,妳真的还活着?妳可知道。妳可知道过去这些日子,我有多么思念着妳?”话到激动处,已未能思考太多,更无视于身伤疼痛,两臂向前一揽,便紧紧将萧灵臻的娇躯抱入怀里,感觉怀中佳人的温暖真实,竟是不自主地颤动全身,心绪奔乱至难以自己。
萧灵臻给吴秋砚一把抱入怀里,终致泪也溃堤,她的美丽双瞳莹光不绝,串串珠滴犹如泉源,亦伸手将吴秋砚紧密回抱,音声模糊哽咽道:“秋砚。我也一直惦念着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本来以为分离之后,此生难有缘分再见,竟没想到后来又得与你重逢。可知道我内心多欢喜。”
正当此时,再多的言语,也道不尽这一男一女内心的激动之情,于是吴秋砚与萧灵臻二人,并未再多说太多词句,却是始终紧密热烈地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唇角颊边却各扬羞喜,久久无法平静。
良久以后,这对沉浸在幸福中的情侣,终于舍得分离。吴秋砚缓缓放开了对于萧灵臻的怀抱,目光中满是情意,轻手抚了抚她面颊上的泪痕,柔声问道:“灵臻。妳当初在风云楼见到我时,应当立即便认出了我,为什么妳不早点以真面目示我,让我知道妳仍然活在世上,以免去这种种相思之苦?”
萧灵臻面上红晕未退,神色中却有一抹忧郁,答道:“我在两年前的那场圣城叛变中,侥幸不死,虽然幸运逃过一劫,却为了避开圣城叛军的追杀,从此必须改换身分,不让大师兄及二师兄知晓我还活着,所以我才改扮成一异族女子,且蒙上轻纱遮掩,不让人认出我的真貌,后来因缘际会,我成了风云楼的明月圣女,总算有个受得庇护的落脚处,为了要能安居在此,只有继续隐瞒身份下去,即使后来遇见了你,意外惊喜之余极想跟你相认,但考量到后续种种风险,不得不一再忍抑冲动,只能在旁默默地关心你。”
吴秋砚回忆过往,似有领略,点头说道:“妳为了要躲过圣城叛军的耳目,所以刻意装扮成个形迹神秘的异族圣女,不只在说话腔调上有所变异,便是外观上的容貌,也经过几许处理,如妳眼瞳中的碧绿颜色,就是经过加工,难怪我没认出妳来。但是灵臻,妳那时与我分别后,冒险回到圣城,最后却是怎样逃脱出来?我后来一度重返圣城,挑战妳的大师兄天外白煞冰心,虽然落败作收,却曾向他探问妳的下落,听他所说,妳那时与父亲一起墬入湖中,几经打捞却只得你父亲遗体,而始终没有见妳浮出水面,猜测应是凶多吉少了。怎地妳居然能够活下来?”
方才吴秋砚见着萧灵臻之颜时,一时全然沉浸在那股惊喜与甜蜜里,没有多想其他,是直到此时激动稍退,心思沉淀,方才省起一切来龙去脉,似乎极有想不通的道理。
萧灵臻却知吴秋砚的问题不论迟早,总会提及,这也是她在揭下面纱之前,之所以如此迟疑与犹豫的原因,此际既然已将真貌明示,她也决意坦诚相告,于是眼目幽幽答道:“当时我确实在父亲的半迫之下,墬入圣城城中的大湖里,但是那个大湖初在建造之时,本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在其深及过半的西侧处,有个机关设计,是可以开启向外,短暂让水流及人身通过的地方,出了通口以后,且可一路潜行于地底道中,直出城外。这是我爹爹一开始造城之时,就已经暗命工匠置设妥的密道,为的就是当有变故发生时,可做逃生之用,此道工成以后,爹爹便把曾经参与的工匠全都杀了,所以这个机关,长久以来都只有他一人知道,是后来我懂事了,他认为我亦可能有需要,才将此密道告诉我。”
吴秋砚听之甚讶,神色一肃说道:“你爹爹真不亏是江湖一代霸主,居然如此深谋远虑,早在一开始建城时,便将未来的逃生密道给预备好。所以,那时他带着妳跳入湖中,非是为了认败求死,却是存心要带妳探往湖底机关的吧?而妳也知道父亲的用意何在,所以墬湖之后并不慌乱,而是按着方向于湖水中潜游寻探,终于找到逃生机关开启,顺着密道脱身出城,至于妳爹爹,本来应该也是想逃的,却由于给白煞冰心一剑穿心,受伤过重,以致无力挣扎游出,只有落得给打捞上岸的一句浮尸。”
言及于此,吴秋砚顿觉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个什么联想,在他脑际里突然凑了起来,于是他眉头紧皱,喃喃自语说道:“不过你大师兄当初,明明一剑杀死了你爹爹,还连尸体都见到了,日前却在风云楼的夜袭行动中,口口声声指控风云楼的江楼主,乃是妳爹爹萧圣月的转世附身,此事说来光怪离奇,本来任谁听了都难以置信,不过这其中却有个巧妙连结存在,就是妳这女儿的消失与出现。妳是萧圣月的女儿,后来又成了江楼主的养女,就是在妳与风云楼搭上关系以后,江楼主才开始脱胎换骨,不只自重病弥留中起死回生,且还变得骁勇神武,立下江湖功勋无数。”
省及这种种事情,吴秋砚陡然间心头一震,眼目瞪大,看望着萧灵臻道:“莫非。莫非白煞冰心的所言是真?江楼主真的是妳爹爹萧圣月所附身?当初妳逃离圣城,辗转来到中原风云楼,听说楼主重病将死,便给他施了什么奇门法术,让他濒死回生。不对,这不该叫濒死回生,这是让已往生的灵魂寄生附体,以取代掉原本之人。可是妳怎么会懂这种邪门异法?除非是。除非是。”思究至此,已知答案,不禁一个失声叫道:“幽冥神舞?妳动用了你爹爹的邪功幽冥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