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臻没有否认,只是音声甚显紧张地答道:“你推测的不错。我确实是动用了爹爹的邪功幽冥神舞,以将爹爹的亡魂引渡回来,附到江楼主的身上去寄身,但是这套邪功,其实我并没有涉猎太多,爹爹当初也没有要完整传授给我的意思,他只是曾经指导我其中的一小段内容,要我记在心上,说是日后若他遭逢了什么不幸意外,命丧刀下的话,只要赶在七日内,他的灵魂尚在阳世游荡徘徊,而未入阴间消殒之时,找到个合适的对象寄体,他就可以重新活过来,这个对象的体格年纪,要与他愈接近愈是好,且尤以正卧病垂危之人为佳,如此魂魄要想复生寄宿,阻碍会是最小。所以我逃离圣城后,一路南行途间,皆有留意是否地方城镇中,会有符合此条件之人,最终便在益州风云楼处,听闻到楼主江风毅病重的消息。”
吴秋砚为之震骇非常,神色显得极为复杂,言语混乱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风毅真的就是萧圣月,真的就是萧圣月,白煞冰心没有说错,是我没有看清楚真相。幽冥神舞,传说中的幽冥邪功,果真具有召引亡灵附生的异能,所以妳爹爹没有死。我也在无意之中,阻止了别人杀死他。”
萧灵臻见吴秋砚言语间充满自责,知晓他是懊恼于萧圣月居然仍活世上一事,不禁眼眶一红,难过说道:“秋砚。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该听从爹爹的指示,让他重新复活过来,但他毕竟。毕竟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亲人,骨肉相连的血缘至亲,妈妈生前也有交代,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我爹爹的,我实在。我实在无法不救我父亲。”
吴秋砚的思绪尚未理明,只摇头喃语道:“妳是妳爹爹的女儿,妳想救他,本是骨肉天性,但我却不该。不该帮着他,萧圣月毕竟是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且也曾经迫害我爹爹妈妈。”
萧灵臻眼眶一红,语带恳求,拉了拉吴秋砚的手道:“秋砚,过去我爹爹之所以无恶不作,乃是受了恶灵附生影响的关系,他的本性不但不坏,且还是个正义仁德的侠客,这一回他遭遇大师兄穿心致死,我动用幽冥神舞的回魂术引渡他亡灵之际,有明确分清只要我爹爹的本魂归来,却不包括那些本来控制他身心作恶的邪灵在内,所以我爹爹此次在江楼主的身上重生以后,已经改邪归正,不再是从前丧心病狂的大魔头。所以秋砚,你别再懊恼自己,也别再怨恨我爹爹,你就当作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吴秋砚眉目紧锁,半信半疑问道:“妳说妳当初施下的回魂异术,是可以单纯唤回妳爹爹本来正直的灵魂,却排除掉那些控制他为恶作乱的邪灵?那么现在的他,可有回复到妳幼时记忆中的品性?”
萧灵臻急于澄清道:“以我所见,爹爹确实已回复从前的样子,自我入风云楼以来,眼睁睁看着爹爹起死回生后的种种作为,无不是铲奸锄恶,除暴安良的义行,你应当也有听说,江风毅楼主自从重病康愈而脱胎换骨以后,曾经诛杀中原十大寇多人的消息,所以爹爹是真的改过了,真的回复到从前仁侠正义的轨道上了。所以他不只将中原武林的十大恶寇视作敌人,更一心想要根除他过去在天外圣城为王时所栽培出的势力,包括他一手拉拔出的天外双煞,以及曾经作为心腹的圣城五使余孽。”
吴秋砚咦了一声,问道:“妳说妳爹爹变成了风云楼楼主以后,不只嫉恶如仇,且还一心想要铲除过去于天外圣城中培植起的势力?所以这是他以正道领袖的角色重生以后,极视北方圣城为眼中钉,并汲汲营营要除掉天外双煞的原因?这难道不是单纯的挟怨报复,就因为天外双煞当初的叛变夺权,差一点儿杀死了你爹爹么?”
萧灵臻点头道:“大师兄及二师兄辜负爹爹多年栽培,居然反叛弒师,爹爹内心的怨恨恼怒,自然是有的,但他脱离恶灵控制,于江楼主的身上获得新生以后,脑袋也变得清醒许多,他回首过去,沉浸于邪功而身不由己,做出种种伤天害理之事,实是十分自疚,所以爹爹对大师兄及二师兄纵有心结,却也不致付诸报复,毕竟就连爹爹自己,忆起自己身为圣城魔头时的作为,亦是深恶痛绝,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便让人一剑杀了也没得说。只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所一手建立起的天外圣城势力,骨子里仍是个邪恶组织,其中所纳人员,个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在成为风云楼主,并进一步当上中原领袖以后,便心想着要彻底灭掉天外圣城,灭掉这个他当年恶念薰心时所创造出的产物,以做为赎罪,以偿还自己对于天下人的种种愧欠。”
吴秋砚听闻此言,不禁细细思索起来,喃喃语道:“我有点儿混乱,不知道该相信谁。白煞冰心口口声声指控妳爹爹,是为了续行过去天外狂魔的邪恶意志,这才以江风毅的身份作掩护,也才非得要除掉现今已呈偏安状态的天外圣城,但听妳之言,又似妳爹爹的作为,只是在为自己过去的恶业赎罪,希望能让自己一手创建出的邪恶组织消失于人世间,以稍弥补对于中原武林的亏欠。”
萧灵臻目光诚恳道:“秋砚,我知道我爹爹过去的恶行重大,又害得你一家三口家破人亡,造成你此生莫大的痛苦,你对他有怨恨是应该的,你对他是否已经改善向善有疑虑,更是应该的。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并非是要你原谅我爹爹,毕竟错就是错了,谁也不能抹灭我爹爹曾经对你爹爹妈妈做出的伤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爹爹的转变,告诉你他已经知道错了,爹爹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弥补罪过,除了连续铲除中原恶寇,以护良民安危以外,且也对自己过往圣城时期的心腹大将,意欲剿灭彻底,这不光是针对我大师兄及二师兄而已,且还包括了圣城五使中的余孽赤火使,这也是此一回我们行旅途间,之所以遭受赤火使埋伏暗算的缘由,因为爹爹如获新生以后,也一直派员打探圣城二使的下落,要将黄土使、赤火使等余孽消灭,赤火使知道爹爹不会放过他,所以才先下手为强,领兵要来伤害我。”
吴秋砚思绪正在纠结,听了此言只觉更加混乱,忍不住又问道:“妳说那个赤火使此次之所以要袭击我们的原因,是因为你爹爹成为了江楼主以后,已打算要对付他,所以赤火使才先下手为强?那么这个赤火使,究竟知不知道江风毅就是他的旧主子萧圣月,而妳这个明月圣女,就是他旧主子的千金?”
萧灵臻摇了摇头道:“以爹爹的说法,赤火使对于我父女俩的身分,应当是有所怀疑,却还不能确定。毕竟赤火使这个人,心思也是很敏捷的,他又曾长年跟在我父亲左右,对于爹爹的种种习性自是了解非常,如果我大师兄冰心都看得出江楼主与我爹爹的关系,恐怕赤火使亦已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没得当事人亲口承认,自然难以证实。但不管怎样,赤火使已觉察风云楼的江楼主,暗中派人在调查他,等待时机成熟要对付他,所以赤火使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已不管风云楼主是否是他前主子,都要先除之而后快。”
吴秋砚接口道:“所以你爹爹和前部属赤火使,可以说是彻底反目了么?”
萧灵臻言语笃定道:“的确是反目了,因为爹爹自从改过向善,重新做人以后,就一直想要对付这个旧下属赤火使。其实若单只论黄土使、赤火使这两个圣城余党,毕竟能力武功皆在我爹爹之下,不论如何穷凶恶极,我爹爹都不会忌惮他们,但是后来情势发展,又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变化,叫我爹爹不得不忧心于赤火使的存在。因为爹爹居然发现,赤火使盗用了他幽冥神舞的邪门术法,去训练出一批遭受亡魂控制的生人为恶,由此而统帅了不少可怕的恶灵军队,极可能从此颠覆中原武林。”
吴秋砚听得此语,回想起此次押车遇袭,连续遇到的敌人无不是面目狰狞、言举怪异,加之又耐痛难死至极,种种征象皆显示了非是正常人类的极限,不禁恍然省悟,瞠目大讶说道:“原来如此!原来赤火使手下那些伏击我们车马的人,确实都不是正常之人,他们是在幽冥神舞邪功影响下的恶灵附身之人?所以才会如此不怕疼不惧死,即便遭受穿心破膛,亦不减损丝毫战力,唯有断其头颅可行!所以,这就是幽冥神舞的邪门处,就是那些亡灵军队的可怕处。但是。但是你爹爹的幽冥神舞,那赤火使又怎么懂得了?”
萧灵臻脸容泛起愁忧,答道:“据爹爹所说,当初他为了替自己留下后路,除了在建城时于湖水下置设祕道以外,且还将幽冥神舞的召魂术片段,告诉了身边亲信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我,一个就是赤火使,为的就是一朝他若横遭暗算身死时,还能有人将他亡灵引渡回来。且由于我的年轻单纯,远不如赤火使的资历与能力,所以较之我这女儿,爹爹反而对赤火使更加倚信,也因此托付予其的幽冥神舞内容,也比交给我的更加完整。便是因为如此,所以赤火使已懂得此邪功的不少精髓,在脱离了圣城以后,就想到藉此培养出恶灵军队,以作乱江湖。爹爹在改头换面,又当上中原领袖以后,知晓赤火使仍然活跃江湖当中,为非作歹,便担心了赤火使会滥用幽冥神舞邪术一事,所以更不能对赤火使置之不理,所以爹爹私底下已调查了赤火使的行踪久时,希望在其还没壮大之前,先一步把他给消灭掉。但赤火使也是同样的算计,想要先一步将风云楼重创折损,甚至还想挟持我做人质,此次才会对我们发动袭击。”
吴秋砚连续听得萧灵臻的叙述,不禁陷入一片迷惘当中,他当真无法分辨:究竟萧灵臻的言语是真,抑或白煞冰心的指控是真?
究竟是萧灵臻基于亲恩,而一再袒护自己父亲,所以情愿相信萧圣月的种种说词,抑或是“白煞”冰心基于与魔头师父间的宿怨,要对萧圣月赶尽杀绝,纵使萧圣月已摆脱恶灵控制而重生做人,“天外双煞”仍不放过他?
萧灵臻见吴秋砚神色困惑犹豫,似乎陷入极沉重的忧心苦恼,便好言劝慰道:“秋砚,你别想太多了,我方才已经说过,我绝不强迫你相信我爹爹,更不要求你原谅我爹爹,我之所以愿意对你坦承一切,是因为我在揭下面纱之前,已答应了你从此以后,对你不会再有一丝隐瞒,不论任何事情。所以我愿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包括我的身分,以及我爹爹起死回生的大秘密,但你莫要因此陷入两难,苦恼着该要继续恨我爹爹,抑或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现实来说,我们两个都还困在这地下牢笼里呢!之后有没有办法逃出去,都还不确定,又何必提早烦恼着外面世界的复杂与情仇?如果我们两人,从此就被困在这里面了,一辈子就只顾着你看我、我看你了,那么洞天外的恩恩怨怨,就再与你我无关涉。”
言及于此,萧灵臻蓦地神色一柔,低下头来,轻声说道:“所以我才说,就算这个墓穴造置严密,让你我后半辈子,只能被关在里头,我也不难过,更不有丝毫埋怨。因为仅有如此,我才能最单纯无顾虑地与你在一起,不去多想世间一切善恶、一切理法束缚。这是我内心最大的欢喜与期盼,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改变过。”话至最末,娇滴滴的双颊已经飞满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