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婵心中叫苦,知道这一马车已逐渐脱离中原正道的眼目集聚之处,要想有谁家盟友,正巧遇上这辆马车来救,可是希望愈来愈渺茫了。
于是柳暮婵不死心,还想再尽最后一点说服力,便对前座呼喊道:“赵天雷,你确定要带我见你师兄吗?你既然知道,冷月与我的婚姻,是有名无实,那你就应该可以料想到,在你师兄得知真相以后,本来对于冷月已经绝望透底的心,又将重新燃起你深爱着的那个心儿,一定又放不下冷月,不顾冷月的已婚身分,也要将他夺回去了,到时你赵天雷,就是全无希望了,绝对得不到你的心仪女子了!”
赵天雷沉然一笑,说道:“这个结果,我自然知道,在我决定要抓你的那一时刻,就已经非常清楚我知道我将没了机会,我将永远得不到心儿的爱,我会伤痛无比但是我若不这么做,伤心的人就是我师兄!我已经想过,如果我师兄与我两人中,一定要有个人痛不欲生的话,那么我便宁愿,这个悲伤的人是我!因为我因为我是真心真意地爱着他。”
柳暮婵听得此言,不禁极受憾动,胸口如受重击,暗暗想着:“想不到这个天外黑煞,外表看来如此粗犷,内心却是极痴情的一个人,他居然如此为他所爱之人着想,宁愿自己承受失恋之苦,也要心儿得到幸福么?”转念不禁有些惭愧,默然自问:“难道赵天雷说的是真的?难道我真的不懂爱?我明明知道冷月失去心儿以后,意志消沉至极,仿若行尸走肉,我却宁可见他痛苦,也不愿我自己受伤”
念及此处,心绪起落翻腾,竟是一时难以平抑,思乱之间,不由对于自己的情敌心儿,是又羡又妒,暗想:“心儿,心儿,妳到底是有甚么神奇的魅力?叫冷月及赵天雷这两个武功绝高,足可叱咤天下风云的男子,都对妳如此死心蹋地?”
于是赵天雷几乎马不停蹄,载着被掳的柳暮婵疾驰向北,中途仅偶尔稍事歇息,在过了二日行途以后,终抵“天外圣城”大门处。
赵天雷无视大门里门外众下属的疑惑目光,一把就将柳暮婵自马车上揪下,直接押往冰心所居的“梦灵居”前。
到了居外,赵天雷提音便报讯道:“师兄,师弟赵天雷此刻身有要事,定须见你一面,请你开门吧!”虽然“梦灵居”的厚重大门,其实挡他的一对铁拳不住,但自从上回他对心儿做出冲动冒犯之大错以后,便再也不敢擅闯此居,须得经过他师兄放准进入才行。
却闻里头传来一道甚具威仪的命令道:“赵天雷,我已经说过,我不要再见到你!难道过去一个月中,你还被我拒于门外地不够多次吗?你快快给我走!我不想要再听到你的声音!”他对于赵天雷的日前冒犯,仍然余怒未消,所以直斥“赵天雷”之名,不再称呼“小雷”或者“师弟。”
赵天雷神色一愧,语带歉疚道:“我知道我先前错得离谱,让你至今仍不肯原谅我,就是见我一面也不愿意,但我今日已带了赔罪礼来,你非得开一次门!就算不见我赵天雷,这个赔罪礼柳暮婵,你总是要见的!”
柳暮婵给赵天雷押在手边,聆听冰心与赵天雷二人对话,原先内心尚自狐疑,不知赵天雷口中所犯大错为何,顷刻却已听得一阵动静传来,“梦灵居”两扇大门已给推开,门洞中有一雪白长衫玉立,是一容貌绝俊的青年形影,正是城主冰心。
冰心开门见客,见着柳暮婵居然真的给赵天雷带来城中,且貌似被强押而至的,不禁脸容一讶,瞪大了眼问道:“赵天雷你,你为何把这柳千金抓来?”
赵天雷面色仍疚,回道:“我刚刚已经有说,我是来向你赔罪的我把这个柳暮婵带来给你,等同也是把冷月送回给你了。”未待冰心再问一句,已放开制住柳暮婵之臂,且将柳暮婵往前推去,说道:“翠涵丹凤妳去吧!去跟我师兄好好说清楚,妳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妳不肯坦白,其中有任何一句隐瞒,我就会替妳说出来!”
柳暮婵目光中虽有不愿,却又似乎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若不坦承处子之密,想必赵天雷也会向冰心揭穿此事,届时只有更加难堪而已,于是咬了咬齿,说道:“我我要告诉你告诉你我与我的丈夫冷月,婚前婚后,未曾有过夫妻之实,他他其实从来没要过我”言至于此,脸面红胀,忽地目光一转悲愤,激动对着冰心叫道:“这下你满意了?你高兴了?冷月爱的始终是你!他不要我,就算与我拜堂了也不要我!”
冰心听之,惊错非常,一惊柳暮婵居然未曾与冷月行房;二又惊柳暮婵居然甘愿对己承认此事;三更惊柳暮婵的言语之称,显然已知冰心非男儿身,却是冷月的心仪姑娘。
冰心愣了一愣,说道:“柳暮婵,你怎么知道我”瞥眼望向赵天雷,说道:“赵天雷,是你跟她说的?是你告诉这个柳千金,关于我的秘密?”
赵天雷摇头道:“我没有跟她说,是这柳千金自己发现的,几个月前的那一回,她孤身前来我们潜伏于中原的据点,向我们要讨冷月时,似乎就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
冰心不解,喃喃语道:“几个月前的那一回。那不才是我们二人生平首次地,与这柳千金直接说上话吗?怎地她就会知道了?”于是又看向柳暮婵,再道:“柳暮婵,莫非是冷月告诉妳的?告诉妳心儿姑娘的真实身分。”想想却又不对,摇头自语着:“这也不对。冷月那个呆头鹅,直到现在都还未觉此事,他自己都还不知的事,又怎能跟妳说了?”虽然称呼冷月为“呆头鹅”,但既已知他居然从来没有对不起心儿,胸口不禁隐泛甜意。
却听柳暮婵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那有什么好神秘的?又有什么好让别人告诉我的?你就别胡乱猜测了,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那时才第一次与你当面说上话,就轻易地一眼看穿了。”
冰心甚讶,问道:“妳是如何一眼看穿?”
柳暮婵又是一声冷笑,神色骄傲说道:“很简单,就凭你那回见到我时,只正眼瞧了我一次,就不再瞧第二次了,我就可以确定,你根本不是男人!因为我有自信,望尽这天下间,所有曾经见过我的男人,没有一个再瞧了我第一眼以后,不会再紧跟着多瞧无数眼的!就是再优秀、再出类拔萃的男人也一样!别人不提,就拿你所认识的几位特出男子来说,包括冷月、吴秋砚,还有你这鲁莽师弟赵天雷在内,他们就算对我没有情意,在见了我的容颜以后,也没有不认真盯上几眼的就只有你,所有人中就只有你,不仅对于我的面貌毫无留恋,甚至还有几分嫌恶忌厌这样的充分证据,已足让我一眼看穿,你绝非真正男子!”
冰心听之,鼻中低哼一声,说道:“柳暮婵,你倒是对于自己的美貌,很是自负。”心中却赞:“看来这柳暮婵,武功纵不如我,心思算计却绝不输我,所以她才能够想到方法,硬逼冷月与她成亲”
赵天雷听之,却是面色一窘,呸了一口说道:“翠涵丹凤妳胡说八道!我哪有多瞧你一眼?妳的容貌也许不差,可还比我师兄输多了!我才不希罕看妳”
却闻冰心将手一挥,说道:“好了,师弟,别再吵吵闹闹!我私下有话,要对这个柳千金说,你自己一个人先在外头候着吧,别进来打扰我们。”说罢,提手便向门内一比,示意柳暮婵进入居中。
赵天雷听之,只有像个被责骂的孩子一般噤语,没敢再说下去,但至少听见冰心不再直斥己名,而是改称一句较为亲近的“师弟”,想来对自己的怒气应该消了大半,不由有些欣慰于心。
柳暮婵略一迟疑,终究没得选择,还是缓缓向前行步,踏入梦灵居中。
冰心随步在后,随手且将两扇大门掩上,将赵天雷关在了外头,独留他与柳暮婵二人在里,且示意柳暮婵随他而去,到前院花园间的一座小亭说话。
柳暮婵一脸郁闷地,随着冰心走去,到了亭间,并不落坐,却是目透恼意道:“怎么?你已经知道你赢了,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还跟我有甚么好说?”
冰心却无意彰显自己的胜利,只是神情一派淡然地,问道:“我想知道,妳当初究竟是跟冷月说了甚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毁诺,不来圣城赴约,却反而答应娶妳?冷月口中,负了心儿的事,到底是指什么?”
柳暮婵哼了一声,却似乎不想开口。
冰心并不强逼,却反是目透诚色,音声放软说道:“柳暮婵其实我在听了妳的祕密后,并不丝毫感觉得意,更不想以获胜者之姿,去对妳落井下石,我其实是很同情怜悯既同情妳,更同情冷月,尤其还同情我自己我同情妳,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居然赌上自己的婚姻,赔上自己的名誉,明明还是清白之躯,却从此得让人用异色眼光看妳;我同情冷月,无法与自己的爱人团聚,困在一个身不由己的地方,守着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更同情我自己同情我自己居然误会冷月,居然没有相信他对心儿坚贞的爱情,不只十分怨恨他,更还差一点儿出剑杀了他幸好当时我没有真的下手,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言及于此,冰心长长叹了一气,又道:“柳暮婵妳的这个秘密,造成了我们三个人的不幸,妳若愿意敞开心怀,对我告知一切,让我内心的痛苦得以解脱,我会非常感谢妳。”
冰心的态度,倒很出乎柳暮婵的意外,柳暮婵本来以为,这个情敌心儿,一定会对自己咄咄相逼、严厉批责才是,竟没想到,冰心以堂堂城主之姿,又占地主之利,本将她柳暮婵的安危制于掌间,却居然如此姿态放低,说着好似带点恳请的言语。
于是柳暮婵反而气恼不下去了,不禁一阵犹豫后,终究启齿说道:“当时冷月向我告别,说要回城去娶心儿了,我心有不甘,无论如何不愿放他走,便以我自己的人身性命相逼我说他若走了,我就会将自己刺成重伤,且去上报父亲,说是你们天外双煞所创,让整个翠涵山庄,乃至于所有以翠涵山庄为首的中原名门,都与你们天外圣城为敌我对冷月说,我是个可以玉石俱焚的人,为了要得到他,不惜挑起血战,不惜毁了圣城,更进一步要毁了他的心儿。”自嘲般地哼笑一声,又再续道:“你也知道,冷月是怎样的人,他一向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重要,听了我这样的威胁,自然不敢说走便走了至于所谓对不起心儿的事,那是在他为我所迫,不得不延留于庄的处境下,失落沮丧,选择以酒醉麻痺自己,一次醉后让我扶回房中,却误将我当作心儿,与我共枕一床,对我亲密亲热当他酒醒,见我衣衫不整地躺在旁侧,便以为他犯了我的身子,而我也故意让他这样认定”
冰心暗暗握紧双手,忍着不发脾气,说道:“所以他为了负责,只有答应娶妳?”
柳暮婵凄然一笑道:“他确实是为了负责,所以决定娶我,但我本来以为,我们拜堂成亲以后,洞房花烛之夜,终究会有夫妻之实,届时便可弄假成真,让我成为他的女人,亦不会让他发现,我隐瞒了他婚前犹是处子的事却没想到,洞房花烛那天,他仍是让自己喝个大醉,醉到人事不醒,连他的新娘子都没能眷顾,即便后来三月,他已正式成为我的夫君,仍是不肯与我圆房,说他无法碰我,因为只要一碰到我,他的脑中,就会想起心儿。”
冰心听之,不禁为了冷月对于心儿的一片痴情而感动欢喜,于是竟连本该对柳暮婵气恼怨恨的情绪也都忘记,反是唇角微扬笑意,眼瞳间暗蕴情深,喃喃自语:“冷月你真傻,为什么要这样牺牲自己?你既忘不了心儿,可知心儿亦是如此地忘不了你?”忽地面透诚恳,注视向柳暮婵说道:“柳姑娘,我这一辈子,很少求过什么人,但我现在很真心诚意地想求妳一件事,求妳把冷月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