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几日,冷月已在为了离庄做准备,柳氏父女亦有所忙,思虑研拟着该如何向庄内人说明,冷月这个庄中快婿,即将被休了的事情。
毕竟须先安内而后攘外,柳氏父女打算先待翠涵山庄中的自己人,都先知晓且接受了冷月与自家小姐离异的事实后,再去烦恼如何对外昭告天下。
冷月虽然思念心儿情切,但要走之前,仍想郑重地与柳扬尘道个别,亦同时道个歉,歉他终究辜负了柳家千金的一片情。
冷月于是负着简易行囊,在东首小厅中,会见了柳扬尘,当面向他说了许多自己的不是、说了许多对于翠涵山庄的感谢、说了许多珍重惜别之言,却也真挚地说了自己对于情人心儿的一片深恋。
柳扬尘已知前因后果,对于柳暮婵当初的强逼成亲,很有些歉意,但对于冷月居然爱上魔城女子的事情,亦有些惋惜,不禁神色凝重说道:“冷月你若真不爱我女儿,我自然不会强求于你,毕竟我不希望自己的独生爱女,后半辈子要与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在一起但你心中真正所爱之人,居然是天外圣城的一份子?甚至你还说要为了她,从此甘愿生活于圣城你可得想清楚,你是如此非凡男子,百年也难得一见的武学天天才,你若居于正道,就算不为我翠涵山庄之婿,定也是人人钦敬的尊高侠士,但你若投身魔城只怕从此,要被视为邪门歪道的一份子。”
冷月摇头叹道:“我自幼即看过太多人伦惨事,对于江湖争斗,本无丝毫兴趣,之所以涉入武林,乃是为了众师父的交托,却不愿见流血干戈,各方势力杀个你死我活,所以我确实无意于功名求取我虽对侠名没有留恋,却也不认为北方天外圣城,堪称邪魔歪道,或许从前萧圣月作主时,真是邪门之地,可在几年前改朝换代后,魔城便不再是魔城以我所见,冰心城主绝非恶人,而我所爱的心儿姑娘,更不是个魔女。”
柳扬尘听得此语,忍不住问道:“白煞冰心,此人出身如谜,究竟本质上是善是恶,我确实极想弄清实不相瞒,我自身曾经为他所救,在风动林一役中欠他一命,从此确实不愿与他为难,但过去数年间,冰心曾经杀害过诸多中原义士,要说他如何正直,实在也不能够冷月贤姪,你若知道白煞冰心的底细,能否对我透露几分?让我不必再对他的善恶猜测,亦不必为难于中原诸友盟的意见冲突,究竟对于天外双煞是该征讨亦或放过。”
冷月思疑几许,点头说道:“柳庄主,你对我有礼遇之恩,此事我原不该瞒你,但白煞冰心的出身之所以不欲人知,确实有他顾虑之处,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在听我说了他的身世以后,能够对外保密,不让别人知悉。”
柳扬尘答应道:“我可以对你允诺,保守白煞冰心出身之秘,若违此诺,便叫我柳扬尘身败名裂。”
冷月知道柳扬尘为人信义,又极重名誉,如此“身败名裂”之语,已是立下极重誓言,于是再不隐瞒,目透深幽说道:“白煞冰心,其实是昔时玄凌剑宗程兰亭掌门之子,至于我爱上的心儿姑娘,则是冰心之妹,他们兄妹当初为报杀父之仇,忍辱负重,不惜投效圣城,成为萧圣月的得意徒弟,从此过上身不由己的卧底人生,将近十年之久,终于一朝反叛成功,将天外狂魔除去,并让圣城脱离黑暗统治。倘若不是他们的牺牲,恐怕萧圣月早已称霸江湖,挟昔年圣城正如日中天之势,袭卷整个中原,涂炭生灵,无人能阻。所以不管白煞冰心,当年迫于师命,曾经杀害过多少人命,我想在他推翻萧圣月以后,因此而解救下的良民百姓,难以计数,功也足以抵过了。”
柳扬尘眉目紧锁,深思凝重,总算是对白煞冰心的身分恍然大悟,却仍颇有疑虑之处,喃喃语道:“原来白煞冰心,竟是程兰亭的血亲?我确实早就怀疑他,一定是中原名门之后,为了报仇血恨,这才甘居于魔城卧底,但我确实没想过,他会是程兰亭的后裔虽然白煞冰心的剑艺确实高超,甚有程掌门的影子,但是以我过去对于程掌门的认识,他的膝下并无儿子奇怪,我与程兰亭的交情虽不非常紧密,但也不致太疏离,我应该非常清楚程掌门的家庭背景才是,我确定他是没有儿子的。”言及于此,注目看视冷月又道:“冷月,你确定你没有弄错吗?就我所知,程兰亭的妻子早逝,在世时只替他生下一女,程兰亭又爱妻深切,此后未再续弦,所以他应当只有一个女儿而已”
冷月甚讶,瞪大眼睛道:“你说程掌门只有一个女儿?那么冰心城主是?那么心儿又是”
却在此际,厅门外忽有一阵骚动,听似有几人仓促奔至的声音,跟着便是一名下属焦急的唤声:“庄主、庄主,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踢馆了,是天外圣城的不速之客!”
柳扬尘与冷月,听得“天外圣城”之名,同时心头一个揪紧,皆转身向外接近,且将厅门一个开启,见外头已站着四名庄员,领于首者是一青年武将,尚还有些喘促,且正面色十分慌张,且慌且道:“庄主,真是太吓人了,真是太吓人了,天外圣城的白煞冰心,居然来了”
柳扬尘一个挑眉,问道:“白煞冰心是带了多少人来?值得你如此惊吓?”内心暗怀不喜,心觉你既身为我庄中武将,面对任何敌人或者任何危险,都该是稀松平常,随时可能奉上性命安危,更是应有体认,怎地一见敌人上门,就慌张成这样子?却见那武将神色依然惊恐,答道:“白煞冰心没带多少人来,就只有他的师弟赵天雷,还有另五名随员而已但是但是可怕的是白煞冰心居然变成了个女人啦!”
柳扬尘及冷月听得此言,甚惊讶地对望一眼,却似乎有了个共同想法,同时间动起脚步,皆往外头行去,冷月尤其急促,几乎是以飞奔拔足。
却见山庄大门,里外满满围了不少人,其中多数是翠涵山庄的武将守卫,执兵前挺严阵以待,以防不速之客的不速之举,另外也有些不怕死又爱看热闹的,钻头钻脑,要瞧瞧这传说中辣手无情的白煞冰心,换了个女人打扮是怎生模样?
冷月奔近过去,见得包围圈中,七人形影前后站立,其中一个最引人注目者,是一肤白如雪、乌发云鬓、容颜绝美,眉宇间却不脱非凡英气的紫色劲装女子。
那是冷月三个月来朝夕思念,却始终不得见的心爱之人。
冷月不自禁叫唤道:“心儿!”身子往前冲去,穿经了一层层的外围群众,趋近到心儿面前,又惊又喜再道:“心儿妳是心儿那么冰心城主冰心城主也是妳么?”
心儿眉眼带笑,却假意责备道:“呆头冷月,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心儿就是冰心,而我就是我哥哥么?别人一眼就能发现到的事,怎地你之前与我相处了好些时日,却是浑然不知?”
冷月虽然尴尬,却有更多久别重逢的欢喜,于是竟无视于身周悠悠之目,踏步向前,一把抓起心儿纤手,激动说道:“心儿,原来你就是冰心!我确实傻确实笨到无可救药,我早应该要发现才是”眼瞳中莹光闪烁,几乎开心地流出泪来。
此时却闻稍远处,有一男子咳了几响,朗声说道:“白煞冰心,你今日带人擅闯我翠涵山庄,所为何事?”正是柳扬尘的声音。
柳扬尘其实知晓冰心目的,亦已明白冷月与冰心的感情,他倒不是真想阻扰眼前这对小情人,只是觉得庄门之地、公众之前,冷月又还是柳暮婵名义上的夫婿,若是容你二人当场卿卿我我起来,那我翠涵山庄颜面何存?
听得此唤,冰心自然明白,骤自与冷月久别相聚的甜蜜中醒神,将玉掌自冷月手中抽了回来,转而抱拳示向柳扬尘,说道:“柳庄主,请恕我辈斗胆,要来跟您要一个人,这个人我三个月前曾经要过,却终究没能遂愿,如今再度前来,希望不要空手而回,还请柳庄主成全。”虽是女子打扮,说话时的气度神采,却已自然流露出冰心城主的英姿架势。
冰心此言一出,山庄众人纷纷议论,但其中有些较知内情的,本已听说了自家千金与冷月的婚姻生变,于是恍然似悟地左右相告,都说眼前这已化作一名天仙美女的白煞冰心,原来就是冷月的昔日爱人,亦是造成柳千金与冷月婚姻失败的原因。
柳扬尘将手一提,示意众人莫太骚动,神色凝重,看望了冷月与冰心后,说道:“我已经同意小婵,要将冷月这夫婿给休了,我亦已准许,冷月即日起可离开我翠涵山庄,从此与我山庄再无牵绊!”
听得此语,冷月与冰心相视一眼,眼瞳间皆有雀跃,却不敢当众欢喜太过,于是甚有默契地朝柳扬尘行上一礼,恭敬同声道:“多谢柳庄主成全!”
柳扬尘将手一挥,说道:“白煞冰心,你既然已经讨到你要的人了,可还有其他指教么?”
冰心摇头,又再敬示一礼道:“晚辈已无其他打扰!”转而又看向冷月,问道:“冷月,你跟我走不?”
冷月浅浅一笑道:“我已被这翠涵山庄扫地出门,无处可去,如今也只有你肯收留我了。”亦是向柳扬尘再投去一眼,充满感激与惜别。
冰心微笑,颜面上露出了她的一贯骄傲,说道:“既然你被人丢了出来,那我便可怜可怜你,将你给捡回去。”虽是如此说着,却是一脸含情脉脉地,将玉手搭上了冷月一臂,便要携他而离。
冷月眉眼间亦是幸福洋溢,已要随着冰心脚步而去,可临去之前,他又回首望了望,目光浏览四方,寻找柳暮婵的身影,想要再跟她示个别,然而顾盼几许,并未见着其影,终究一个可惜,放弃此念,轻然一叹,将身一转,即随冰心而去,一行八人未遭拦阻,转眼出了山庄大门。
冷月与冰心相偕行去之时,实有一人默默躲于远处,潸然泪流,伤心横溢,却不欲现身示众,只羞藏于他人未见之处,正是那个刚把冷月给休了的柳暮婵。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与冷月的夫妻缘分已尽,再也没有任何干系。
除了柳暮婵以外,同时同地,却也有另一个伤心人,为了冷月与冰心的团聚,暗自难过不已,虽不似柳暮婵那样将自己藏起,可也悄悄往肚里吞了不知多少眼泪,表面上镇定坚强,实际内心早已苦痛无比。
这个人,就是此行随着白煞冰心,前来翠涵山庄要人的赵天雷。
赵天雷眼睁睁看着冷月与冰心的重逢与甜蜜,钢铁般的外表下所掩藏住的,却是碎成了一片片的心。
但是他没再阻止,只有展现出祝福与成全而已,因为他知道惟有如此,他心爱的冰心师兄,才能真正快乐,真正获得幸福。
于是冷月便这么走了,按照当初答应心儿的承诺,回到天外圣城,虽然延迟了三个月,终究与心儿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极简单的一个仪式行礼下,正式结为夫妻。
这场婚礼,几乎没有宾客,更没有任何排场,甚至连新郎新娘的衣着,都是寻常打扮的样子,未经特制穿戴,在场只有简单几人的见证,经过传统三拜程序,便即送入洞房。
于是新房当中,冷月与心儿相依相偎,浓情蜜意,只觉此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冷月一臂紧揽着心儿腰际,任她头首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柔声说道:“心儿。妳是名门之后,堂堂一城之主,我这么简单阳春地便娶了妳,可适当么?我怕妳爹爹泉下有知,要怨怪我这女婿太过寒酸,居然没有任何礼数地便娶了妳。”
心儿娇笑,说道:“这不怪你,是我坚持要这么简易行事的,我不想弄得正式铺张,让太多人来参加,怕反因此增添变故,又有谁冒出来跟我抢新郎,所以宁可什么筹设也不要,直接与你拜堂成亲了。”
冷月听之亦笑道:“你的丈夫是天下第一呆头鹅,哪有这么抢手?也只有你这个傻心儿,才要捡我回去。”低头吻了吻心儿的耳畔,又道:“心儿,我是真的过意不去,觉得对不住妳,我害妳苦等三月,不知白流了多少眼泪,实在该对妳好好弥补,却居然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给妳。”注目看视心儿,深情又道:“心儿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要好好替妳做点什么,以补偿我对妳的伤害,若是没法给妳形式上的东西,或许妳可想想,有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东西,是妳喜爱我又可以送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