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知是否受到秦玉堂的影响,或者本来就有这样的临死想法,居然先后都出现在冷月的面前,对他做出传承武学的恳请与要求。
冷月见这些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确实都已是日薄西山的将死之态,实也不忍拒绝其请,加上自己先应承了秦玉堂的托付在前,若是之后不再答应他人,未免落得“厚此薄彼”的作法争议,且自己的内心也将过意不去。
于是冷月未曾拒绝,不论来者是谁,一概都允诺他的遗愿请求,不只答应承下前辈们的绝学武功,且连带也答应了一些随附而来的其他要求,包括寻找亲人、传达遗嘱、处置家产,以及解决门派纷争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
冷月虽然聪敏非常,又善学强记,可连续受到这将近二十位的前辈们托付,逐渐也有些难以维持之感,为免忘记了其中谁人托付下的重要事情,便开始将其中内容文字,用石头深刻在了墙壁面上,靠着触手记亿、印纹生景,一再提醒自己各门各派的武功心法,以及各家所长的拳掌兵器武谱,另外还有谁家谁门的遗言项目。
终于这除了吴成忌夫妇以外的另外一十八位正道前辈,先后都已将自己的所擅之学,以及内心所遗之愿,尽数传承给了青年冷月;而在传承完毕之后,这一十八名前辈高手,也先后都在这封闭黑牢的无尽折磨中,虚弱气尽而死。
冷月的生命力纵然过人,纵然在这黑牢中始终不倒,开始在长日的飢饿与残侵下,也渐产生了些难以为继之感,于是他动手掘深了土,将吴成忌这一对恩人夫妻的尸体,谨慎埋于土下,又再密密覆盖而起,不让任何其他人有机会去靠近侵犯,他便可以稍微离开师父师娘的长眠之地,去取饮水以及食粮、去找任何可能逃生的孔隙。
其实冷月的谨慎埋葬之功,算是白白多费了,如今这黑牢里,人人不是顺时病死,就是自我放弃,在所有人都把遗愿交托给了冷月之后,就已经断绝了还想苟活续命的念头,于是谁也没想再去抢夺别人的尸体为粮,个个都是两手一摊,静待着死亡时间到来而已。
于是这偌大黑牢里,亡者尸体不断增加,除了冷月这名康健青年以外,再无人有想要饮水食粮,或者掘道逃生的念头与举动,到了最后,一十八名的前辈当中,最后一个生存者也断气了,黑牢中独留冷月一人残活,深幽幽地孤坐尸推之中,伤感泪流。
在这深沉黑暗里头,在这孤寂沉默当中,冷月寂寞、冷月伤心、冷月苦不堪言,但他身负着包括了吴成忌夫妇在内,一共二十人的绝学武艺,以及托付使命,他知道他不能倒,他一倒了,所有人的身后希望就全没了。
于是冷月忍着孤单、忍着悲痛、忍着恶心、忍着深深重重的罪恶感,却不再忍着飢饿,开始将那一十八位前辈高手的尸体,剥削来食。
他一边吃着这些令他作呕的同伴人肉,一边泪流成河,对他来说,这一十八个人都曾教他武功,不管是出自于何种私心,对他来说,都象是曾经指导他的师父一样,但他为了活命,为了活着逃生出去,完成众多师父们的使命,他只有选择吃了人肉、吃了这些师父的血肉。
冷月的手中抓着肉块,咬入齿间,一口一口地横溢血流,他每食一口,便哭一次,他感觉到自己胸中温热的良心作痛,亦在同时淌着血流。
冷月靠着这一十八人的成年尸体,又多活了好些时候,但他因此而更不敢忘这十八人的遗言托付,每日总要花上一些时间,去反覆复习这十八位师父的新教武功,每日又更必须花上另外一些时间,去试图挖掘出一条能够逃至外头的新通道。
冷月在这样苟活练功的时间中,不知是怎样地灵敏神通,或者只想打发寂寞而已,他忽然心有一念,想到了要把这一十八位师父的新授武功,与他自身早就熟练多年又深厚非常的“浩然乾坤功”内劲,做出一个整合搭配。
冷月心思所及,想着的是:“师父曾说。我们师徒所修练的这个浩然乾坤功,着重的是内功的养成与流利,并不讲究出手招式的繁复与精奇,只要内力积累得深厚足够、经气训练得游走畅顺,则就可以做到气随心至,无往不利、气之所至,皆可以发劲伤敌这二大要领,如此则是乾坤功绝学大成、威力非凡了。但如果。但如果我善用另外十八位前辈的绝学武艺,取其招式精妙之处,整合融入于乾坤劲的内力使用上,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这个同时具有招式繁复百变,以及内力精纯深厚的全新武功,会不比单单只以内劲见长的浩然乾坤功法,要来的更加威力强大么?”
冷月忽生奇想之际,也不禁开始模拟演练,要把自己的突发异想,化作是真切可以体现的实际画面,于是一面催蕴自身雄浑沉厚的“浩然乾坤内劲”,一面也出手施展起那十八位师父的数十武艺妙着。
这十八位师父的出身来历,个个都是武学名门,其所传之绝学路数,又更是长处各异,其中有掌诀拳诀、指诀腿诀,又有刀剑鞭枪、暗器奇兵,要想整合大成,实非反掌易事,所幸冷月实乃强人之后,本就英明天纵,历经一番摸索测探,竟然以简驭繁,将这数十武艺去芜存菁、互通有无,取有余而补不足、截一长而补一短,居然发展出一招招一式式的惊奇绝着,使其在随心施展之际,出手态势好似不像任何一路武学,却又好似包含有各门各类的武学,不只“发劲部位可以任意变换”,便是“攻击姿态亦可以自由决定”,一路施招起来似乎全没道理,却又似乎“万般变化尽皆成理。”
于是冷月就这么不断地融整各学,兼容数家武学之长,终创出了一套总有三十六招奇招的新生术式,复又以此“繁复而不拘泥”之三十六套武招,搭配上体内浩然乾坤内劲所致的“随心而至、无往不利”之浩然经气,终成就出了一个“无时不可以出招,无处不可以出击”之新生武学,一个自创名称叫做“天地无极”的无匹神功!
冷月初时无心插柳,到了后来却是专注培植,靠着在这黑牢中的苟活岁月,忍受孤单寂寞,食着残败死尸,终致神功大成,距离当时吴成忌夫妇撒手人世的时间点,不知觉已过了又十个月去。
这十月间,冷月仍持续搬石挖土,力掘着能够向外逃生的孔道,但他记取教训,不敢躁进,每日都只小心谨慎地挖掘到预定进度,确认并无碍于整个石牢的稳定度后,便即歇手休息,于是乎虽然体力过人,又持续了十月之功,却依旧没能真将对外出口打通。
冷月这么努力支撑,残活了十月以后,渐渐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居然能够苟活至今?为什么他居然没有死去?
他之所以感觉疑惑的地方,并非是因为外界饮食遭断的问题,毕竟他自身的乾坤功内劲充沛无穷,靠着那十八位前辈日渐腐烂却不毁逝的恶心尸体,一日几口的这样吃着,倒还能勉强撑住肚皮;另外饮水部份,因为那八年来的裂隙水源,始终未曾干绝,是以他饮水为用,一律自然如常,并无任何困扰难处,是以在这样饮水粮食都还堪取的处境下,他冷月青年能够勉活至今,倒也不足为奇。
他真正百思不解的地方,是这封闭大牢中的空气断绝问题;在他所想,这个黑牢纵然宽敞深幽,如今又只剩他一人独活,似乎的确能提供他长时间的呼吸需求,而不致短日即绝,但如今一个晃眼,就是十个月的时间过去,按理再怎样深敞宽大的幽闭空间,其中的新鲜空气存量,也应该要给自己吸绝,也应该要让自己窒息而亡才对!
那么时至今日,他冷月为何仍然活着?为何仍然没有窒息而死?
唯一解释,就是这个黑牢中的某处,应当隐隐有个开口,这个开口可能还不太小,以致能够自外源源引入,一些尚称新鲜的空气进来。
便因此想,冷月心思中的求生希望,陡现曙光,他不再穷力于埋头苦挖地道上头,却是将心力都专注在,寻找那个不知隐于何处的开口上。
冷月想了又想,过去所有牢中狱友,在慌乱求生的敲敲打打之间,所唯一不曾地毯式搜罗过的地方,就是在那个裂隙水源的石壁面上头,因为众人当时内心皆知,这饮水之流,是他们仅存能够活命下去的希望之源,若是过于敲打重探,怕是又引发一波塌陷人祸,则届时水源壁土崩泥落,便连饮水之源也要断绝。
就因如此顾忌,以致过往牢中群豪,不论如何敲打求生,都是没有对这片水源壁出手太重,也就可能因此,而没能真切发现到隐藏于其间的通口孔径。
冷月心思及此,决意冒险一试,他静静站在水源壁前,凝神感知,驻足许久,清畅所有五官神灵,终在一点一丝的流息动静之中,发现到了水源壁的顶端裂隙,似乎有些微的风透涌动。
冷月的思绪,忽然一得澄明,双眼眼瞳中晶芒毕现,抬首上视裂隙,暗暗想着:“我若蕴起神功,出上沉力去攻击这可能的对外裂口,结局便只有两种而已,一种是我侥幸成功,得将这裂孔劈开扩大,逐渐增幅至我足可通过人身的程度去;另外一种就是失败,我不只没能藉着这道裂隙出去,最后且还震塌了这面水源壁,此后便连唯一饮水之流也都失去,最终只有渴死而已。”
冷月思虑几许,终将拳头握紧,一咬下唇自语:“赌了吧!我就赌了吧!与其始终坐以待毙,对外毫无进展,我便这样赌上性命吧!如果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这血罪男儿命不该绝,那么我就一定能够出去,一定能够活着出去!”
决心已定,冷月不再迟疑,他看准了那风流息入的可能方向,将足一踏,一把奔跃了数丈之高,将乾坤内劲沉沉地击在临壁裂隙之上,一踏接着一踏、一击接着一击,接连灌入了二十多道的内劲之后,稍微响起了一小段石移土陷之声,跟着便见一片泥尘混着石土,连续掉落下来,落在牢房的地面上,发生细细碎碎的清响声。
冷月向后一跃,及时避躲过了所有尘蒙土覆,隐隐忧心地举首上视,见那裂隙处的石壁崩落一阵后,渐又停止,似乎并未导致一个毁灭性的大范围塌陷,稍微有些放下心来,却决定今日不再继续,以免因为一时急进、施力过度,而不慎坏了眼前大计,仍应逐日渐行,谨慎守度为宜。
于是自那日起,冷月除了每日浸淫于“天地无极神功”的修炼与熟成外,且还另外花上一二个时辰的时间,去对那水源壁上的希望开口,做出蕴劲开道的举动。
如此又过了二个月的时间,皇天终究不负苦心男儿,那裂隙孔径于每日每日的力贯沉劲之下,终于开出了一个狭窄之圆弧道,堪堪可足冷月这个成年男子,缩身收腹而过。
冷月知道,他该是时候离开了,离开这个他已待足了九年岁月的黑暗地牢中。
冷月将走,但他忽然有些不舍,不舍那被他恭敬埋在黑牢地下的此生大恩人,吴成忌夫妇;亦不舍那些曾经教他武艺、又成为他充饥食粮的十八位师父之英灵白骨。
但冷月虽然不舍,却知道自己已经非走不可,因为那道开口水源壁,在他两个月来的内力沉击之下,已经有些结构上的隐忧,已经有些岌岌可危的支撑问题,若他不再尽快离开,只怕这水源壁或迟或早,都将塌陷而倒。
于是冷月跪下身来,向那长眠地下的吴成忌夫妇所在,重重叩了叩,又四方朝那黑牢中,所有葬身狱友的骷髅白骨,深深拜了拜,口中诚心默祷道:“别了,各位大恩人、各位大师父,冷月身负你们的恩情与托付,如今非得要离开这个牢中不可。但冷月绝对不会忘了你们,冷月一定记得你们的英魂长眠于此,来日若有机会,若有机会冷月一定重返狱中,将各位大师父的尸骨尽数挖掘出来,另择福地厚葬!”
冷月在行完了这最后隆重的敬拜之礼后,站起身来,行至那水源壁的裂隙下,抬首注目,蕴力将足一蹬,瞬时身形上拔数丈,接近至那道他所劈开的弧形开口处,伸手一抓缘口,借力使力,缩身收腹,便将健瘦体躯,穿出了那通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