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听得此一句“萧狂魔”,知晓那女子意指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天外狂魔”萧圣月,不由愣然一问:“妳认识我的父亲?”跟着却又想到了什么究竟,喃喃自答:“是了,妳自然应该认识他,他是这个天外圣城的大城主,自然人人都认识他。”
却听那女子轻哼一声,好似极为不屑的样子,冷笑说道:“圣城城主?他才不是,早就不是。天外圣城的统治权,一年以前已然易主,你居于牢中与外隔绝,这才不知此事,以为那萧狂魔还当家呢!”
冷月听之“咦”了一声,确实料想不到此事,但见这女郎神态认真,并不像在说笑,又闻其言中左一句“萧狂魔”、右一句“萧狂魔”,确实半点也不尊重,不禁便相信了那萧圣月已非现今圣城当家,以致这姑娘才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
冷月不禁便追问道:“那萧圣月。现在去了哪里?天外圣城易主之后,又换作了谁是领袖?”他对这个亲生父亲,有些难解的爱恨愁绪,所以并不称他“爹爹”,而是直呼其名。
毕竟在冷月的心目中,够这资格让他叫唤一声“爹爹”的,天下间也只有恩师吴成忌而已。
那女子依旧不假辞色,冷然说道:“我说过了,只有我能问你问题,而你不能问我。”言及与此,将那水晶放离手中,让其重新垂挂回冷月的胸襟前,瞥了冷月一眼又道:“我没必要告诉你,现今圣城领袖是谁,反正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但我是可以告诉你,那萧狂魔的下落,他已经死了,一年前便被现任城主给一剑杀死了!”言至最末,瞳色中微现得意之光。
冷月却是心上一凛,睁大眼睛,错然讶道:“他死了?萧圣月。萧圣月死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自己的父亲,虽然对待自己十分无情,总还是有些伤感于他的死讯。
那女子见冷月好似有些耸容黯然,斜眼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你很难过么?若我所知不错,应该就是萧狂魔此人不顾骨肉亲情,非要把你给推入牢里的吧?他这样待你无情,又害你吃了这样多年的苦,莫非你还对他存有感情不成?”
冷月轻轻一叹,说道:“他对我没有感情,我对他也谈不上感情。只是觉得惋惜,惋惜他一代魔头,到头来也是死于非命的结局;惋惜我自己在这世上,如今又少了一个亲人而已。”
那女子却冷冷笑着,说道:“这种亲人。有还不如没有的好,活着也不如死去的好;而且你可知道,他不只生前作恶多端,就是在战乱将死之前,还不忘要拉他的中原宿敌一起下水,命令属下去将地牢封住,害死了你们一干名门义士,也害死了吴成忌掌门。”她多说这些,是希望冷月知晓他父亲的罪孽深重,而不致对其怀念留情,不致为了萧圣月的逝去而感觉难过。
女郎好似潜意识中,想让冷月和其父亲萧圣月的血缘亲情,彻底断绝;好似希望冷月能和他的魔头父亲,就此划清界线,别再有半分留恋纠结。
至于原因,这女子之所以这样希望的原因,其实女子的自身心里,也并不真切明白。
冷月听言,突然便明白了一年多前的变故何起,知晓当初“断龙石”之所以突遭断下,原来就是他的魔头父亲所下命令,一时极觉感慨,目透哀光,喃喃又道:“原来又是我父亲的杰作。是我父亲害死了我的这些师父们,他抛弃我,我不曾怨他;他关起我,我也不常恨他,但他害死我最敬爱的恩师夫妇。这条罪状,我确实无法不去念挂,无法真心去原谅他。”
那女子看着冷月的哀伤神情,想到眼前这名男子的可怜身世,想到他被父亲狠心对待,才没几岁大就给推入黑牢里的悲惨境遇,想到他活在那绝望的地下,目睹自己身边的师长同伴,一个又一个死亡,而自己不但不能援救,反而还要吃了他们的尸首。
女郎的态度,确实有些软化,她虽然不是怎样慈悲为怀之人,却也不到非常的铁石心肠,她虽然为了自己的目的,这些年来也葬送过不少人命,但那毕竟不是她由衷喜欢做的事情,也确实无法让她获得内心的平静与快乐。
于是女郎的剑,缓缓放下了,她已不想要杀死冷月,甚至便连刺瞎他的眼睛,也已没这么想了,但她难道要这样就放过他?难道他偷看了自己洗澡的事,能够这样轻易就算了么?
自然不能。
而且除了偷窥之事,女郎心中,其实还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从来也没有败战过的自己,居然会败在了这名男子的手下!
没有人,这世上绝没有人能胜过她的!如果真的有人能胜过她,那也只可以是一时的,她一定会讨回来的,一定会再度把这个人给打败的!
于是女郎眉尾一挑,哼了一声,又横睨了冷月一眼之后,说道:“你对我诸般无礼,我本该要严惩你,但我不愿趁你现在无法还手之际,出手杀了你;我若杀你,便一定是光明正大,在堂堂正正的对决下杀了你,所以我暂且饶你性命,也不挖你眼睛,但我之后稍有时隙,便会来找你决斗,直到我剑艺增进,已能依凭实力败你为止!”言及于此,复将剑尖指于冷月胸口,沉沉又道:“所以之后,我来找你决斗,你可别想对我放水,以为如此能够讨我欢喜,我可言明在前,你若有任一次败在我的剑下,结局便只有死而已!”
这女子语出恐吓,倒非真有此意,欲置冷月死地,而是她的自视极高、自尊极强,她要求胜,就要是彻彻底底、切切实实的取胜,她不要敌人施舍下的胜利,亦不要敌人放水下的赢局。
冷月见这女子暂且不杀自己,亦不刺瞎自己眼目,有些心安,更有些感激,毕竟他回顾这女子方才怒气冲冲的模样,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了,竟没想到,居然还能得到赦免、得到缓刑,这对于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恩赐,不禁语带感谢,说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那女郎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什么不杀之恩?谁说我不杀你?你没听我说清楚么?我是要在赢了你后,才杀了你,你说谢我不杀之恩,意思难道是我绝对没这机会赢你,所以也永远杀不了你么?”
冷月没想到这女子如此钻牛角尖,忙否认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姑娘的剑艺,已是超乎我所想象的高强,我本没有把握,此后永不会败在姑娘的手底。”
此话确非谦辞,亦非恭维之言,冷月的确觉得这姑娘不是寻常之辈,不论日后对打几次,都是自己千万大意不得的难缠人物。
那女子哼了一声,没再穷钻,却自腰际取出一小药锭,递到冷月的面前,说道:“之后我来找你决斗,势必得要解开你的束缚,但你身手太高,若欲藉此时机脱逃,我未必有法阻你,所以我必须先让你服下我的奇门毒药,叫你从此受制于我,必须定时服用我的解药续命,而无法擅自逃离此地。”
冷月见状,并无反抗之意,毕竟眼下他的性命,都还掌握在这姑娘的手上,就算他不愿意吞服毒药,难道这姑娘不会硬将他的嘴撬开么?
于是冷月也不挣扎,认份地就将自己的唇嘴张开,眼睁睁看着这女郎将毒药推送入自己的口中,他又咕咚一声,坦然吞了下肚。
此时冷月的肚皮甚不争气,居然也发出了连串咕噜噜的声音,那是他饿了许久的飢肠辘辘之音,他虽然极不愿在这女子的面前发出,却又无法控制其响,当下他觉得自己好难为情,便尴尬红了脸面。
那女子听得此响,并不嘲笑,冷冷问道:“你有多久没吃东西了?”心里更想:“就算他有吃东西,只怕也是吃着牢中那些腐肉尸体,这一年多的时日,也许他都吃着一些恶心东西。”
冷月一脸困窘,答道:“应该有将近一整天了吧。我想既然要出来了,就别再多吃腐尸,自昨儿个开始就禁食了。”
那女郎嗯了一声,望了望冷月身上的沉铁铁链,正十分扎实的绑在盘龙柱上,料他该也逃脱不得,何况还有自己喂服下的毒药牵制,就算想走也当不能真走,于是收起长剑,沉然丢下六字:“你在这里等着。”一挥衣袖,转身而走,形影消逝远处,不知去了何方。
几展茶时分过去,那女子重新现身,已换过了一袭浅紫衣衫,提了一袋东西回来,打开袋口,从中拿出一个馒头,递到冷月面前,说道:“这馒头我刚蒸了还热着,你先凑合着吃吧。”
冷月盯着馒头,委实十分嘴馋,终究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稍微正常点儿的食物,于是纵使这个馒头看来平凡无奇,他仍然瞧之垂涎三尺。
但冷月虽然吞着口水,却没有办法出手拿取,只因他的肩手连臂,现下还都给重重绑在沉铁鍊里,纵使他已经将“封山绕指柔”的穴点冲破,身受环围牵制,依旧大力动弹不得。
那女子似乎也已注意此事,为了让冷月方便进食,只有将馒头递送更近,一口又一口地喂起他来。
冷月狼吞虎咽,瞬间食毕一颗极为饱满的大馒头,那女郎见似不够,又自纸袋里拿出了一颗又一颗的馒头,喂送到冷月面前,让他没两三下地,连续吞了干净。
那女郎其实有些别扭,感觉自己这样喂着一名男子食用东西,甚是不成体统,但她顾忌冷月的功夫太高,又觉自己眼下离其太近,不愿轻将冷月解脱束缚,让他双手自由后可施诡计,于是只有耐着别扭,继续喂他将就。
不消多时,一袋馒头全吃了干净,冷月的肚腹也稍得几分饱足,他欢欣满意,看着这女郎连连称谢,说道:“姑娘,多谢妳,多谢妳的食物,妳待我真好。”
这女郎听之一愣,内心奇道:“这家伙当真脑子异常,我偷袭他,封住他的穴且还用铁鍊绑住他,他却说我对他真好?”一时反而不知如何回话。
女郎却不知道,冷月的成长经历太过悲苦,黑牢中的环境又险恶非常,如今对他来说,谁愿提供给他一个稍为正常不恶心的食物,就已是天大的恩赐。
冷月目透感激,看着女郎的绝美容颜,嗫嚅说道:“姑娘,妳待我好,我能否。能否请问妳的名字?妳若不愿说也无妨。”他想这姑娘每次都不许自己发问,未必就会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女郎秀眉一动,目望冷月神色诚恳,沉吟几许后,冷冷说道:“我叫心儿。”
心儿?这听来不是一个十分完整的名字,但想这傲悍姑娘既然还肯说出二字,冷月为此,已觉心满意足。
女郎看着冷月,设想了今后该要怎样安置他的去处。
她自然不会放冷月走,因为她还必须要亲手打败这个大敌,但她也不愿让圣城中的其他人,知晓这个冷月的存在,以免他人诸多好奇探问,自己还要穷于解释,言语稍不谨慎的话,便连自身隐藏多年的一大秘密,也要给人识破猜知。
于是这个自称“心儿”的绝色女子,便决定要把这个冷月,暗中关在她的宅院楼阁里,平素时候就用铁鍊重重栓着,只有她有空暇需找冷月挑战的时候,才能放其手脚自由。
心儿做好决定,望了冷月一眼说道:“你应该已经冲破我的封穴,要稍微动足走点碎步,应当还行吧?”
冷月点了点头,也转了转足踝以下的部份,如此状态,要想逃跑是不太成的,要一小步一小步这样地狼狈缓走,勉强是可以的。
心儿于是将铁鍊一端,自池边盘龙柱上解下,拎着链头,且往后方楼阁走去,且走且道:“你跟我来,我要另外把你绑在建筑物里。”
冷月环身受制,自然只有跟着女郎的行路而走,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饲养狼犬,被主人蹓来蹓去、无从抗驳,虽觉满心无奈至极,却又只能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