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做心儿的女子,于是拎着铁鍊,一路领着冷月,缓缓行至花园央心,进入一栋轻纱垂帘、烛影摇红的雅致楼阁里,跟着于步上香木阶梯,来到二楼高度,转入一间占地宽敞,左右分为二殿的大厅房里。
心儿拖着冷月进到西殿,回首说道:“从今而后,你只许待在这西殿处,起居饮食,随处就寝,却一步也不许踏入东殿里!你若越界,我掌握的这端铁鍊自有动静,你有任何一点不规矩处,我随时都能知晓,届时可绝不轻饶!”说罢,也没等着冷月应声,径自拎着链端,走往东殿方向,回手且将一整面的帘子拉起,隔绝掉东西两室的视觉相接,独留冷月一个人杵在西殿,不知该站该坐。
原来心儿行事十分谨慎,为了不让冷月的存在,有稍微被圣城中人发现的可能,不愿将其留在外头的花园敞地里,以免她偶有接见外头守卫报讯的时候,会给人瞧见冷月的踪影;于是她决定就近将冷月安置在自己起居生活的建筑物里,这是任何外人都绝对不允接近的禁忌领域,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叫人发现。
但心儿毕竟是一女子,总也不能让冷月这名青年男子,与自己的生活杂在一起,于是将他留在一帘之隔的西殿处,自己则入东殿作息,同时将冷月身上铁鍊的一端绵延携入,随时可知西殿人犯之动静来去,以免他暗中搞怪。
冷月听了心儿吩咐,知晓自己不能跟着东入,只有乖乖待在西殿,愣愣发呆了老半天,不再见那心儿姑娘出来。
本来冷月逃出黑牢之际,已是午后未时方过,如此前后折腾了许久,又在西殿枯等了些时候,便接近到傍晚时分,透过殿边窗纸,可见阁外天色渐暗,原先的光照璀璨,已是转为一片昏黄残晕。
其实这间大房的东西二殿,各有一处对外通口,方才心儿领着冷月进入的是西殿入口,另外东殿边上,也自有一门可出。
所以在冷月茫然等待的这段时间,那心儿姑娘却又换过了一套劲装,另外自东殿门处出了房间,忙碌做着自己的事情去了,临去之前,她且将冷月的链端系在槛上,让冷月远远隔在帘后,只以为心儿的掌际始终遥控,而不敢造次,实际心儿早就翩然远去,离了楼阁出了宅院,行于圣城城区,做她现今身分所当为之事。
日落西山,黑夜降临。
那冷月身上缚着铁鍊,枯等到都坐地打起盹了,这美丽骄傲的心儿姑娘,才又换回那袭浅紫衣衫,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上头置有满满一碗白饭,以及另外三菜一汤。
心儿将一道道食物,呈摆在冷月的面前,望着一脸睡眼惺忪的冷月,一贯冷语说道:“喂,可以用晚膳了,这些东西比起馒头,是该美味不少。”
冷月看着食物,虽然动心,但又左右瞧了瞧自己仍被绑缚的双手,露出了些尴尬神色,支吾说道:“那是否。是否可再麻烦姑娘?”
心儿神色一困,估量着是否该将冷月松脱,任其自己进食自由,却终究没有这么动作,反而以手夹菜端饭,送到冷月唇前齿边,再度喂起了冷月用膳。
她其实已感觉到冷月确实不是恶徒,也相信若论心计手段,这单纯耿直的冷月,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但她毕竟认识冷月未久,总是不能这样相信他的,总是要先将他好好绑着观察,注意了解过一段时日后,才能渐渐松解对于他的严制。
于是心儿宁愿放下身段,这样一口又一口地喂食冷月食餐,也不愿意轻易替他松解束缚。
可这样女喂男食的场景片段,不单都是心儿及冷月二人,各自头一遭的特殊经验,且在二人身历其间的时候,心绪上都有一丝微妙的浮动与变化。
心儿觉得自己好像在饲养着一条宠物猫狗,既不愿意放牠自由,却又不忍心任牠捱饿。
冷月则觉得自己莫名欢喜,虽然身受铁鍊牵制,与被关于黑牢时一样不得自由,可他看着眼前女子绝美动人的容貌,感受她似狠实慈的体贴照顾,竟觉自己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幸福之感,那是不同于与恩人夫妇相处时的天伦之乐。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一种男女之间独有的情愫。
冷月就这样被心儿关养在西殿里边,直过三天,由于冷月这段期间甚是安份,并未有意图逃脱或是不规矩的举动,心儿对于他的信任,是稍微多了几分,一日便拎着铁鍊,将他带往楼下,行至户外花园,替他松解链制,且解且不忘又提醒道:“我现在要挑战你的武功,所以不得不将你脱缚,但你莫要藉此妄为,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毒药潜伏,若然逃离我的掌控,超过一个月不得我的解药续命,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冷月见心儿愿意松下自己制缚,内心欢喜不已,因为这代表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前进了一大步。
其实自他那日遭到心儿封穴捆绑以后,他便不曾想过要擅自逃脱,所以这三日来极其安分,并未试图挣脱制缚,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想离开、不想获得自由,毕竟他心中挂念着二十位师父的遗言请托,清楚自己迟早得走不可,只是他若要走,他实不想在与心儿相互敌对、你死我活的情况下走。
冷月的心中,莫名存着一份奢望,希望能在与心儿姑娘日渐友好,最终建立互信关系的情况下,让心儿自愿自发地放自己走;希望是以朋友的身分走,而不是敌人。
之所以这样希望的理由,或许是因为冷月身受名门正宗的仁义礼教,心觉应该要以感化教诲的手段,去说服敌人弃恶向善,这才最为高明上乘;也或许是因为冷月打从心底,就不愿意与这位身份不明的心儿姑娘,恶言动手相向,他既不想要伤了心儿,也不想叫心儿恼恨自己。
他对这姑娘实存有一种莫名情感,早在他于那潭碧绿泉水岸,初遇心儿犹如芙蓉出浴的那一时刻,这情感便已悄然滋生,便已暗暗存在。
于是冷月看着心儿手执长剑,战意十足地直直盯着自己,好似要将自己大卸八块那样地杀气腾腾时,他不惧反笑,微微浅浅的一笑,笑的是这姑娘的好胜心,笑的是这姑娘就算如此横眉竖目的时候,也仍然这样美丽好看。
心儿见到冷月嘴边的笑,只觉他是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而笑,不由更增倔强,握紧长剑,提指在前,凛然说道:“冷月,我要打败你,你接招吧!”说罢,她那身着浅红环纹衫子的形影,便一把飞纵向前,连带手中那只精钢长剑,也刺削震荡而出,犹如一只火色凤凰,正大振其翼舞弄似的。
冷月知道心儿的剑艺很高,丝毫不敢大意,毕竟他和心儿的关系虽稍改进,却仍不真正称上友好,心儿说过自己一旦败在她的剑下,她就要杀了自己的,实在不敢保证她不会真的这样做。
于是冷月亦出手了,将“天地无极神功”中的惊式妙着都使出来了,左拳一招“气傲苍穹”直纵挥出,使的是融合众家师学中,“苍海一剑啸”及“登云柱”等剑式功夫而成;右腿一招“横扫千军”斜翻而下,使的则又是融合众家师学中,“水月刀”及“扑流萤”等刀招功夫而成。
冷月拳足双出,蕴劲无穷,招式挟剑藏刀,又是难以预料,心儿纵然剑艺非凡,心中不免一惊:“这好家伙,为何每一回对我出手功夫,都是没有重复?上次他与我过了三四百招,其中都没有任何一招,是与我眼前这式雷同!”
虽然错讶,手中“玄凌剑法”及“冰心剑法”却更交错百变,好似不让“天地无极神功”专美于前那样,亦有不同于前次对战的巧妙变化,驾驭周气、涌动流息,有如千丝绕梁,再似千云飞梭,一招招一剑剑,都对准了冷月的拳路足径,与其相冲暴鸣。
原来这个好胜心儿,在这三日之间,暗中已有苦练,针对上回败战于冷月手底的不足之处,苦思改善之道,是以今回再出手来,凌厉之度,又较三日之前更加精进。
便见这偌大芬芳美园之间,破衣青年与红衣美女的身形,一瞬交错穿梭,如棘林如星火,快至眼花撩乱、目不暇给,妙至颠顶毫末、尺里分寸。
冷月一路“拳走沉、足走劲”,心儿一路“剑走灵、气走利”,转眼又过足了数百招去。
那冷月终究棋高一著,依旧是在一手欺身近战当中,窜身而入,攻陷了心儿於一隙一瞬之间;依旧也是一把扣了心儿的腕、卸了她的力、脱了她的剑,且又另一把揽住了心儿的腰,将她轻轻护在怀里。
心儿再度败战,内心依旧不甘,可除了不甘以外,她让冷月揽住纤腰之际,不意间一对美丽眸子的幽幽目光,正与冷月深邃如海的凝瞳对上,一时间相视相望,竟若起了奇妙变化。
那是心儿第一次认真端详到冷月的面貌,第一次注意到他原来五官立体、轮廓分明,生得很是英俊好看,尤其一对眼瞳澄亮深遂,犹如寒潭底生一只明珠似的,如能勾心摄魄,当场居然感觉到自己心动怦然,似乎不像上回那样羞恼排斥,却是紧张慌乱,竟不知道如何自处,她略红了脸,急急忙忙自冷月的怀中挣脱,拾起地下长剑,收入腰间,故作严肃斥道:“冷月,今日我虽然又给你打掉了剑,但我已感觉自己剑艺再度精进,相信总有一天,我定可败你!”一边说着,一边再度取来铁鍊,将冷月的身周足臂重重环起,仍然将他限制住了行动。
冷月任由心儿绑住自己,并不反抗,他脑海中尚还残留着心儿那娇软的腰际、那幽幽然扑来的隐隐香气,想到那一瞬与心儿之间深深正对的互视,他心荡意动,暗暗自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心儿姑娘,虽然总是对我出手狠厉,好似半点不留情的那样,但我。但我置身于随时可能被她刺伤的险境中,却居然从不感觉害怕、不感觉退惧,甚至我还十分欢喜。欢喜能够与她交手,能够这样面对面地与她靠近?有时我居然还觉得。觉得就这样被她绑着,每天都能看到她,都能与她相处过招,其实也还挺不错的?”
冷月确实懵懂无知,不知道自己的男儿本性,不知道自己已为这个心儿姑娘的美丽、骄傲、剑艺、灵敏,所深深吸引。
之后这样的对战场景,又随着时间过去,陆陆续续上演二三十遍。
这位心儿姑娘,虽是年轻佳人,却似乎不是个坐守空阁的无事闲人,她有时较得空暇,可以连续十天都来找冷月挑战过招,有时却又不知道是忙什么事情去了,大半个月都没见着其影出现,却记得在消失之前,事先于冷月被囚禁的西殿当中,于其凑唇可至的矮桌高度,置放下足够量的干粮饮水,任其克难取用。
于是这样时断时续的过招对决,前前后后也持续了二三十回,而冷月被像宠物一样地关养在心儿的闺房西殿处,不知觉间也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
这四五个月中的决斗挑战,心儿虽然一再战败,但每一回都知记取教训,私下检讨改进,而促进自己的功力更进、剑艺更精。
于是乎心儿的剑法实力,确实与日俱进,较之最当初与冷月过招的时候相比,至少也提升了五成有余,尤其在她不断改良剑招之下,那原本就已精妙非凡的“玄凌剑式”,更不墨守成法、循规蹈矩,而是于每一招每一式间,又多增加了五六种的剑路变化,随势可用、随心可转,几乎是针对“天地无极神功”的特性而生,几乎是在发展一套专门对付“天地无极神功”的上乘剑法。
但说也奇怪,心儿的剑术明明是进步了,她的剑招剑力,明明都是更厉害了,可与之矛盾的却是,她落败于冷月之手的时机,却是愈来愈早了。
从最初的三四百招,乃至后来的一二百招,甚至到了近日,时常且连一百招也撑不到了。
这样诡异的状况,这样矛盾的发展,心儿自己当局者迷,委实不明其理,当真百思也不得其解。
但冷月旁观其局,又悟性神敏,已然注意到了此间关键,而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心儿,以对她做出破局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