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听得小雷的疑问,不禁也陷入沉思,踌躇几许后,说道:“小雷,你在这儿等我,我要偷偷绕路过去,看看师父那边的情况。”
小雷愣道:“哥哥,你要去窥探萧狂魔与他儿子相见的景况么?若是让人发觉了你在偷听,会不会因此惹祸上身?”他其实也十分好奇此事,却怕义兄因此遭受严惩。
冰心摇了摇头,说道:“你放心,我会保持好距离,也会隐藏好声息,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偷听,就算不小心给人瞧见,我们如今已是圣城的一份子,也不是什么外来擅闯的不速之客,要随意编点谎言敷衍解释过去,相信也并不困难,你只管在这等我消息,我去去就回。”说罢,又向小雷微微一笑,转身飘然而去。
冰心出了圣城的东北隅,往左右窜了几窜,使出自幼跟在父亲身边所学会的轻功“风飞砂”,辗转曲折却又灵捷飞驰地,绕到了圣城中央的宣令大殿去,挨身躲在殿侧的一角窗檐下,让旁生的一丛矮草蔽住自己的体躯,侧耳倾听、屏气凝息。
此时宣令殿中站有十名卫兵,包括“圣城五使”中的三使在内,萧圣月的中年俊挺身形,此际昂然立于殿中毯端,目望着眼前一名半跪在地,正一脸迷茫呆视着自己的穷酸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瞧来十分狼狈脏乱,脸容憔悴中又带着几分疲惫,好似几天几夜没有吃饱睡好似的,委实貌若一名沿街讨饭的小乞丐那样贫寒落魄,但若注目稍加细看,仍可观察出男孩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浓眉下的一双大眼乌黑深邃,本质应该是个英俊男儿。
这个落魄少年,就是那个遵依母亲遗命,向着“天外圣城”来万里寻父的“血罪”男孩儿,冷月。
冷月幼年的成长环境,甚是贫穷单纯,他并不若冰心与小雷那样,自小便跟随在父亲身边浸淫武艺,也多少见过些江湖世面;冷月的童年回忆,只有乡村与农民、田野与粗工环绕,所以他虽然不是胆怯之人,却象是个误闯丛林的无害生物一样,此际身居于雄伟大殿的众兵环伺之下,不由极感惊乱无措,颤抖着自己那虚弱脏污的小手,取出怀中的银紫水晶,呈给了面前那好像是个城中大人物的萧圣月看,嗫嗫嚅嚅说道:“这是。这是我父亲当初匆忙留下的东西,听人家说可能是出自于天外圣城的产物,所以。所以我随身带着,来此寻找父亲。”
萧圣月见得水晶,心绪翻腾不已,不光是因为少年冷月手中所握的月形水晶,瞧来确实极似他许多年以前曾经意外遗失的一只“月之石”;更是因为这个“月之石”眼下躺在冷月手中,居然能够呈现出那希罕至极的“银紫色”来,这是萧圣月过往数十年早有听闻,却生平前所未见的至高无上之芒!
萧圣月眼瞳间透出寒光,冷冷问道:“你拿着这块石头,说要来找你父亲?那你的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
冷月抬首望着萧圣月的神色容颜,只觉十分威严震慑,又颇有一种阴森寒厉,不禁身子打了阵哆嗦,吞吐说道:“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因为我的母亲没有告诉过我,我的母亲。是出身乡下小镇的寻常村女,依她所言,似乎也不知道我父亲的身分姓名,只说起过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她路过一间破庙避雨栖宿,却正好遇上一名男子同在庙中,本来两人分据两角而各不相干,那男子却似乎练起了什么怪功,突然走火入魔而发狂失态,一把冲向我的母亲,对她。对她做了些侵犯的事。我手上的这个水晶,据说就是那男子施暴之时所无意间掉落之物。”
萧圣月双目中的寒光更盛,却于不觉间握紧了拳头,沉沉又问:“这个侵犯了你母亲的男子,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所以你母亲那次之后,就怀了身孕?那她生下你后,怎么没有好好养育你,却让你胡乱跑着,要来寻找父亲?”
冷月眼透忧伤,说道:“我母亲后来确实因此怀孕,也因此生下了我,但她是在非自愿又非婚生的情况下有了我,不单自此身心受创,又时常遭到邻居口语非议,她因此而情绪低落、自暴自弃,虽然勉力将我扶养长大,却无法像其他为人母者那样感觉开心,反而时常藉酒消愁,以致酗酒成瘾,精神也日渐有些状况。后来她终于病倒,一卧不起,我虽然走访拜托了几位村里的大夫替她治疗,却终究药石罔效。三个月前,母亲不敌病魔、撒手人寰,临终前把我叫到床前,拿了这只水晶给我,遗言嘱我带这水晶去找父亲,请求父亲抚养收留我这孩子。”
萧圣月的拳握更紧,脸容却透怜悯,好似十分同情惋惜地,轻轻叹了一气说道:“可怜的孩子。你的父亲不在,母亲又情绪异常,这些年来你的成长岁月,一定满是孤单辛酸,艰苦无比。不过根据你的言语线索,我已经知晓你的亲生父亲为谁,总算也不枉你费心劳苦至此,千里寻亲。”一边说着,一边已伸手探向衣襟,取下了他颈脖上所挂带着的那条绳鍊,但见绳链一端系着一只半月形的水晶,大小状貌,几乎可说是与冷月手中所持一模一样,唯有些许不同者,就是两者色泽上的差异处。
冷月的水晶,是紫色中半带着银芒的光泽,紫影虽深,却仍有半透半明的清耀之辉;萧圣月的水晶,则是深紫至黑,色浓沉沉而不透清亮的光泽。
却闻萧圣月拿出水晶之后,悠悠又道:“我所戴着的这只水晶,和你手上所呈示的信物,是一模一样的东西,这本来就是我随身都会带着的饰物。自我当年闯涉江湖,意外发现了这种矿石,我就认定了这种水晶,是能够代表我萧圣月的东西,所以我命工匠,将它雕琢成月亮的形状,随时挂在胸前,并叫它作月之石。十多年前,我曾经意外遗失掉了我的第一只月之石,当时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我是在哪遗失、又是如何地遗失此石,是以不论怎样努力,都是没能找回最初的那个月之石。所以我只有再找工匠,重新替我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饰品,从此我十分珍重小心地注意保管,也就没有再遗失过任何一次,这第二个月之石,就是我现在手里的这个。”
萧圣月一边说着,一边已凑近到冷月的脸面前,弯身捧起冷月的小手,连带将其掌间的银紫水晶呈在眼前,喃喃又道:“至于我那第一个遗失的月之石,则就是你现在手上拿着的这一个。”
冷月入城之后,即受守门之卫士统领引领进入此厅等候,待见着萧圣月进入厅殿,见其气势姿态,只道他定是圣城中数一数二的领导大人物,却不真正知晓他就是城主,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是自己长途跋涉所苦寻之人,一时错愕地睁大了眼,脑际一片骇然想着:“这个看来很有威严的前辈,自称萧圣月?所以,他就是这个天外圣城的城主?而且他说我手上的月之石,是他当年所意外遗落下的东西,所以。所以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但见萧圣月叹了一气,悠悠又道:“孩子,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当年我确实因为练功出了岔子,而伤害了你的母亲,我愧对你的母亲,也愧对了你这孩子,这些年来,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从来没有给你什么父爱,我知道你母亲一定恨我至极,也相信你亦怨我万分。其实我应该要弥补你,应该要给你衣食上的温饱,以做到一个寻常父亲的基本责任,倘若你也只是个寻常孩子的话。”
言及于此,萧圣月忽地脸容骤变,居然显得十分扭曲狰狞,音声转为凌厉说道:“可惜你。可惜你不是个寻常的孩子,你并不是一个普通平庸的少年,你是我最忌惮的一种人,最不能容许他存在的一种人!这个水晶的银紫颜色,就是你生来不凡的最好证明!我对你母亲没有感情,我与你之间也没有亲情,所以我们不是真正的父子,我不相信你心中对我没恨,也无法相信你不会害我!所以我。我对你无法信任,所以我不能容许你活在世上,也不能容许你心怀报复,将来可能成为我的后患!”
萧圣月说话之时,已然一手紧抓住冷月蓬乱的头发,纠举起他的脸面,直呈在自己眼前,另一手高举大掌,蕴势狠厉,竟似要将冷月一掌劈死一般。
冷月既惊且骇,当场更是有种不明就里,却又犹如万椎刺心的痛楚满胸泛溢,不禁眼眶含泪,脸面惊恐地慌乱叫道:“爹爹、爹爹,您别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别杀我!我并不恨您,也绝对没有想要对您报复,请您相信我!相信我!不要杀我!”话到最后,凄然哽咽,呼喊声中已夹杂着童稚的哭泣声。
窗外正藏伏窥视的冰心见得此景,不禁一手抓紧窗檐,暗想:“这少年果然是萧狂魔的儿子?萧狂魔却居然要杀了他?只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亲情,只因为他儿子是胜过了他的银紫色级?俗语有言虎毒不食子,这萧狂魔却连禽兽也不如!”
但见萧圣月的大掌高高举起,又再重重劈下,似乎已要当场杀死他的儿子冷月,却在掌劈临头之际,萧圣月的那道杀手,蓦地停凝半空,只因他瞥见了冷月额头上的“血罪”之印,只因他端详了冷月哭泣中的面容五官,依稀竟有自己样貌的影子。
或许是“血罪之印”的存在,让萧圣月骤然感到一阵心虚;也或许是冷月那张隐现有父亲五官神韵的少年容颜,让萧圣月突然觉得好像在对自己痛下杀手一般,以致萧圣月的狠掌,在最后关头忽地停下进势之后,再也没有继续下落。
萧圣月掌凝半空,神色复杂地望了望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儿子冷月许久之后,终于将手一撇,将冷月的身躯甩在地上,没有当场杀了冷月,却是目望左右下属,沉声下令说道:“你们几个,把这男孩给我关入大牢里头,去与中原七大门派的那些顽劣份子关在一起,任由他自生自灭!”
此令一下,立有三名卫士站上前来,揪紧冷月的衣衫身躯,将他给一把提起,硬是拖带出了这个宣令大殿之外,抓人之间,且还不断听得冷月悲惨哭泣的叫唤声声传来:“爹爹!爹爹!爹爹!”由近渐远,终至消逝无声。
殿外伏于窗下的冰心瞧至此处,不再逗留,悄声离开屋檐,轻展“风飞砂”身法,巧妙闪窜移行,片刻后又重新回到了东北隅的栖身所在地。
小雷见着义兄出现,心头大石总算放下,好奇着便紧凑上来问道:“怎么样?哥哥,你有看到那个狂魔师父的儿子么?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银紫水晶色级么?”
冰心点了点头,神色略显凝重答道:“我确实见到了师父的儿子,看似个稍为年长我们一点的少年,也确实是个能让桃源谷的矿石水晶,呈现传说中银紫光泽的罕世奇才!不过。关于这么父子相认的结局发展,我们两个都猜错了,原来我们这个城主师父已经丧心病狂,在见了他的儿子,并且知晓他儿子是个天才之后,不但没有欢喜着想要纳子为徒,以让其接掌自己的衣钵事业,反而还想。还想要亲手杀了他!”当下便把自己适才在“宣令大殿”中所见所闻之事,全数都讲述了给小雷听。
冰心陈述语毕后,深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以后我们身为狂魔师父的门下子弟,实是半点儿也轻松大意不得。萧狂魔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动了杀念,哪怕以后我们会成为他多么亲信与倚重的爱徒与左右手,只要仍然有什么地方违逆他,或得罪了他,恐怕也只有惨死在他手底的下场!”
小雷听之,心中一凛,跟着长长叹了一气,没再多说一语,他虽然一点也不想听从萧圣月的命令,却只能不断提醒自己:“撑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因为他们两个结义兄弟,心中都是清楚明白:只有活着撑下去,有朝一日才有可能杀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大恶人,萧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