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滴,便悠悠转醒。
心儿睁开眼来,看见冷月手握毛巾,正轻手轻脚地在替自己清洁颜面,见着心儿转醒,冷月眉眼唇边尽是欢喜,提音呼道:“心儿姑娘,妳总算醒了。”
心儿迷迷糊糊,有些不明就里,她已经看出自己正置身在她的东殿寝房里,躺在那张一贯就寝的凤帐大床上,但是冷月呢?冷月怎么能够出现在自己的床畔?且还手中拿着东西?
他的铁鍊呢?他不是该被绑得好好的,手脚皆受困在沉铁里么?怎么眼前他的身上,好似什么束缚也没有呢?
心儿目光迷蒙,茫然看了看面前的冷月,又望了望四下的寝房,她的记忆渐有回复,似乎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开口问道:“我。我昏倒多久了?”
冷月微微一笑,说道:“今天是第七天了。”
心儿听之一讶,喃喃自语:“七天?原来我竟昏迷了这样久的时间。”
冷月点了点头,目透柔光说道:“是阿,妳应该是因为受伤过深,又没有好好止血,不顾伤口仍再渗血,就逞强着要将伤口遮掩,这才致一路上失血过多,最终不支倒地,正好晕倒在我的面前。”言及于此,温和一笑,语带安慰说道:“不过妳放心,现在不碍事了,我已替妳伤口周围,用乾坤劲封穴止血,又敷上了些师父教我调制的理伤膏药,这四天妳的伤口都已未再渗血,且渐呈愈合征象。”
理伤膏药?是了,自己的药剂间,一向常备许多药材医料,冷月若曾入走其内,四面搜罗,要从中凑制出什么灵药妙药,应当并非难事,之前自己煎煮给冷月服用的那几帖药,也是这样调制出来。
但是。但是替自己止血?替自己敷药?那是什么意思?自己的伤口可不浅呢,从左肩一路刺往胸前,留下长长一道,莫非他。莫非他居然。
心儿有些慌乱地掀开自己的外衫,见其中原本穿着的一袭劲装依旧,可劲装之下显然有绷带缠绕着,密密包覆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那意味着冷月曾经解开她的衣裳,包括最内里的贴身衣物在内,接触到自己私密的部位,替自己止血敷药。
虽然冷月此举,是为了救命而为,心儿仍是慌乱不已,又羞不可抑,不禁红透了整了脸面,颤着声音说道:“你。你。你解开了我的衣物?还对我。还对我。”
冷月见心儿羞乱模样,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亦是红通脸面,舌头打结回道:“我。我。我那时担心妳血流不止,将有性命之危,情急之下。情急之下,只有。只有这么做了。”
心儿羞至极点,只觉怪责冷月不是,感谢他的救命之举又更不是,只有低着头红着耳际,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更不敢一眼望向冷月。
冷月见心儿不语,也跟着一时沉默,老半天后,才勉强吐出一语,说道:“心儿姑娘。妳若觉我冒犯,可以责我骂我,或想些规矩罚我出气。”
心儿却一阵沉吟,轻轻一咬下唇说道:“算了。反正你也早就。早就看过我的裸体。”言及于此,头又向下摆得更低了,耳根子也都已红烫了。
心儿又不说话一阵,羞意乃退,稍微正色说道:“此事你虽有过,但也有功,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我的病况,替我处理伤势,说不准我真的会血流致死。”
冷月听之,知心儿并不向他究责,稍微安心,神情平和下来,轻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妳。是个很好胜的姑娘,宁愿自己忍着痛苦,也不愿意教人看轻,所以勉强隐藏起自己伤势,以致没让其他同伴注意此事,若非今日刚好有我在此,也许妳真会枉送性命。”
言及于此,冷月目光一柔,看望向心儿又道:“妳知道么?从前在狱中时,我常有软弱的时候,总在我的恩师夫妇面前,忘形哭泣,甚至到了我年岁增长,个头已经比他们都高的时候,亦然如此。但我的师父师娘,却从来不笑话我,他们说:只有在敌人面前,英雄才需要坚强,在关心爱护自己的人面前,不需逞强。所以我在他们面前,从不逞强,我可以表现我脆弱真实的一面,落下我的眼泪。心儿姑娘,所以妳也不必逞强,当妳面对真心关怀妳的人的时候。”
话至此处,冷月不经意地轻轻搭住了心儿的手,眼神温柔诚挚,说道:“所以妳在我的面前,不用总是坚强,不用害怕脆弱,因我不是妳的敌人,只是一个十分关心妳的人。”
心儿听此诚言,受得其中内容感动,更被冷月深邃温柔的目光,瞧得心乱意动,当场她几乎便有一股冲动,想要扑到冷月的怀中哭泣,虽然终究没有行动,却深深红了眼眶,轻轻于眼角边溢出晶莹珠泪来。
冷月见得心儿终于松解心防,肯当着自己的面前落泪,很是欣慰欢喜,禁不住又握了握心儿娇嫩滑腻的手,以示一种肯定鼓励之后,放开手来,微笑说道:“我也煮了一些专治内伤外损的汤剂,我去端来给妳喝。”
冷月动身走向一旁桌上,意欲端来药汤,却闻心儿的声音,正在身后响起,问道:“冷月。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很多了,先不急着喝药,我想要先和你说些话,想要先问清楚你的状况。你的铁鍊子呢?你是怎么挣脱身上束缚的?那时我晕倒太急,根本来不及替你解锁,但你居然能够手脚自由,究是如何办到?”
冷月于是暂停动作,没继续去端起药碗,回过头来,有些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时我见妳昏倒,焦急万分,便使力地蕴劲一身,想要破坏铁链,本来以为并不那么容易,却没想到奋力挣扎了三四回,那铁鍊突地有一角应声断裂,我见有希望,又更加卖力尝试,就见这链子一处处裂将开来,最终更在一道大响声后,整体崩解成碎,四散飞离,化为一堆堆的铁屑。”
言至最末,冷月稍一顿声,又再补了一句:“也许这条链子铸造的不太扎实,或是用料不太上选,这才如此轻易遭断。”
铸造的不扎实?用料不太上选?这可是天下最有名的铸造师所造,用的也是天下最坚强的“莫高锋千年沉铁”啊!
心儿不禁想着:恐怕不是我这铁鍊不够强硬,却是这个冷月,这个内功修为深厚异常的青年冷月,根本就是个前所未见的力量怪物。
心儿于是又问:“既然如此。既然这铁鍊是你用劲挣扎便能震断的东西,为什么之前你要乖乖受制于它?难道你不曾尝试去弄断它?只要你成功了,就可以自由逃离,不再遭我囚禁。”
冷月目光一惑,好似自己也不知道缘由,只喃喃道:“这么说来。之前我好像不曾很努力地去破坏它,当初是我有错再先,我深觉理亏,所以自我被妳囚困而起,我便没有反抗逃离的意思,我一心只想得到妳的宽恕、妳的原谅,希望能够与妳化干戈为玉帛,让妳甘愿放我自由。或许是这样,我并未尝试要破坏这个铁练过,直到妳倒在我的面前,我心急如焚,才第一次这样做了,也没想到真的把这铁鍊给震裂震开了。”
心儿听之,一时涌起复杂思绪,又喜又忧。
原来冷月早就可以逃了,是因为不想与自己为敌,这才不逃的。
心儿喜的是他居然这样在意自己、顾念自己,忧的却是如今铁鍊的束缚已不存在了,那么自己,还有能够牵制住他的东西么?
难道要靠那毒药么?但那毒药,根本是个虚张声势的东西。
心儿正这样想着时,冷月似乎也注意到了此事,问道:“心儿姑娘,其实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妳曾经说妳的毒药潜伏长期,每月都必须服用妳的解药续命,但自妳日前离去,一过二十五天,回来后又昏迷卧病,直有七日之久。算算我已超过一个月没有得到妳的解药接济,为何至今我仍完好健康,甚至连一点发病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心儿神色尴尬,支吾说道:“你的命那么硬,修为那么高,连我的千年沉铁链都奈何不了你了,区区一个小药丸丹,毒性能被你日渐化解于无形之中,以致无从毒发作用,又有什么稀奇了?”
冷月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我也已经战胜这个慢性毒药的毒性了么?”
所以事到如今,没有沉铁链了、没有毒药丹了,冷月手脚自由完好,他要去哪儿都行了。
所以,他还留在这儿干嘛?
这个问题,心儿想到了、冷月也想到了,不禁相视一望,各自欲言又止。
“冷月。你要走了么?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么?要离开。我的生活了么?”这是心儿想说,却又没有启齿的话。
“心儿姑娘。其实我该要走了,我还背负着二十位师父的遗言使命,总要找机会去替他们完成的。”这是冷月想说,却一时说不出口的话。
因为虽然铁鍊毁了、毒药去了,但如今仍然有个东西,无形地羁绊在他们之间,让冷月舍不得走,让心儿不愿放手。
那东西应该有个名字,一个叫做“爱情”的名字。
二人于是相视静默一阵,不知该要如何化解这样尴尬的气氛。
心儿终于开口,却并不是点明这个问题,而是望着冷月,轻声说道:“冷月。我想喝你替我熬煮的药,你端来给我好么?”
冷月嗯了一声,回首行至桌畔,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水端过,那药味不太好闻,却是他按着师父传授的“紫金治伤方”所调制。
冷月将药水端到心儿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喂服她喝下,见心儿绝美的神色间尚有些苍白虚弱,不禁暗暗告诉自己:“也许。先不急着走吧,再多待几天,等到心儿姑娘的体力,全然恢复再说。”
心儿一边让冷月扶着喂药,一边心中想着:“冷月。冷月,你待我真是温柔,如果你真走了,我。我还能遇到像你这样温柔的人么?”想着想着,不禁胸中泛起一股酸楚。
心儿饮尽了药汤,望了望冷月,一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冷月。我的病况,虽已改善不少,可能仍需再多休养几天,这段期间。这段期间,你会陪着我么?”
冷月嗯了一声,微微一笑说道:“心儿姑娘,妳放心,我会陪着妳,我会在妳身旁照顾妳,直到妳完全康复为止。”
心儿稍微安心,终于浅浅一笑开来,指着冷月鼻子说道:“算你还有良心!”
于是又三日多时间过去,冷月确实没有离开心儿的身边,白天就忙着煮药给心儿吃、在病床旁陪心儿说话解闷;夜晚则睡在东殿的一张长椅上,依然留在离心儿很近的地方。
西殿到东殿的距离,原来是心儿芳心外与内的差距。
心儿的体况,其实早在她清醒的时候,就已气力恢复大半,这三日间她名为休养,其实却在暗中想着办法,想着该要怎么作为,才能够将冷月继续挽留下来。
于是到了第四日时,心儿又要冷月坐在床边,与自己相互聊天,且特别问起了冷月那二十个师父的事情,想要知道冷月身上背负的遗言使命,究竟是有哪些?
冷月对心儿从不隐瞒,便简要地说了一遍,其中说到吴成忌夫妇的遗言时,又些微红了眼眶,且神色坚定地强调:“这是我恩人夫妇的托付,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办到,所以我一定要替他们找到儿子,也一定要将浩然乾坤功的至高三诀,亲自传承下去!”
心儿听至此处,似有领悟,双目一透精芒,问道:“你所说的吴成忌夫妇之子,是否叫做吴秋砚?”
冷月一讶,没想到心儿居然叫得出这个全然正确的名字,脱口便惊呼道:“不错不错,我师父师娘的儿子,确实就是叫做吴秋砚!心儿姑娘,莫非妳认识他?”
心儿的眼瞳透射异芒,沉然说道:“这个吴秋砚,我本来不认识他,但约莫一年多前,他曾经出现在我们圣城的大门前,求见圣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