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人事已非,吴秋砚走入“金龙城”中,只觉街景建筑,几乎都与幼时记忆中的不同,他凭着印象,来到一座占地甚广的院落前,那是他所记得的“乾坤正宗”总坛所在地。
但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场景,因为他所看到的是,一处破败失修的空荡废墟,地广依旧,却四处杂草丛生,大门上的“乾坤正宗”四字如昔,却布满了灰尘污隙,院落中什么人声都没听见,只有虫鸣树上而已,昔日三合相连的正宗府第,如今更无人影,只有蛛网漫结之景,提示着乾坤宗的光华远矣。
吴秋砚茫然入走其间,穿堂过殿,见其中凄凉落魄,对照昔日繁荣兴盛,不胜难过,他蹲下身来,轻抚一支横倒在地的锦旗,其上书有“乾坤正宗”四个大字,不禁悲伤地落下泪来。
他伤心难平,怅然坐在一只堆积灰尘的大椅上,不知过上多久,建筑入口似乎有二三人影出现。
吴秋砚心中一喜,以为是“乾坤宗”的故人来此,连忙擦干眼泪,起身相迎。
却见走入厅中之人,是三个衣衫褴褛,手持破碗,好似叫化子般的中年男子。
三人瞧见了吴秋砚在场,同时往他身上打量一番,其中一人更道:“小兄弟,你新来的?先说好,这一间地方我们三个早就占了,先来后到,你去隔壁那一房吧!”
原来这些人,是窝居在这废墟里的流浪汉?
吴秋砚原本的期待之心,霎时化为满腔酸楚落寞,他红着眼眶,迟疑了几许,抱拳问道:“请问三位前辈,知不知道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这个乾坤正宗,是多久以前变成这样?”
三个叫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相互私议了几句,又各自回想了一阵后,其中一人便答话道:“这个宗门作废,应该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吧,听说是在当任宗主被魔军抓走以后,就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另外一人此时也接话道:“后来那些宗里的人,有的战死、有的被抓,应该也所剩无几了,至于少数还活存的,好像都投靠到别的门派去了。”
吴秋砚心里更加难过,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些:“请问那些活着的人,是投靠到哪些门派去了?”
三名叫化子,又是相互看望一阵子后,同时摇头说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也不是江湖中人,就只是在这地方待的久了,才听说过一些传闻而已。”
吴秋砚见三人丝毫不似江湖之士,也就不多勉强,拱手又行一礼说道:“多谢三位前辈,小弟先告辞了。”说罢,转身便出了去,重新回到来时的大街上。
吴秋砚不愿就此放弃,便凭着记忆以及途间的几次问路,又寻到了座落在“金龙城”里的几个名门正派,包括“玄刀门”、“仙鹤门”、“点水楼”等,皆先向守门者表明身分,说自己是昔日“乾坤正宗”吴掌门的亲生儿子,获得引荐入内之后,又再向当家者表明来意,说自己希望能够得到兵马上的协助,以集众人之力,去向“天外圣城”救回父母。
这三个门派的当家,听闻吴秋砚的求请,都有些为难之情,毕竟“天外圣城”江湖称霸已有多年,多年来在其恐怖势力笼罩之下,正道诸门为其侵害残杀,死伤甚众,甚至整门遭灭者,亦所在多有,于是侥幸苟存的这几门派,对于“天外圣城”这个组织,多采能避则避的心态。
虽然这个时候,其实“天外圣城”已经发生叛乱易主,但由于事发未久,消息还未得及自圣城里流传出来,以致如今江湖中人,仍然不知此变。
加上吴秋砚自身,虽然也才从圣城逃出而已,当时却于混乱中走得太急,实没机会了解到城中叛乱的实况,更不知晓“天外狂魔”萧圣月,已然丧命在他座下首徒的剑底。
所以至今,在所有城外人的眼中,那“天外圣城”仍然是个可怕非常的地方;在所有正道名门的心中,那“天外狂魔”萧圣月,也依旧是那残忍无道的圣城霸主。
于是出于惧怕之心、避战之意,这三个正道名门的当家,都是找了借口婉拒吴秋砚的恳请,并且于推托之间,都不惜自贬身家,说自个儿的门派实力,恐怕不足成事,所以吴公子你,还是另请他派之高明吧!
吴秋砚连续碰上了软钉子,虽然失望难过,却不消沉意志,他先后向三位当家辞了谢,打算另谋出路,本来他一贫如洗,看来连个牲口也没得骑,总算其中的“点水楼”当家稍有歉意,命人自楼里追了出来,塞了点银两给吴秋砚,说是当年吴成忌,待他一门不薄,如今对于救人一事,他们虽然力有未逮,至少能够支援点薄银,以示感谢旧情。
吴秋砚受的是名门教诲,本不轻易接受餽赠,但想自己现下两袖清风,这四处搬找救兵的旅程若要继续,却不能不稍有一点银两支使,于是吴秋砚硬着头皮,还是尴尬言谢地收下了。
吴秋砚于是利用这些银两,买了匹马及一些食粮,又紧接着踏上行途,天下四方地去找援兵去了。
吴秋砚孤身行旅,遍迹中原各州,前前后后又拜访了至少十三家名门,却总是碰壁,每当表明来意,说是要往那个“天外圣城”救人,那些当家们都是同样反应,找了各种理由说词,推托婉拒。
吴秋砚确实灰心不已,想不到从前记忆中锄强扶弱、惩恶行善的中原正道诸门,如今变成了个个怕事避战的样子。
他决定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拜访那些不成气候又没有胆识的宗派,他决定直接就去找上当今武林的头,衔领现今中原正道的领袖之门,一个叫做“翠涵山庄”的江湖势力。
其实这个“翠涵山庄”,对于吴秋砚来说并不熟悉,他幼时虽然听过此名,却印象中这个山庄,当年还只是个没什么大功业的小宗门而已,倒没想到,时至今日,“翠涵山庄”已发展成江湖中的领导地位。
但吴秋砚行旅之间,曾多次向各路人士询问打探过,问道当今天下,中原武林里谁是领首,几乎得到的答案无一差异,不论男女老幼,都说放眼江湖,如今就属柳扬尘领军的“翠涵山庄”,是正派第一把交椅,不论名声实力,都是所有正道宗别之首。
但听连续几个人都这么说了,吴秋砚当信不疑,按着指示方向,便往居于荆州境内的“翠涵山庄”方向,行路赶去。
吴秋砚跋涉多日,终于到了“翠涵山庄”门前,表明身分,让守庄之人请了进去。
吴秋砚在迎宾厅等候几时,便见一名身着湖水蓝锦袍的中年男子出现,体格健实,容貌端挺,两鬓微白,却一对眉眼精明,瞧来气度雍容,颇具领袖之风。
吴秋砚知晓,此人便是现任“翠涵山庄”之庄主,以“沧浪剑法”闻名于世的柳扬尘。
但见柳扬尘身后,且还随行二人,左右各是一男一女,男的瞧来二十五六年纪,方正脸型,一袭墨绿劲装上着铠甲披风,腰系双刀,很是威武挺拔;女的瞧来十九二十年纪,容颜极美,身段纤细娇柔,一套鹅黄套装外罩雪红轻纱,甚是风姿绰约,背后却负一柄鞘纹精致的长剑,显然也是懂武之人。
吴秋砚虽然意中有人,始终把萧灵臻放在心上,见了眼前此女美甚,也不禁好奇朝她多瞧了两眼,暗想:“听说柳扬尘膝下无子,却有一个美若天仙的独生爱女,号称中原第一美人的柳暮婵,看来就是他身后此女无疑。”
思量之间,见柳暮婵的目光,似也正向自己移来,反而立即把看望的眼神移开,以避对视,转看向另外那名铠甲披风的年轻男子,又想:“这个年轻武者,既然得随在柳扬尘的左右,想必是庄主极为信任倚重之人,可能就是他座下的首席武将,人称天水日长虹的蓝天军。”
吴秋砚一边看着入厅三人,一边已站起身来,拱手示礼相迎,敬言说道:“晚辈吴秋砚,前来打扰柳庄主了。”
柳扬尘立即拱手回礼,说道:“吴公子还请不必客气,您是名门之后,愿来寒舍大驾光临,我荣幸之至,欢迎尚且不及,又如何说上打扰二字?”
柳扬尘跟着介绍起了身后一男一女的身分姓名,正就是他的独生爱女柳暮婵,以及庄中之首席武将蓝天军,二位年轻人与吴秋砚相互行礼如仪,简单几语介绍自己。
柳扬尘又与吴秋砚简易寒喧了几句后,便招手要他入座,自己则行至厅首,坐于主席,让另外的柳暮婵及蓝天军,各入左右偏席。
柳扬尘自知吴秋砚的拜访,定是有所为而来,于是亲和一笑,提手说道:“吴公子,想请问您今日造访寒舍,可有什么希求,是柳某帮得上忙的吗?”
吴秋砚也不多客套,直接就要表明来意,将拳一抱,说道:“我想请柳庄主帮忙,调派兵马,北上前往天外圣城,助我寻找那至今生死不明的双亲。”
柳扬尘听之一讶,问道:“生死不明的双亲。您是说吴成忌掌门贤伉俪,至今仍有可能在天外圣城里存活着么?实不相瞒,自八年多前,吴掌门夫妇被圣城魔军围捕擒走以后,音讯全无,江湖中人大多认定,吴贤伉俪应当已经英勇捐躯,丧生在魔军的残忍对待之下。”
吴秋砚摇了摇头,说道:“当年我们一家三口,确实都遭圣城魔军掳进城中,到了城内,我爹爹妈妈找到时机,拼死护着我这小孩脱困逃离,于圣城中到处藏匿,没再落入敌手,他们自己却仍受制于魔军手中,从此未再与我相见,我也因此不知道他们后来是生是死,下落何在。”
言及于此,吴秋砚不禁红了眼眶,哽咽又道:“我虽幸亦不幸,在逃离魔军掌控之后,于圣城城区四处乱窜,侥幸遇到一名善心人士,虽身属圣城一员,却始终良心未泯,暗中找了个地方将我藏起,不被那些魔军搜捕寻到,从此并一直庇荫我,让我躲于城中的隐匿处,平安度日。这八年间,我曾经有几回,试图找到离城机会,希望能够逃出圣城,以向外界求援报讯,奈何圣城城区的巡守极严,我努力多年,总是通不过其中的层层戒备,以致最后,一概无功而返,我也因此,藏身在圣城里七八年过,除了习成浩然乾坤功以外,一事无成,直至两个月前,圣城内部发生叛乱,城内魔军忙于平乱,无暇他顾,这才让我找到机会,终于逃离成功,南往中原重镇,寻求正道援助。”
柳扬尘专意聆听,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吴秋砚,当年遭擒之时,还不过是个男孩而已,却能够数逢奇遇,在这凶险非常的“天外圣城”里,藏匿存活八年之久,却居然没有叫人发现揪出,以致幸运活到今日。
柳扬尘尚还讶异于吴秋砚的幸运奇遇,后头听到他说起“天外圣城”近日刚发生一场叛乱之祸的时候,更是惊讶非常,愕然于北方魔域发生如此大事,江湖上居然风声未起,他“翠涵山庄”身为中原武林首领宗派,怎地从未听闻消息?
柳扬尘于是忍不住问道:“吴兄弟。你方才说天外圣城发生叛乱?而且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坦白说。这个消息我翠涵山庄至今不知,想来江湖上的大多人也都不知,你当时身历其中,可知晓这场叛乱是由谁起头?结果又是成败与否?”
吴秋砚目光深远,恳辞答道:“不瞒柳庄主,当时晚辈慌乱于离城之间,确实对此实情,并不了解太多。但我知道这是萧圣月门下圣城五子所起的头,而且应当早有预谋,因为当我离城之时,城区四处都正陷入战乱,显然这波叛变,私下早有连结动员,一朝揭竿而起,就是全面性的叛军多路,而非光凭圣城五子的军力而已。”
柳扬尘听至此处,陡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多年前的身影,那是一位容如冠玉的俊美少年,自负自信地对自己夸下海口,说道他在三五年内,必亲手取下萧圣月的狗命。
柳扬尘忽有回忆,陡然间心头一震,惊然自问:“那个少年。他似乎是后来天外双煞中的白煞冰心,莫非他。莫非他策动了此次叛变?也真的实现了他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