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扬尘回忆起四五年前,他们一行人在竹林中遭遇圣城突袭,却意外被二位少年所救之事,心思翻涌如潮,却没直接说出口来,而是沉吟几许之后,续问吴秋砚道:“所以吴兄弟,你这几年来暗中藏于圣城,是否曾经听闻令尊令堂的消息,以致你至今仍然相信,他们二位有可能仍在城里?”
吴秋砚神色凝重,说道:“这几年来我虽匿于圣城,但行动诸多受限,无法真正接触到城区中的第一手消息,只能靠着收留我的那位善心人士,设法替我打探爹娘的下落,据她所述,这几年来的天外圣城,不曾对外释放囚犯,亦没有惩死什么监禁起的异议份子,所以推测我爹爹妈妈可能仍在城里,被活活关在牢里受苦。但这圣城地牢位置隐密,开锁方式又仅限于城主亲信得知,那位好心人士虽想帮我,却也没法使得上力,所以我只能在逃出圣城以后,向外求援请兵,望能凭藉中原正道的群人之力,回头向天外圣城援救父母。”
柳扬尘目光深沉,微微颔首,凝神思索许久之后,终又开口,说道:“吴兄弟,当年令尊令堂,带领我们中原正派诸盟,极力抗魔,身先士卒,最终也是因此双双被擒,吴掌门贤伉俪实可谓义薄云天,功在武林,我翠涵山庄若有能力,实在该要去对令尊令堂做出援救之举才是,不过。救人一事牵涉正邪战端,兹事体大,我翠涵山庄便欲插手,也不能不从长计议,所以我希望吴兄弟能够给柳某一些时间准备,一是让我山庄先派人去查究清楚,两个月前天外圣城发生叛乱以后,是否有让魔军势力,从此发生什么重整变化,以厘清现今敌情;二则让我去联络起中原正道的各路盟友,看能否集结整合出一支义勇军队,好去向那天外圣城北讨要人。”
吴秋砚本来听柳扬尘此一段话,说及这个“不过”二字,以为后头便如其他掌门当家一样,是要说出自承“能力不足”的话语,并再接个“另请高明”的结语,却没想到,这“翠涵山庄”柳庄主的风范,确实不同凡俗,竟似乎慎重考虑了出兵去救吴成忌夫妇的主意,当场让吴秋砚讶异之余,更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欢欣情绪。
毕竟,他已经碰壁了很多次,好不容易遇上这个“翠涵山庄”,居然没有一口回绝他的请求,且还似乎会朝自己的希求努力,这可是多么地得来不易?
当场吴秋砚几乎感激涕零,一把站起身来,向柳扬尘深深揖了个俯首大礼,咽声说道:“多谢柳庄主!多谢柳庄主的协助!若能因此将我父母救回,晚辈下半辈子,定替您翠涵山庄做牛做马、卖命卖力,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说到激动之处,几乎屈膝欲跪。
柳扬尘见状,忙离座而起,快步奔前,双手将吴秋砚紧紧搀住,不让他当真落跪,且扶且道:“吴贤侄你切莫客气,柳某只是尽己所能,又为己所当为而已!你的大礼,柳某实在愧受不起,不如留到令尊令堂当真获救之日,贤侄再来向我柳某言谢不迟!”
吴秋砚见柳扬尘这一搀手,抓握甚紧,也就顺从其意,不再坚持跪谢,却反手亦将柳扬尘的大掌握紧,万分感激说道:“柳庄主,晚辈口拙,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感激,总之我吴秋砚记住了您翠涵山庄的恩惠,以后若逢机会,定会倾力以报。”
柳扬尘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什么报恩什么谢的,那都容后再说,吴贤侄这一趟风尘仆仆,想必连赶了不少辛苦路,是该稍事歇息一下,吴贤侄你若不嫌弃,寒舍仍有许多客房空置,这段等候消息的时日,你便先在我翠涵山庄栖身住下,以待我们筹备妥当,整兵北向。”
吴秋砚初时只为求事,并不多想什么栖宿之事,这下得逢柳扬尘盛情邀约,倒也颇有欣然意愿,暗想:“也好,我若暂时客居在这翠涵山庄,就近可知庄内各种动静,一方面既能关切到营救爹娘之事的准备进度,另一方面或也能听闻山庄里头,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大小事情,我当适时助上一力,以稍偿恩情。”于是又行一礼,恭谨说道:“翠涵山庄庄业兴旺,侠名远播,晚辈能得柳庄主邀请入住,荣幸欢喜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一句嫌语?还希望柳庄主及贵庄上上下下,不要嫌弃在下世面见的不多,说话行举多欠规矩。”
柳扬尘依旧亲和笑着,摇手说道:“吴贤侄,你宿我庄里,便是我柳扬尘的贵客,从来只有主人礼遇宾客,却哪有宾客这样礼敬主人?快收起你的无尽感激与低姿势,之后在我们的庄里,只有自然随意,没有这么多礼仪规矩!”说罢,回首向身后的爱女柳暮婵看去,呼唤吩咐道:“小婵,妳指引吴贤侄到他下榻的一等客房去,顺道上且替他简介一下我们庄里的环境。”
但见那容貌极美的柳暮婵,躬身便应了一声“是”,转眼走将过来,朝吴秋砚微微一笑,提手示意道:“吴公子,请随我来。”
吴秋砚见状,不由一愣,他本以为带路介绍这种小事,随意差使个管事下属行之便是,却没想到柳扬尘如此郑重,居然让他的独生爱女来做此事?
本来男子天性,自爱美女,如今得逢一名娇贵绝色的女子接待,实该是有好无坏、有喜无斥,但不知怎地,吴秋砚当下听说了这个美女将要招呼自己,莫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深深觉得这样的丽人远远看看就好,委实不必与其相处太近。
或许这是因为,吴秋砚的内心里,此时仍然深印着萧灵臻的倩影,紧系着她的生死未明,以致并无多余心思,去与其他女子认识深交,甚至稍微亲近一分,也有些隐约间的不妥之感。
即使这个名叫柳暮婵的女子,柳眉凤眼、唇红肤雪,又鼻端耳秀、身盈姿妙,容颜外观是比萧灵臻更美上几分。
但柳暮婵既已行近,吴秋砚自难推拒,拱手应道:“那就。那就麻烦柳姑娘了。”便随柳暮婵示意方向而行。
于是二人出了迎宾厅,穿庭过院,柳暮婵巧笑盈盈,对吴秋砚介绍起庄中环境,沿途间若有遇上庄员,也略向吴秋砚介绍其人。
柳暮婵确实美甚,又似乎极懂交际应对,虽然年纪轻轻,招呼往来老幼,都极懂拿捏分寸,一双凤眼间的笑意不曾停歇,对待人人亲和娇媚,却又不多语冒昧,维持一个大家闺秀的端秀气质,姿仪合宜,虽不宣夸,却自成庄中焦点,所有往来经过者,同其行礼言语时,都忍不住朝柳暮婵的面上多看几眼。
吴秋砚至此似乎懂得,为何柳扬尘要让他的这个独生爱女,负责接待自己,看来是因为这个柳暮婵深具名门闺秀的交际手腕,对内对外,宾客往来,应对进退都绝不失礼,由她来负责招呼贵客,定不让“翠涵山庄”失了颜面。
吴秋砚正这样想着,柳暮婵已领他行至一道长廊,廊上迎面正行来一位武者打扮的男子,霜发白鬓,瞧来是有些资历及年纪。
那武者不同其他多数人的反应,见了柳暮婵这个自家小姐,并不主动打上招呼,反将目光移向他处,装作好似没看到一样,直到柳暮婵已经行至他的眼前,且娇声笑语的呼唤道:“梁伯伯好。”那武者才不得不作声,神情淡漠的回应道:“小姐好。”且不待柳暮婵多说他语,便即快步通过柳暮婵的身旁。
那姓梁的老武者,并不似他人一般,将目光停留在柳暮婵绝美的容颜上,却反倒以异样眼光,打量了吴秋砚几眼后,摇了摇头,轻叹一气后,续离而去,便连一句客套辞令,也没向吴秋砚应对说出。
吴秋砚心觉奇怪,明明这老武者瞧来是个资深庄员,却为何对于庄主千金反应冷淡,更对千金身后的贵客不理不睬?一时好奇之下,忍不住回头去,朝那老武者疾步离去的匆促背影,又多望了几眼。
柳暮婵却出声来,微笑唤道:“吴公子,您莫介意,我们家这梁伯的脾气,本来就有些古怪。”说罢将手指向长廊一端,续道:“您的一等上房,便在廊端那栋楼里,请吴公子续随我来。”
吴秋砚于是没多深究,仍随着柳暮婵走,行至廊底,入到客房所在的精灯琼楼里。
那日以后,吴秋砚确实被“翠涵山庄”视作贵客对待,不仅住好吃好,庄主柳扬尘更偶尔会来访视,关心他在山庄里的生活是否习惯。
除了柳扬尘外,庄主千金柳暮婵,更待他极是殷勤,时常见吴秋砚只身待在庭园一角,便凑过来找他聊上一席,关心问候、嘘寒问暖,甚至几度亲端香茗佳酿,替他斟入杯中,任其享用品评。
吴秋砚初入庄中,便受庄主千金这样礼遇照顾,委实受宠若惊,他虽不致因为如此美色迷醉忘形,却也确实对这个毫无架子的美女千金,心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一日傍晚,柳暮婵又在东首小凉亭里,与吴秋砚言笑谈天一席,替他斟了几杯桂花佳酿后,二人喝到微醺,柳暮婵双颊泛着晕红,似有几分醉意,欲站起身,却一晃跌到了吴秋砚的肩上。
吴秋砚伸手搀扶,见柳暮婵一对乌漆漆的眼瞳望着自己,凝眸溢水,配上她柔嫩双颊上飞满的红霞,实是娇艳无比,不禁心头一慌,颇有悸动无措。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吴秋砚虽对柳暮婵心有好感,但那是出于庄主千金居然愿意纡尊降贵,对自己这穷酸小子关怀备至的一份感激,并非牵涉男女情爱,尤其吴秋砚的心里尚还深爱着青梅竹马的萧灵臻,自然难对其他女子动情。
眼下此景,却见柳暮婵的身子倒在自己怀里,又凝瞳似水,浑身散发出一种诱人香气,实是暧昧无比,吴秋砚立时酒醒,深觉此举不妥,便一把将柳暮婵的身子扶正,正经说道:“柳姑娘,妳喝多了,要不妳先回去,好好歇息吧?”基于礼貌,他本想说“要不我送妳回去吧”,却又暗觉如此情境,还是少些与柳暮婵独处的机会是好,以免不慎越矩,于是守稳界线,要柳暮婵先行离去,并不随走护送。
柳暮婵娇笑依旧,伸手一推吴秋砚道:“吴公子酒量倒好,没想到我带来的酒,却是我自个儿先醉了。”
吴秋砚内心紧张,外表却是沉静自持,将身一起,也顺道扶了柳暮婵的玉臂一把,将她带起身来,说道:“柳姑娘,时候不早,妳先回去吧!我也该要歇息了。”
柳暮婵见讨个没趣,不再勉强,巧笑依旧,嗔声说道:“那我不打扰吴公子的清静,便先告辞了。”说罢做了个揖,转身行去。
吴秋砚并不随去,却自后看望柳暮婵的离去背影,见其娇躯姿形虽然略显晃颤,却没有跌倒之虞,安下心来,收回视线,没再目送,却略略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暗暗自语:“吴秋砚,你在做什么?灵臻冒险助你离城,至今生死未卜,你不去挂念着她,却立即跟别的女人搞起暧昧么?”
吴秋砚静伫亭间,正思潮起伏,远处忽有一道拍掌声响起,连击五下后自停,吴秋砚陡然醒觉,便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但见一个白鬓霜发的男子形影,缓缓自庭园后方的角落边,现身出来,朝吴秋砚迈步走来,且走且道:“吴公子的定力不错,这是我这两三年来,所见到第一个拒绝得了小姐美色的青年侠士。”说话之人,正是日前于长廊上相遇错身,却对自己冷淡不理的那位梁姓武者。
吴秋砚入庄月余,已知此人姓梁名雨,是“翠涵山庄”立庄之初便投效入的成员,实是庄内最为资深年长的武将客卿。
吴秋砚回忆那时长廊相遇,这梁雨非但对己不理不睬,且还有一种不以为然的摇头兴叹,此时却是迥异之态,鼓掌赞许,意有所指,不禁叫吴秋砚思绪联想,暗觉其中有玄,便举杯邀约道:“梁前辈,你若不嫌弃,来亭中陪小弟喝一杯如何?”
吴秋砚的本质酒量,其实不算太好,但他久练“浩然乾坤功”的修为内劲,纵经酒水灌注,只要不至百杯千杯之量,仅需催动乾坤劲游走神髓,便能撑住不醉不倒。
第三卷神功大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