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练就乾坤功已有多年,功夫实力在同辈的青年当中,乃属上乘,但他知冰心地位崇高,又见其剑法凌厉非常,绝不敢有一丝轻忽,立即身随意动,出手反击,同时间捷动身形,精准避过对手所走之剑路曲径,却未料得,单只躲让剑身尚不足够,只因对手剑周之所有动静流息,也都已化为一道道锋锐利兵,连续便朝自己体躯上下,点刺啄袭。
吴秋砚心中一惊,暗想:“这是什么奇怪的剑法?”骇异之余,忍着躯疼,却勉力将乾坤功施展到底,出手二式,意欲击上冰心的握剑之臂。
冰心自入圣城,多历大小战役,纵使年纪尚轻,对敌之经验却已丰富非常,虽觉吴秋砚的“浩然乾坤功”不可小觑,却不丝毫畏惧,足踏轻步,跃动灵矫,一袭白衫飘逸,衣袂飞空,已是游走穿梭于乾坤劲的空隙之间,避闪无虞,同时间手底长剑再出,刷刷刷地连刺数剑,全是“玄凌剑法”中的厉害招数。
吴秋砚急挪身形,惊险避过二剑,却再避不了这最末第三击,给冰心一剑掠过右臂,划出血痕,他却不痛不鸣,反而立刻斜侧身形,横腕再度回击。
原来吴秋砚虽已学全“浩然乾坤功”武谱上的内容,却缺少了需由历代掌门亲传的那至高三诀,威力因有削减,但他过去数年于“梦灵居”中潜心研武,早知其中不足之处,为了弥补缺残,自有领悟,别创一门蹊径,善用“乾坤功”之“气随心至,无往不利”、“气之所至,皆可用以发劲伤敌”长处,练就出一种可将气劲精纯聚于掌间,劈出一道劲面如刃的功夫。
于是吴秋砚虽然手中无兵,掌中却有玄机,他虽然无法以乾坤劲的“大范围攻击”,去直接扑袭到那矫健穿梭的冰心身形,却还保有一手近身后着,翻掌一个窜臂,便将手中气刃削往冰心的肩头去,竟似五指之间握有一只无形短匕,锋锐犀利。
对此变化,冰心倒颇讶异,心中一呼:“这小子倒是不错,我还正觉得他的“浩然乾坤功”神髓,与印象中他爹爹所曾施展过的,有几许落差,不知是否本门功夫没有学得透彻,以致减了功力,他就突然有了这样出人意料的表现,变生出一种我未曾见过的攻击法门,看来非是出自乾坤正宗的原始本门,却是他不知怎样开辟出的蹊径。”
其实吴秋砚的这一手变化,确实来得突然,又快捷巧变无比,加上威力集中凌厉,本该是个对于寻常高手来说,极难防挡的招数,倘若冰心不是第一等高手之境,只怕非要中招挂彩不可。
但冰心毕竟不是个一般高手,而是“天外圣城”之新任城主,他不仅于年少时期便见识过诸多风浪,在任上城主的这几个月光阴,又不知曾遭遇过多少上门者的挑战,而那些前来踢馆的挑战者,可个个都是中原武林里的正道菁英,于是冰心在与他们各自决斗的过程中,在一一以剑击败他们的历练中,已又更精进了他的剑法实力,已又更增强了他的应变能力,让他不论遭遇对手如何变招,本能性地都自有一套防御剑路。
于是在状若惊险的情势下,在看似只余分毫之距的“掌中气刃”逼临下,冰心蓦地身形急矮,瞬落三寸,闪过对手攻击所至之刃面锋缘,同时间使剑纵转,上下连旋三圈,好似舞弄花枪一般地,将长兵巧使于自己股掌之间,带动一股旋风周息,盘聚于前,正面交击上吴秋砚的乾坤劲所凝掌刃。
这一时间,便闻连续清音响起,无形剑风对上无形气刃,相互交击,铿然细锐,声轻质密,叮叮当当连续六起,是于一瞬之间,已层迭对过六手。
但相较于吴秋砚,只专精于“浩然乾坤功”一学的化用上,冰心终究还是见识胜出一筹,又战斗经验丰富许多,于是在第六招的相击之后,他突地一个“快羽三步”滑身向后,退出双方以气为兵的纠结之局,且倏忽形如鬼魅,将家传“风飞砂”身法骤然展出,一足以尖立地、另一足却回出一大循环,带动他的白衫逸影,于原地斜转半圈,犹如一只陀螺般奇异快速,同时间出手飞疾,剑下如落冰雹,竟于瞬目未及之间,已打向吴秋砚的身上。
吴秋砚本已学全“浩然乾坤功”武谱上的内容,又靠着自己的机灵悟性,发展出一番无师自通的化用妙着,以致其当今实力,已属极为强劲,但他确实没有冰心那样的历练与际遇,也确实缺少了与一等高手对战决斗的经验与记忆,于是当遭遇上冰心这样“高手中的高手”时,他确实只有反应无措、猜测失准的份,前头犹见冰心还使快步,向后急滑,未及眨眼,难料其竟已回身降剑,一个落手便向自己劈来。
吴秋砚正自惊愕,未及闪躲,便见冰心手中的精钢剑刃,已然抵在自己颈脖之旁,剑芒闪动熠熠,映射的是冰心绝俊面庞上的骄傲笑意,显是揭示出了这场决斗的最终胜负,就是这个“天外圣城”的新任主人,明明白白赢了这场局。
赵天雷看着师兄胜利,目光中隐透着赞许倾慕,暗想:“师兄的剑艺,真是愈来愈不简单了,这叫吴秋砚的小子,功夫已是相当不错,师兄仍然没几下就击败了他,看来放眼当今天下,要在一对一的对决情形下,去胜过师兄手中剑法之人,已是绝无仅有,除非是我。但我从来没和师兄当真交手过,也不知道实力相较于他,究是高下如何?”心念至此,神色一柔,不自主地微微摇头,默想着:“不过我看这辈子是没机会,去与他一较高下了,因为我绝不可能去对他出手的,就算真出了手,我也只会心甘情愿败在他的剑下,认输认栽。”
赵天雷多年以来都敬唤冰心一声“师兄”,习惯已成自然,就算心里这样想到他时,也是不改“师兄”此称,即使他已经知道这个“师兄”,根本也不是什么兄长。
吴秋砚自知胜负已分,只有认输,当下目光黯然,长叹一息说道:“冰心城主的功夫,确实厉害,在下技不如人,惟有认败!”
冰心见对手服输,便将抵住其颈部的长剑收回,唇角一扬,颇现自信微笑,说道:“你小子已不简单,虽然浩然乾坤功没有学得完备,倒是变出了一些特殊花样,让我也有一些吃惊意外,在这么多曾经挑战过我的人里头,你还是其中年纪最轻的人,所以未来进境,或许犹未能料,你若不愿放弃,这五年间便穷尽自己努力,看能提升实力到什么程度,到时我天外圣城一样在这,恭候上门者的挺身挑战!”
吴秋砚听得此言,倒是心中一奇,暗想:“这冰心城主说我年轻?但他自己的样貌看起来,也不过和我相近年纪而已。不过他身为城主,宇态确实不凡,这一番说话口吻,并不贬抑敌人,反还推崇激励,实是一个超乎他年龄应有的成熟大度,好似不当我是他的平辈对手,却像在激励一个后进一样。”
面对冰心如此宽容态度,战胜后既不赶尽杀绝,又还允许自己全身而退,以待五年后的再战圣城,吴秋砚确实没得争辩,只有心服口服,难再纠缠下去,当下摸摸鼻子,抱了抱拳,说道:“感谢冰心城主的不杀之恩,在下会记得这五年之限,五年之内,不再来你圣城打扰,但五年一到。五年一到,在下一定会再故地重访,带着比今日更加进步一倍的身手,向你挑战!”
冰心嗯了一声,没多言语,心中却想:“这吴秋砚看来十分坚决,显然说的是认真话,他倒也死心眼,在一开始听我说起,从来不知什么地牢何在的事情,应该就能猜到,自从圣城易主之后,便没人知晓昔年那些正道囚徒的下落,这半年来更没人去理会他们的生死存亡,就算至今他的父母仍在城里,只怕也早成了死尸两具,更遑论再多等五年以后,原先的尸体也要化为白骨两堆了,他却居然毫不放弃?明知只能找到死者遗体,也要一试?”虽有此想,外表却不发挥,缓缓将手一提,比示向“宣令厅”的方向,简短说道:“吴少侠请回吧!”那是直接送客的意思了。
吴秋砚愿赌服输,本有辞意,见了逐客令也不恼怒,不待厅间卫士上前驱赶,径自转过身去,动步欲离,却在向厅口前进数步以后,蓦地停下脚步,回首一望冰心又道:“冰心城主,请容在下多问一个问题!那天外狂魔萧圣月,传闻中已然丧命,但他膝下。他膝下应该有一爱女,名字叫做萧灵臻,请问她的芳踪。她的下落,如今安在?”问语最末,竟有些不自主地微微发抖。
冰心听之一讶,暗想:“这吴秋砚居然知晓师父有一爱女?甚至连其全名也都唤对?”却没多生他问,只表情沉静地,淡淡答道:“半年前圣城起义,萧圣月遭我剑艺击败,一路迫至湖边,他临死之前,胸口被我一剑穿心,此时萧灵臻却正好赶至,冲到她父亲的面前,那萧圣月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紧紧抱住自己女儿,便一把投入湖里,双双没影。后来时间过去,萧圣月的尸体终究浮了上来,却没有看到萧灵臻的形影,我虽然不间断地派人打捞,但听说湖底的视线极差,寻人不易,我见属下辛苦了十日也毫无所获,便宣布放弃,不再继续。”
吴秋砚听至此处,胸口一痛,颤声问道:“所以灵臻。所以萧灵臻的下落,可能就是沉在湖中,溺毙而亡了么?”话至最末,鼻首竟已红通。
冰心十分讶异于吴秋砚的反应,不知他为何如此难过,却仍然没有多问,只有点了点头,平淡答道:“我想没有任何人在水里待过如此久时,中间毫不探出呼吸,却犹能够存活下去的。所以合理推知,萧灵臻当已溺毙湖中,只是因湖底水草杂生,石缝多处,因而尸体给嵌卡其间,我派出的手下又因湖水深处浑浊,能见度低,搜寻不易,这才无法瞧清她的所在,将她拉出,只有让她自此葬于湖中。”
吴秋砚的眼眶已然泛红,他不禁握紧拳头,音声哽咽说道:“我明白了,多谢城主回答。”话才说毕,已然转过身去,陡然间加快脚步,竟狂乱地奔出厅去,没再回首。
见得吴秋砚的奇怪举动,“天外双煞”二人都是莫名所以,赵天雷忍不住自椅上站将起来,行至冰心身畔,望着厅口说道:“这什么奇怪的小子?明明我们的狂魔师父,听来应该是他的大仇人,他却又对师父之女,好似十分关切用情,听闻灵臻师妹的死讯,居然如此难过?好似死了爸妈那样的沉痛?”
冰心虽然一向聪敏,眼前也真不明白其中道理,只喃喃道:“或许从前狂魔师父还没转恶之前,他所带领的门派元灵神宗,和那吴成忌的乾坤正宗,各为武林一方领袖,有些往来交情,友好之谊,以致他们的下一代儿女,自幼便相互生了感情。”
冰心臆测之间,不禁回想到自己幼年时后,元灵神宗、乾坤正宗及他父亲的玄凌剑宗三强鼎立,各居一方领袖,皆领一时风骚的局面。
回想那时,三宗齐名,武林中的声势谁也不落谁后,那三大掌门萧圣月、吴成忌、程兰亭,也因此而公认为正道三大英杰,莫分高下先后。
如今物换星移,人事全非,三大宗别全数殒灭,三大掌门也都不复存在;但他冰心青年,身为程兰亭的后辈,不仅手刃萧圣月这个昔日与父齐名的宿敌,更才刚打败了父亲另名宿敌吴成忌的儿子,他不禁有些骄傲,又有些欣慰,暗暗自语想着:“爹爹。我终究是代替了您,替昔日高下难分的三大宗别,定夺出了个最终胜负,我证明了我们玄凌剑宗,真正居于元灵神宗及乾坤正宗的双宗之上,一尊独霸,希望您的在天之灵,因此能得安息。”
冰心所未能料想到的却是,命运诡谲,江湖风波幻变,几个月后,从来也不曾败战过的自己,却将输在一名年龄相近的青年手底。
而那青年,偏偏正是萧圣月的儿子,吴成忌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