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怀着伤心,奔出了圣城,他一路奔到林间的坐骑前,并不直接上马驾离,却是茫然呆坐于一旁石上,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他的爹爹妈妈,在圣城易主后这半年来,无人闻问、也无人知晓他们的生死下落,只怕早已死在牢中了;而他的心爱女子,半年前于叛乱间墬落湖中,想来也是溺毙身亡了。
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在这世上所在乎的人,可能都已经不在了,那么他。那么如今他活在世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秋砚悲伤难过,眼泪不自主地泛溢掉落,他垂首抱头,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何在,迷茫之间,脑海中浮现爹娘慈爱的身影,忆起多年前于危急间分开之时,双亲的临别叮嘱:“秋砚,你需得好好活下去,你需得好好守住乾坤宗的秘籍。”
他失落许久,忆及此处,终于抬起头来,伸手一探怀中“浩然乾坤功”的武谱书册,一咬唇齿,说道:“吴秋砚,你真没用,你爹爹妈妈当初是冒了多大险,才保住你的性命,又对你寄予多么深的厚望,希望你日后能有一番作为,振兴宗门,你却居然受到一点打击刺激,就这样颓然丧志,甚至动了寻死之念么?你这样可如何对得起你爹爹妈妈?你都还没真正见到他们,还没确定他们是否真死去了呢,居然就想这样放弃了?就算你的爹爹妈妈,真的已经不在人世,难道你不用去找到他们的遗体白骨,以将他们好好安葬于祖先福地么?难道你要任他们永远都困在那个黑暗圣城,就算死后亦不得安宁么?”
吴秋砚动念至此,陡然间又振奋起精神力量,握紧拳头,喃喃自语:“不可以,我不可以再意志消沉下去,我爹爹妈妈留了这条性命给我,绝对不是想看到我一事无成!我虽然孤单一人,无权无势,但我还年轻,我还有许多年可以努力,我要凭藉自己的努力,积累自己的实力,不论是在武学上、声名上、功业上,我都得不断进步,于江湖间闯出一番局面,不再是个让人看轻作弄的穷酸小子,五年以后。五年以后我至少得小有成就,成为一方将领,带着自己的亲信人马,重新回到这天外圣城,向圣城城主再次挑战,以求获胜之后,能够入城寻找我爹爹妈妈的下落,就算他们当真已不在世,至少也要搜索到他们的遗骨。”
决心已立,目标已定,吴秋砚再次燃起熊熊斗志,站起身来,快步而行,翻身上马,驾骑挥鞭速离,以疾驶往他的未来方向,他的希望之所在。
益州境内的“风云楼。”
“风云楼”,这是一个他从来也不熟悉,却于日前“翠涵山庄”祕密议会之间,自柳暮婵父女的口中首次听闻,是个近年来快速窜起,似乎实力不错的门派。
于是乎,现今势单力薄的年轻吴秋砚,为了要培植深耕自己的江湖实力,自然而然便想到要去投靠这个“风云楼”,成为其中的庄员卫士,以藉此而增长见识,并精进武艺。
尤其自己日前奔走多方,为了援救父母而拜访正道多门,却一一遭拒,自己实也不愿再回头去找那些宗门投效了,只能他求而已,刚好这个“风云楼”,似乎是个新兴门派,过去既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他们,所以自己还不曾被他们拒绝过,如今上门拜访,总是少了层芥蒂尴尬,自己若要为其武将,也能够甘心情愿地多。
最重要的是,这“风云楼”听来是个与“翠涵山庄”相互较劲,彼此有着瑜亮情结,而致于同盟间水火不容的一方势力。
吴秋砚如今已对“翠涵山庄”失望透顶,对柳扬尘寒心、对柳暮婵不齿,所以他直觉意识便认为了:能与“翠涵山庄”作对、能让柳氏父女忌惮至此的正道宗派,想必正大光明,更肯定值得赞许、值得投效卖命了!
吴秋砚这样想着,便有了如此目标,千里南行,奔往所向,但他毕竟对这“风云楼”不甚熟悉,行途之间,还是向旁人问过了不少路,按着指引,入了中原大陆西南部的益州境内。
入了益北,吴秋砚在一处边境驿站,稍事停留,一方面是让坐骑饮水歇息,一方面也是听说此地驿站,邻近州界要塞,往来途经之江湖人士甚多,便想藉此打听一些道上消息,问问那“风云楼”的风评,究是如何。
吴秋砚的阮囊羞涩,身怀盘缠几乎用尽,于是他硬着头皮只叫了一盘小点、一壶最便宜的酒水,却在驿站的一楼座位里,待坐上了大半天的时间,几度见得听得一些貌似江湖武者的人,在那儿群聚谈论起什么武林中的风声消息,便也凑兴过去攀谈,说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想要闯荡江湖,却阅历甚浅,因而想要藉与前辈们的攀谈聊天,增长见闻。
江湖人士,偶遇闲聊,本属常事,只要说的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一般也不特别低调防备,尤其在这种歇脚驿站里,人人饮了些酒水下肚,兴之所致,大道江湖长短,嚷声阔论,更是毫无顾忌的惯见场面,于是吴秋砚凑近插花,加入听谈,还真没几次受到排拒。
其中某次攀谈,当真遇上了来自“西武门”的一伙人,正说起那“风云楼”的事情,吴秋砚原坐于三桌之外,听其中的一个黑胡子大汉开了个头,说到“好一个风云楼的江楼主,居然又连挑了益州西荒群山中的三家大盗,包括十大寇其中之一”云云,立时眉尾一动,站起身来凑将过去,双拳一拱,自报身分说道:“诸位英雄打扰了,小弟燕秋雨,是出身秋霜门的子弟,常闻风云楼江楼主侠义之行,十分景仰,意欲前往投效,但小弟初出江湖,对于风云楼诸事详情,实是所知甚浅,诸位前辈若不介意,可否容小弟坐于一旁,听听大哥们述说这风云楼的事情?”
吴秋砚初时离开圣城而涉入中原武林时,无不直承自己姓名身份,乃是“乾坤正宗”掌门吴成忌的儿子吴秋砚,却处处求事碰壁,于是他决定从此隐瞒身分,改名换姓地去闯荡江湖,以免又再遭遇有心人士,看准他吴成忌夫妇遗族的身分,有所顾忌或谋图。
他自称这个“燕秋雨”,是音近于“吴秋砚”一名的三字倒唸,至于什么出身“秋霜门”的子弟,则是他临时想到的胡诌门派。
那首先开头的黑胡子大汉,正同一群人说得兴起,见有一个观众旁听凑近,虽然不知是什么小帮小派的无名之辈,也不排拒他的加入,反而笑大了嘴,音声更响说道:“小兄弟,这个风云楼,近日连挑中原十大寇中的五大恶寇,声势水涨船高,不知多少侠士豪杰,都想加入他们行列,你若没点本事,就是自愿上门投效,也未必能得楼主首肯。”
吴秋砚面色依旧恭谨,说道:“小弟不敢说自己有没有本事,但没什么见识到是真的,关于大哥您提到的,风云楼连挑中原十大寇中之五寇一事,小弟就全然不知此事,甚至连其中十寇是哪十寇,被挑的五寇又是哪五寇,都是一概不知,大哥您若不嫌弃,能否简要一提?”
没想到还有这样孤陋寡闻的小子存在?那黑胡子大汉,虽然暗自取笑于心,却不显露于外,反而还想藉此话题,一展自己的前辈风范、博学广识,于是招了招手,笑道:“小兄弟,你索性便找个座位坐下吧,要说起中原十大寇的来历,是得费点唇舌,要说起风云楼楼主江风毅的事迹,更得花上不少功夫,刚好我们西武门里,有些新进师弟在场,可能也了解的不很全面,我就当是提携他们的识见,也顺便教你一个乖吧!”
吴秋砚听得此请,自然欢喜,知晓一群人的聚会当中,总是有这么一两个喜欢主导话题、展示自己吃得很开之人,见这黑胡子大汉,显然就是这样角色,自己若想多听闻些“风云楼”的事情,靠他那张嘴准不会错,于是寻了个空椅拉将过来,便凑入这“西武门”的一行。
但听那黑胡子大汉,自己灌了几口酒后,清了清喉咙,这就开始说道:“所谓中原十大寇,也不是一个非常固定的名单,总之是江湖上当前作恶最多端的十个奸人,就会被列入十大寇里,其中有人死而除名、有人起而增列,这十大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稍微更替,一直到今年年中,这十大寇名单又有变异,成为了五匪、三盗、二使并列之局。”言及于此,微一顿声,又道:“五匪指的是五名专门杀人越货、凶残无比的江湖悍匪,三盗指的则是三名到处奸淫妇女、性好渔色的采花大盗,二使则指的是原先天外圣城中圣城五使的黄土使及赤火使,自年中圣城易主之后,便结伙流亡在外,继续打家劫舍的为非作歹之行。”
此时“西武门”中,有一年轻子弟,便忍不住插口问道:“庄哥,你说圣城五使中的黄土使及赤火使,被列名为当今中原十大寇之二,那么那天外双煞中的冰心及赵天雷呢?他们比起二使更加有名,也更加令人发指,怎么他们反而不是十大寇呢?”
那名被叫换做“庄哥”的黑胡子大汉,笑了几笑,摇头说道:“说你们识见太浅,还真是的,我们中原武林里一向惯称的中原十大寇,历来本就不会把属于魔门组织的人员列入,譬如那个北方的天外圣城,里头凶神恶煞的高手可多着了,若要逐一列出,名单肯定会有一串,别说是十大寇了,就是一百寇、两百寇也尽举得出,那要算到什么时候?所以魔门是魔门,中原十大寇是十大寇,两不相干,因此你所说的天外双煞,一直以来都是天外圣城中人,如今更高居正副成主之位,自属北方魔教组织,而不列于中原武林的恶寇名单上。会被列入十大寇的人,都是些地方上为非作歹、恶名昭彰,但还没到魔教规模势力的人物,如那圣城五使中的黄土使及赤火使,也是因为圣城叛乱易主,以致这二使不愿归顺新主,宁愿流亡在外,自成一伙强盗势力,等同脱离魔城组织以后,才被列入中原十大寇的名单之中。”
吴秋砚听得此语,内心暗有琢磨,思量想着:“哼哼,魔门当然是魔门,而不是恶寇;魔门圣城,是大多数的中原正道门派,所不敢轻动之人,但中原十大寇,却是中原诸门职责所在,务必要倾力捉拿之人,所以两者,当然必须分开,不然这些年来,天外狂魔萧圣月嚣张了如此之久,又有谁敢出手去对付他?放着这天下第一魔王不管,只敢去对付一些不具规模的凶寇恶匪,再来说自己已尽江湖侠门本份,唉。这不就是近几年来,中原武林的正道沦丧现象么?”他曾多次亲见正道诸门当家,对于北方魔教的畏惧避战之态,是以认为所谓的“魔教”与“中原十大寇”分开列名,不过是当今正派群门的一种逃避手段而已。
吴秋砚内心思潮起伏,却不表露明白,而是继续问道:“但请问庄哥,你方才曾说那中原十大寇里的某五寇,给风云楼于近日里连续挑起,那又是怎样回事?”
庄哥笑开了眼,说道:“十大寇中的三匪二盗,于最近短短四个月内,在风云楼江楼主的带头下,给全数抄了家、灭了窝,五位恶寇更皆在江楼主的亲自出手下,命丧身亡,无一幸免,此个连续亡贼消息,震动天下四方,可说是继天外狂魔被刺身死之后,江湖上最为振奋人心的事情了!”
此时又有一名“西武门”的师弟,忍不住好奇问道:“庄哥,风云楼江楼主的功勋事迹,我们这些师弟近日也有耳闻一些,但我们好奇不解的是,这江风毅的身手实力,是如何突然跃进至此?印象中他虽然功夫不错,但也没到这样惊世骇俗的程度,甚至半年以前,还听说他染上一种伤寒急症,重病在床,奄奄一息,群医束手,几乎宣布死亡了,怎地后来又濒死复生,不仅奇迹似地好转身体,甚至病愈之后还脱胎换骨,变成了这样一个名动天下的大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