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倒不迟疑,他本来就认为一个门派用人之前,绝不可能不去认识他的身手程度,他也已经做好准备,如何能在不揭露“乾坤正宗”子弟兵的身份下,去显现自己的功夫实力。
于是吴秋砚站起身来,抱拳行礼,说道:“楼主之问,合情合理,晚辈不宜推拒,只有冒昧在此献丑了。”说罢站出两步,跨开双足,已摆出了演武架式。
他停凝片刻,蓦地里,忽有动作,移臂动拳,游走身形,展起武艺,他的步伐灵捷如跃,手上使出的招式却是“推山掌”、“伏虎拳”、“灵蛇拳”等寻常拳脚功夫,但因暗蕴“浩然乾坤劲”于肢体,出劲沉实无比,竟也打得一套虎虎生风,颇有威劲。
江风毅终究是老江湖,瞧得吴秋砚的展武之景,虽有赞许,却亦狐疑,暗想:“这小子的拳掌招式,看似平平无奇,每一手出招却是十分结实,他的拳路掌径虽有定理,走劲游身却似乎十分灵活。看来他最优异之处,不在招式,却是内力修为的运用,巧妙随心。这有几分神似我所认识的一个功夫,莫非这小子与此有关系?”
江风毅于是眉尾一动,侧首便将目光一挑,示意旁席的“鹤将军”站起,比手展向吴秋砚说道:“燕公子,您若不介意,我想请我们楼中的鹤将军汪白羽,同你过上几招,切磋切磋好吗?”
吴秋砚听之一愣,倒是没有先设想到此点,毕竟“风云五将”可是“风云楼”中最闻名的招牌人物,自己区区一个新来之员,居然即得与他们其中的交手机会?这究竟是代表楼主看重自己,亦或有意想要刁难?吴秋砚实也分不清楚,但他一心求得认可,自然无法拒绝此请,虽有几分惶恐,却忙站定身形,将手一拱,说道:“晚辈自当遵从楼主旨意。”
那汪白羽是一名二十七八年纪的俊朗男子,虽然体格健壮结实,面貌却甚斯文,衣着一袭雪红长衫,手拿一柄铁骨羽扇,是他所擅之兵,听闻楼主吩咐,便轻轻一扬雪袍飞下,横扇抱拳,微笑向吴秋砚一个行礼,说道:“在下风云楼汪白羽,燕公子请了。”一举手一投足,风姿潇洒、俊逸非凡,原来这汪白羽虽是“风云五将”中年纪最轻、排名最末,却是其中相貌最堂、仰慕者最众的一个。
但见如此人中龙凤,堂堂在前,吴秋砚心有赞许,自叹弗如,暗想:“没想到风云楼中随便一个将军,就是这样气态出众,我这没有什么见识的毛头小子,还真是端不出如此风范。”抱拳回礼道:“汪将军请了。”
二人各站一角,凝停片刻,蓦地里形影闪曳,已同时有了动作,汪白羽一只铁扇横陈,如旋利刃,以掌心为轴划弧连出,轻如雪、锐如锋,使的是一手“白羽漫天”的扇袭功夫,看似轻舞飘然,实则扇翼所到之处,蕴含无穷威劲,随时可自其中变生杀机。
扇临锋逼,吴秋砚不敢大意,“浩然乾坤功”内劲灌注双臂,扑出掌劲抵御,打出一套“穿云掌”,游身上下,攻守兼备。
却见汪白羽攻势再变,左足立、右足行,雪衫衣角扬起,手中铁扇却更飘忽行进,转使一手“羽扇流萤”,如一叶扁舟荡于海上,浮浮沉沉,行迹闪烁不定。
如此变招,飘渺无定,吴秋砚的“穿云掌”套路不足应付,他又连续使出“伏虎拳”、“灵蛇拳”的几手功夫应对,但接招出招之间,总有漏隙,给汪白羽的扇尾扫了几道,肩上胁下吃痛连连。
原来吴秋砚为了隐藏师承,使的尽是一些拳掌上的基础功夫,虽然他自幼根基扎得良深,这些拳掌使来都是沉实稳重,但毕竟套路之理不够精妙,无法源源变生巧径,以致遇上高手过招,轻易便有穷处。
吴秋砚虽不好胜,却也不容狼狈战败,于是情势所迫,他不得不抛开制缚,放手一搏,于是自将“浩然乾坤功”倾力而出,精浑之乾坤劲一时沛注全身,他拳脚并起,左腾右挪,使得却不再是什么固路熟理,而是乾坤功中“气随心至、无往不利”“气之所至、皆可以发劲伤敌”的随心流利功夫。
汪白羽初时占得上风,未及得意,却见对手已是出招陡变,时而拳起、忽而腿击,好似没有什么特重招式,却总能“适时适位发出强力气劲”,直向自己羽扇人身,攻击而来。
汪白羽讶然之间,惊觉如此没有定理的攻击方式,实较自己的飘忽扇袭,更加难以防料,一时未能挡避,双臂下腹中了几记,痛入深处,却不鸣发,暗想自己堂堂风云楼“鹤将军”,可千万落败丢脸不得,当下竟也豁了出去,料定这吴秋砚与自己切磋一场,总不能够伤了自己性命,于是卸除所有防守注意,将心力全放在攻击上,铁骨羽扇一穿向前,连同体躯冲然而起,使的一招“鹤飞冲天”,已是一式专用于战场血斗中,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功夫。
汪白羽当然知道,这“迎宾厅”不是战场,这吴秋砚也不是真正敌人,他如此打法,并非真要拼命舍身,却是为了顷刻求胜,以免对手继续使出自己难以挡架的招术。
吴秋砚见此凶招猛至,也当真惊了一跳,他未得多想,本能反应便将自身绝招使出,精聚乾坤劲于掌心,使出自创的“以掌为兵、以气为刃”功夫,骤疾向前窜出,竟硬生生以其掌肉之躯,一路划开羽扇之体,犹如掌中有剑,鱼际窝中便是一道无形锋刃。
吴秋砚劈掌裂扇,犹如乘风破浪,于恶海中划出一道流痕,当场势如破竹,已要截断汪白羽的扇体,他忽有警醒,暗想:“这汪兄是风云的五将军之一,我若断他兵器,未免大挫其颜,也似乎不给风云楼留下脸面。”
骤觉此事,吴秋砚的掌中气刃陡然停势,故作好似遭遇什么阻力的姿势表情,状成辛苦,猛地向后一跃,收手而回,连续退身三步,与汪白羽相分相离,站定抱拳,躬身说道:“汪兄使扇如神,攻守俱佳,小弟心有佩叹,虽然此战未能取胜,却因此而增长见识,委实多谢汪兄了。”他这一语谦辞,进退恰到好处,虽自承未能取胜,却也没有认败作结,算是给双方都留下了颜面。
汪白羽自知方才一战,吴秋砚若不收手,自己便有可能败于他的断扇之后,对于吴秋砚的有胜不取,却给自己留下余地尊严,真是打从心底感激无比,当下拱手回礼,恭谨说道:“哪里,吴兄弟谦虚了,吴兄弟的身手灵妙,功夫出神入化,才真叫在下叹为观止。”说话之时,且以一抹感谢眼神,示意向吴秋砚的眼瞳。
如此非胜非败之局,看在他人眼中,或许不觉有异,但看在江风毅这个大高手的眼底,却是玄机分明,他目透沉光,暗想:“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已有击败我鹤将军的实力?他虽未能取胜,却是有意相让,即时收手,替汪白羽留下一些脸面。但此事躲不过我的眼睛,我很清楚地能够看出,他其实是技高一筹。不过对于他的功夫,我确实看得不很透彻,他出手之间,的确有那乾坤功法的影子,却又不完全一样,到底他使的是什么武艺,以我见识之丰,居然仍是瞧不明白?不成。我需得再试试他。”
江风毅如此想着,便目光一瞥,示意侧席的“虎将军”起身就绪,亦要准备上场,与这吴秋砚切磋武艺。
便在此时,“明月圣女”江梦遥观望养父举止,似乎有所察知,目透紧张,抢先了“虎将军”一步站起,提声说道:“爹爹,燕公子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又与汪将军这么精采一搏,此刻肯定是累坏了,您便先让他去歇息吧?要说切磋琢磨,待日后燕公子成了我们楼中武将,往来碰面,还怕缺少一个机会么?何必急于一时?”
听得此语,江风毅甚觉讶异,暗想:“这是怎么回事。女儿怎么好像十分关心这个燕秋雨,十分紧张他的状况?从前我征选人才,她都只在一旁默默坐着,事后虽然会说意见予我,过程中间,却从不介入打断。今日她竟异于往常,对于这个新进人员特别关照。”虽然不知原因,但他对于这个养女向来看重,不愿违逆其意,于是点了点头,说道:“的确,燕公子行途跋涉,我实在该让他先落脚安定,种种切磋比试,日后可不愁没有机会。”
言及于此,江风毅站起身来,缓缓走上前去,向吴秋砚亲和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燕公子的身手。确实不错,看来我们风云楼中,今后又将多出一名优秀成员、青年杰才了。”
吴秋砚听得此言,知晓如此已是江楼主金口一允,正式收纳自己入楼的意思,不禁内心十分欢喜,再度将拳一抱,躬身行礼说道:“多谢楼主不嫌弃!”礼毕,稍微起身,瞥眼向那“明月圣女”望去,一个目光示谢,意思是说:“多谢圣女的认可及美言,楼主才这样容易准我过关。”
明月圣女见吴秋砚望来,只微微点头,示意心领,却随即将视线移开,不敢与吴秋砚直接对视,似乎有些顾忌。
江风毅见吴秋砚行礼,亦一笑回礼,随即便向厅口一个招呼,唤来一名状甚资深的大总管,吩咐说道:“刘总管,请你带这位新来的燕客卿,四处走逛一下,认识认识我们这风云楼的新环境,并派命几位仆役,去将燕客卿的寝居环境,整备妥当,我想安排他入住那一间水云居中,与五位将军是在同一栋楼。”
那刘总管领了吩咐,便向吴秋砚一个展手示迎,恭谨说道:“燕公子,请随我来。”
吴秋砚动步之前,又向四方人员都再环顾行了一礼,这才随着那刘总管的指引,出了厅口,前往楼中各处,熟悉环境去了。
江风毅目望着吴秋砚的身影,直见他确实出厅走远以后,瞳光一歛,似乎若有所思,回身拍了两掌,提音向厅间所有人说道:“好了,今日暂且没别的事,大家都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起身出厅,“明月圣女”首先走在前头,疾步而行,匆促出厅,转眼不见踪影,似乎不愿与谁凑近,让人有机会去多问她个什么。
眼见养女及“风云五将”都将走尽,江风毅却突然出声唤道:“虎将军,你请先留下,我有件事要托给你。”
“虎将军”常笑天,听得此言,便停下脚步,双手一拱,应道:“属下在此候命,请楼主尽管派任。”
江风毅目望厅口,直至确认所有他人,都真切离得远了,方才开口说道:“虎将军。我想请你去好好调查一下,这个燕秋雨的来历,还有他所自称出身的秋霜门,是否真有其门。”
常笑天听之一怔,目透狐疑,凭着直觉答道:“莫非楼主认为这个燕秋雨。有什么问题么?”他想楼主既然一口便吩咐管事,要将燕秋雨安排入住到“五将军”所在的同一栋楼里,代表内心对于这个新进人员,实是看重非常,却没想到一个转身,竟又要对其彻底调查。
江风毅听得此问,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燕秋雨。是个极具潜力及实力的好家伙,单凭今日短暂认识,我尚且看不出任何问题,并还发自内心地,十分赏识他。但我确实感觉他的功夫,有些特异之处,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却认为不应该是一个地方学堂师父,所能够传授出来的武艺。”言及于此,忽地目光一闪异芒,喃喃轻语道:“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这样地赏识过一个人,那个人年纪轻轻,便展现出过人资质,及超乎年龄的成熟灵敏,我对他青眼有加、用心栽培,却没想到最后,他彻底背叛了我,几乎毁了我毕生的心血。其实他的叛心,应该有迹可循,假若当初我不要轻信他的言词,却彻底去清查出他的背景身分,就会发现其中破绽,发现他的来路可疑。”
喃语至此,江风毅忽地目光转厉,轻握拳头说道:“从此以后,我就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愈是年轻有为、表现杰出的少年英才,我在欣赏之余,却也更加防备小心,我已经倒过一次,绝对不会再倒第二次。”
江风毅的目光深深,咬了咬他的下唇,又再补上一语说道:“我请你去调查燕秋雨的这件事,你可千万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他人知晓,包括我的养女。明月圣女梦遥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