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砚自那一日受试通过,便正式加入风云楼里,成为新进武将,他甚受礼遇,安排入住一个华美楼房,位置正在“鹤将军”汪白羽的隔壁,日常起居饮食,都有人备妥所需,不虞匮乏,初入楼中诸多规矩虽不熟悉,却有隔邻的汪白羽替他指引介绍,二人年纪相差不远,几回交际之下,也自然而然结为朋友。
吴秋砚在此“风云楼”中,吃好住好,又有朋友结交,日子过得挺是满足,当真欢喜感激,再无他求,但也不知何故,除了一些寻常武将的生活所需之品以外,三天两头,还会有些婢女模样的人上门,替他送来锦衣玉器、美食佳茗,说是“风云楼”小姐江梦遥赏赐他的。
吴秋砚初时只觉惊喜,愈到后头,却愈是莫名所以,但想这个“明月圣女”,与自己认识未深,却自一开始便极为亲善热切、关照备至,不知是为何故?
有时在楼中一角,偶遇这个圣女江梦遥,吴秋砚便上前攀谈,想要说些感谢之词,并请圣女日后不必如此多礼,却没想到,每一回吴秋砚的话才起头,总没说得几句,那“明月圣女”便微微红了耳根,目透娇怯,状甚羞赧的借故离去,从不让吴秋砚说全言词,也因而未能真正推辞圣女的好意成功。
吴秋砚见这圣女面对自己,居然总是一副小女儿的娇羞目态,既是不解,又是颇有几分紧张之情,暗想:“江小姐虽然贵为楼中圣女,毕竟也是年轻少女,总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莫非她竟对我有了好感,甚至动了情意,以致待我如此之好?”
最初他还以为,会否这“明月圣女”也和那“翠涵山庄”的柳暮婵一样,是因为身为交际之花,有意和所有青年都维持良好关系,这才对自己热切殷勤,但随着时日过去,吴秋砚确实发现这江梦遥与柳暮婵的不同;江梦遥其实在“风云楼”中,一直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她高贵圣洁又低调神秘,除了她的养父江楼主以外,其实谁都不曾真正接近她、认识她,也谁都不敢冒犯她、亵渎她,是以纵然楼中不乏后辈英雄,却没有哪个青年,与她有所暧昧纠缠。
也因此故,就更加显得江梦遥对于吴秋砚的态度,是与众不同、是独一无二,是非比寻常的一种另眼看待,所以让吴秋砚不得不相信:“明月圣女”确非因于交际手腕,这才对自己关怀照顾,她是真切地把自己当作“特别的人。”
但吴秋砚左思右想,又始终想不明白:虽然他的外貌不错,浓眉大眼又鼻唇端正,身材容颜都算是清朗好看的了,但也自认没有英俊到天人之姿,足以叫人一见倾心的程度,尤其放眼望去,风云楼中众多青年侠士,也不乏比自己还要高大俊逸者,光只住在隔壁的那个羽扇公子汪白羽,就还比自己俊美的多。
那么。那么这个江梦遥江小姐,为什么会在如此英才云集、众星拱月的环境中,看上也不特别突出的这个自己呢?
吴秋砚百思不解,却又不敢多想,毕竟“明月圣女”地位尊高,实是一点儿也亵渎不得,加上自己也早心有所属,纵使所爱之人已经香消玉殒,也不稍减思慕之情,就因此而更没有与其他女子谈情说爱的欲念。
纵然如此,由于江梦遥并未曾对吴秋砚说上什么表白言语,以致吴秋砚就算要拒绝,也不知从何启齿,是以他只能继续接受“明月圣女”的餽赠,被动收下她的好意,却心有不安,暗想着总有一天要找机会,和江小姐把话说清楚。
到了吴秋砚入楼后的半月之久,风云楼主江风毅,终于首次有任务要派给他,要他与“鹤将军”汪白羽同行,去剿灭临镇边际要道上,近日常出没的双人大盗。
吴秋砚收到任务,不惧凶险,却甚精神振奋,暗想楼主总算有事予我,同行执办的又是汪兄这位好友,我需得好好表现,不让这个待我不薄的“风云楼”失望,于是出发前的几个晚上,都有些亢奋得睡不着觉。
到了动身的前一晚,夜深人静,“风云楼”中除了巡守卫士,其实多已就寝,吴秋砚依然端坐在自己住所的大客厅间,想着明日任务种种,思绪起伏。
当此之时,住所大门处,忽有轻轻一声敲响,吴秋砚愣了一愣,陡然回神,行至厅口,微微一启门扉,朝外望去,却见一名面罩轻纱的棕发碧眼少女,孤身站在门前,正是那位“风云楼”千金,明月圣女江梦遥。
吴秋砚望之一讶,没想到这江小姐竟会夜访自己,未能想得如何反应,便听江梦遥以极细极低的音声说道:“燕公子,我有事找你,你方面先让我进厅再说么?”
吴秋砚虽然错讶,但想这“明月圣女”贵为千金身分,夜访一名单身男子之举,若是让人瞧见知晓,可不妥当,所以与其在门口处,与这江小姐拉拉扯扯,还不如立即让她进入厅内,以免逗留室外,给人撞见其迹。
于是吴秋砚忙将江梦遥请入住所,急掩大门而上,面带紧张,回首问道:“江小姐。这么晚了,妳找我何事?”这还是他头一回地,与这江梦遥独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当中。
却见江梦遥手上拿着一件软甲背心,看似什么金丝护具,朝吴秋砚递将过来,音声略怯说道:“燕公子。我听说你。听说你明儿个,要被爹爹派任出去,执行一椿擒贼行动,我想你首次执办任务,总是经验生疏,过程当中或有风险。所以我想将这一件金蚕宝衣予你,让你穿在身上,以做防护,有这宝衣在身,一般的刀剑兵器,便无法轻易伤你。”言语之间,耳根子又已红通。
金蚕宝衣?这一听起来就是个价值非凡之品,而江梦遥之所以拥有此物,当也是因为她贵为楼中圣女千金,性命安危至关紧要,所以风云楼主才不惜重礼赏赐下的吧!
但这圣女千金,却居然要把这个稀罕珍贵之护身宝衣,呈予自己?就算此乃只借不送,自己也已万分担当不起了。
而且。这似乎明白代表着这个江梦遥,是真的喜欢自己?不是一般朋友的喜欢,却似乎是男女情愫那样的喜欢。
当下吴秋砚颇觉惶恐,又有些尴尬之情,摇手说道:“梦遥小姐,这金蚕宝衣价值连城,又非我之物,我可千万收受不得,还是请小姐您。请小姐您收回去吧!”
江梦遥摇了摇头,虽仍目透羞意,言语却是十分坚定说道:“我不管,我说要给你就是给你,你若觉得这宝衣价值太高,就当是我暂时借你一回而已,你若不于今次收下,并在明日出任务时穿在身上,我便要生气了!”言至最末,已颇目光认真地瞪了吴秋砚一眼去。
想不到这江小姐软硬兼施,非要自己承其恩泽,自己若然不允,却当真惹恼这大人物,又该如何是好?
吴秋砚正不知所措,支吾说道:“我。我。”却见江梦遥已将“金蚕宝衣”置往一旁桌上,且放且道:“我跟你说,你别想蒙骗过我,这宝衣你有穿没穿,我问与你同行的人便知道,你若没有确实带上,回头我一定向你究罪!”
江梦遥话才说罢,便将头一甩过,没去理会吴秋砚的反应,径自奔身朝往厅口,轻启门扉出了楼去,没再回首,独留吴秋砚愣愣然地呆站当场,目望桌上宝衣,不知如何是好。
是晚,吴秋砚一夜未能阖眼,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明月圣女”对于自己的关照态度,当真严词吩咐中却暗怀柔情无比,款款真挚,他虽然并不多情,却也不是呆傻木头,事况至此,岂还看不出江梦遥的一片心意?只是自己无从回报,也不知如何应对,但想:“真不知道这江家千金。究竟是看上我什么?我既不特别俊俏,亦无雄厚背景,虽自认武艺不差,也尚无机会对外发挥淋漓,至今无功无名。怎地江小姐却会莫名地中意我?难道单只因为在所有的武将当中,就属我年纪最轻,也与她最为接近么?”不论如何自问,终究没有答案。
翌日晨起,动身之前,吴秋砚看了看桌上的金丝背心,还是神色忸怩地将其套上,却在外头多罩了几件衣服,以免出房之后,他人瞧见宝衣,会好奇吴秋砚从何得来。
那回任务,吴秋砚便穿着“金蚕宝衣”行动,与“鹤将军”汪白羽一行,在邻镇郊外的一片竹林里,成功诛杀了近日常出没行歹的“双天大盗”,过程中由于二将身手都极矫健,实也没遭遇什么困碍之处,不过就是其中一盗人头落地之时,鲜血飞溅,喷污了吴秋砚的颜面外杉,吴秋砚不喜腥味,杀敌之后便寻了个干净溪水,脱下外杉清洗。
便因此故,同行的友人汪白羽,也因此见到了吴秋砚内里的金丝软甲,甚觉惊奇,讶然呼道:“咦?你身上这件。你身上这件不是江楼主的金蚕宝衣么?怎地江楼主赠送给你了啊?”想想似又不对,面呈思索,侧头喃语道:“嗯。好像错了,这件金蚕宝衣,好像已经不是江楼主的了,他似乎后来给了谁。给了。”忽地回想起来,脱口便叫唤道:“阿,对了!楼主给了他的养女,明月圣女梦遥小姐,所以这件宝衣是小姐给你的。咦?”
汪白羽年纪较长,又一向颇多女性之仰慕者,因此而对男欢女爱,十分敏锐有觉,不禁便嗅到了些非常息气,目芒闪烁,挤了挤眼睛,看望吴秋砚道:“喂,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这金蚕宝衣,是不是梦遥小姐赠送你的?”
突逢此问,吴秋砚惊慌失措,面上一红,忙摇手道:“汪大哥,你可别胡乱猜想,小姐这件宝衣不是送我,她只是暂时借我一回而已。”
却见汪白羽“喔”的一声,还拉了个长长尾音,眼瞳间带着贼笑,说道:“哎呀哎呀,我一直以为我们圣女,是个神仙人物,脚不着地、有形无影,没有一般人类的臭皮囊感情,所以自她入庄以来,一直都和所有男性保持距离,除了她爹爹以外,谁也不特别关心。倒没想到,没想到她终究还是个女孩儿家嘛!”
吴秋砚给这促狭之语,说得一个满脸通红,只有不断摇头,急道:“汪大哥,你可别乱开玩笑,冒犯小姐的好心,她是见我年轻生嫩,缺乏江湖阅历,忧心我第一回任务便大搞砸,才可怜我而借出宝衣,你可别多想其他,误会小姐的单纯善心。”
汪白羽收起轻浮笑意,却目光一歛,神情摆出认真,说道:“吴兄弟,其实你与小姐年龄相近,倘若当真郎情妹意,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明月圣女虽然地位尊高,但也该是会有意中人的,方才我说她是女神仙,是胡乱开玩笑的,我想小姐只是因有异族血统,才较常人神秘灵通一些,骨子里应该还是个小少女吧。她若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该好好把握,不要把到手的好运,轻往外推。”
吴秋砚若有所思,摇头叹了一气,说道:“汪大哥有所不知,我对小姐真的没那意思。我也不知,她为何待我如此?”言及于此,忽地神色一正,严肃说道:“汪大哥,关于金蚕宝衣的事情,可请你千万不要对他人说起,我绝不希望害得梦遥小姐,因此遭人论议。”
汪白羽点了点头,说道:“吴兄弟你放心,汪某绝非喜欢说三道四之人,不管小姐待你如何,我回庄后都绝口不提!”说罢还拍了拍胸脯,以示保证。
吴秋砚嗯了一声,感激说道:“多谢汪大哥了。”虽然稍微安心,内心却有提醒,暗想:“看来我回庄后,需尽快找到时机,和江小姐把话说个清楚,莫让她对我存有绮想,又继续做出过度关怀之事,否则总有一日,会有绯闻流语传开。我的声名倒不打紧,就怕累了她的圣誉,因我蒙上尘垢。”
便因此想,二日后吴秋砚赴归“风云楼”时,除了先与汪白羽同向楼主报讯而去,之后便赶着要找到“明月圣女”,以做还衣说明。
但见江梦遥孤身一人,此时正独坐庭园一隅的凉亭中,石桌上置着一盘糕点、一壶香茗,及两只象牙茶杯,不知是否听闻了吴秋砚的归来消息,这才等待在此,意欲替其接风,见了吴秋砚形影出现,眉眼间带着笑意,招手唤他,说道:“听说燕公子首次任务,便是一举成功,如今平安归来,委实值得庆祝,梦遥已经备妥茶点,还请燕公子入座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