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吴秋砚只有神色尴尬地入到凉亭,坐于石桌对向,将手中的“金蚕宝衣”推了过去,音声略带紧张说道:“江小姐,多谢妳的金丝宝甲。现在任务结束,物归原主,便双手奉还给江小姐了。”
江梦遥挥了挥手,说道:“燕公子先收着吧,我平常待在风云楼中,守卫严密,没有什么人身上的安危需顾,这宝甲对我来说,有些多余,但燕公子不同。燕公子已为我楼中武将,今后还不知要接受多少派命,执行多少行动,所以这宝甲在你身边,是比留在我手,还要来得有用许多。”
吴秋砚不禁暗想:“果然。她一开始说要借我,只是找个理由,真正用意,仍是想要将这宝衣送我。”心觉不妥,待欲再推辞些什么,可话才启齿:“江小姐。我。”却忽逢江梦遥的打断,听她提音唤道:“燕公子,梦遥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可么?”
吴秋砚愣了一愣,答道:“小姐请问无妨。”
但见江梦遥的目光,一转深幽,低头看向桌上,好似不敢直视吴秋砚的脸面,嗫嚅问道:“请问燕公子。有意中人了么?”问话之时,双手且还不自主交搓着,显是极为紧张。
吴秋砚听之一惊,竟没想到这江小姐问语如此直接,虽有些慌乱之情,但也想藉此说明清楚,于是嗯了一声,答道:“有,我已有心仪的女子。”
听此回语,江梦遥不由娇躯一晃,轻抖着双手,颤声又问:“你。你已有意中人?她是。她是哪家的姑娘?既是你心仪女子。怎又不曾见她。见她出现在你身边?”
吴秋砚见江梦遥举止似透伤心,颇觉歉疚,却是心头自语:“唉。看来这江小姐真的对我有情。但我既无此意,务需要把话说分明,虽然会惹她难过,总是长痛不如短痛。”于是轻叹一气,悠悠说道:“她是我十一二岁便认识的女孩儿,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也因此喜欢她了许久,一直喜欢她到现在,她之所以没有在我身边,是因为她已经死了,七八个月前,死在一场战乱之中。”言至最末,勾起了些伤心思绪,不禁音声略咽。
江梦遥听至此处,不自主地“啊”的一声轻呼,说道:“原来你。原来你所说的心仪女子,便是那个姑娘。既然她已死去多时,你又为何惦念不忘?”
吴秋砚目光含悲,说道:“我不会忘了她的,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不管她死去多久,她都会活在我的心上,她是我今生第一个爱上的女孩,也是唯一一个,这一辈子除了她,我想我已无法再去爱上别人!”言语之间,触动心弦,勾起对于萧灵臻的思念之情,不禁红了眼眶,泪水已在眼角边打转。
江梦遥默然听着,竟跟着眼周红起,好似十分受得撼动,陡然间泪水泛溢,犹如泉涌一般,串串落将出来,转眼已浸透她的半掩轻纱,无法歇止。
江梦遥音声带泣,颤抖问道:“就算你今后。就算你今后再遇上。遇上其他更美丽更出众,对你更好的女子,难道你也。难道你也不会动心?”
吴秋砚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动心!就算真有女子,比那姑娘更加美丽,就算她待我再好,我顶多只有感激,却无情意,因为我的心。我的情已随着我所爱姑娘的芳魂而去,从此再难追回。”这一段话虽是表明心声,却也是特意说给江梦遥听的,意思是说妳对我再好,我也只能感激,而无法去接受妳,这不是因为妳不够好,只是由于我的爱情已经死去。
江梦遥听至此处,已然泪流成河,泣不成声,她泪眼模糊,音声更加模糊地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便陡然间站将起来,以手掩面,转身出亭,慌慌张张地奔跑去了。
吴秋砚诉语之际,见江梦遥不断泪如雨下,只道她是遭受自己暗示拒绝后的伤心难过,不禁歉疚万般,但想如此把话说开,总好过继续不明不白,虽不知妳为何对我错爱,但也许只是少女懵懂所致,哭泣一场也就罢了。
于是,最后虽见江梦遥流泪奔离,他也没有任何劝阻安慰,只轻轻握了握拳头,一阵叹息:“这下子江小姐已知我心,总不会再中意我了。希望她日后别再特别关照我,以免我难以消受。但不知江小姐,会否是个由爱生恨之人,倘若此后她怀怨在心,却去向楼主说我不是,可也烦恼。”想想又摇了摇头,说道:“应当不会,这江小姐瞧来善良单纯,并不似个狭小心胸之人,我可莫要将她想糟。”看了看桌上的金丝宝甲,见江小姐并未取走,只得自个儿先将它保管收起,以待日后江梦遥心情平复,再找机会去还给她。
那日以后,江梦遥确实暂有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于吴秋砚的面前,也不再命手下女婢,时常送来东西,另外“风云楼”的江楼主那方面,也对吴秋砚的礼遇态度没有改变,显然江梦遥并未因此记恨,而去向江风毅编派什么。
吴秋砚为此而松了一口气,正觉如此维持下去便好,某一日间,却在亭廊间遇上两名女婢,迎面走来,停足于前,向吴秋砚欠身揖礼,说道:“燕公子,小姐正在东书房中,接受老师指导下棋,正好缺了一个对奕棋伴,小姐希望能请公子过去。”
吴秋砚听之ㄧ愣,本来以为这江小姐对于自己已经死心,没想到又有邀请,但想这圣女千金,此回用的是“学棋缺伴”的理由,又是在“东书房”这样半公众的场合,自己实在无法拒绝,以免显得太不给小姐面子,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现在就随你们一起过去。”暗想这学堂之地,也不可能有什么暧昧举止,顶多就是当当她的对手,陪她下几场局,那也没有什么。
吴秋砚进入书房,见江梦遥坐在里头一只方桌前,案面上已经摆好棋盘一副,黑白棋子各一碗,教棋师父站在边上,左右角落处则各有仆役候命,江梦遥对面是一空座,见了吴秋砚的出现,便比了比手,示意他入席而坐,成为自己的对手。
吴秋砚依言入座,却尴尬着神色说道:“江小姐,不瞒您说,我的棋艺不佳,几乎等于初学程度而已。”
江梦遥目光平和,说道:“无妨,我也是来到风云楼以后,才开始学习东方棋术,棋艺方面,亦只是个初学者而已,所以我才特意要找你来,想以初学对上初学,才是棋鼓相当,不致无聊。”
吴秋砚听得此语,心觉有理,暗想:“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以为这江小姐对我仍存错爱,以致借故要找我来,其实她只是缺个程度相近的伴学对象而已。毕竟我与她年龄相近,棋艺术数也是同样不精,便当当她的朋友,陪她下几回棋,与她一同学习,又有何妨?”于是便不排斥,确实与江梦遥对奕起来,并接受一旁师父的指导。
自那日后,江梦遥三不五时,就会派人来请吴秋砚,去“东书房”中与她下棋,由于那是半公开的场合,除了下棋以外,确无私事往来,江梦遥也从不藉此有任何暧昧举止,是以吴秋砚并不顾忌,若有闲暇,便赴请去,当江梦遥是朋友一般结交。
不过江梦遥身为名门千金,“棋琴书画”四大才艺缺一不可,于是除了棋艺以外,她也开始接受另外三艺的指导,至于伴学吴秋砚的用处,也因此而有不同。当江梦遥学琴的时候,他就负责欣赏;当江梦遥习书法的时候,他也随之练上几笔;当江梦遥开始练作画的时候,他初时止于一旁观赏,后来瞧着久了有些起兴,也跟着在旁桌的画纸上,描绘几许。
不知是否巧合所致,在这“棋琴书画”四大才艺当中,二人最有共鸣及兴趣的,乃同是“画艺”一项,江梦遥跟师未久,就已画功极佳,而吴秋砚虽然起步较慢,居然也颇有天赋,跟着在旁模拟习画,也进展飞快,时常信手几笔,就成一幅美图。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梦遥开始爱画山水林野,且尤其偏好“春夏秋冬”四季景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梦遥的笔下,更几乎只画“秋天”之色。
到了后来,她更是重复画着一幅“枫林秋叶红”的景貌,一日又一日、一张又一张,期间偶尔停笔,凝视图中秋枫,喃喃自语:“春夏秋冬四时当中。我总是最喜欢秋天。”
吴秋砚一旁跟画,初时不觉有异,几回下来,忽有联想,暗道:“秋天?我的名字当中,不论是吴秋砚或者燕秋雨,当中都有个秋字。莫非这是江小姐的别有深意,言有所指么?”
但看江梦遥的眼瞳中,似乎含情脉脉、若有所思,却是看望着手中秋枫画作,而非向着自己,于是吴秋砚也不便多言,只在心中怦然跳动,胡思乱想:“莫非这江小姐对我。仍未真正忘情?她之所以找我陪学棋琴书画,表面上是想要个年龄相近的朋友作伴,实际上。实际上仍然是想藉此而亲近我么?但她不便明说此举,又曾经被我暗示过拒情之意,所以惟能透过作画秋景,而一诉衷情么?”
吴秋砚内心不安,却没有出言探问,只将目光收回,又埋头描绘起自己的画作,不知自己以后该要怎样,继续与这江梦遥相处下去。
是该一直装傻,继续担当她的伴读朋友呢?还是该要想个办法,再度与她保持距离?
时光流转,命运徘徊。
吴秋砚加入了这个“风云楼”中,一晃眼也有一年时间,便因他当初改头换面,又用了个“秋霜门燕秋雨”的假名,以致他虽然在“风云楼”中作为武将,表现不俗,年来也时有立功建树,但却是以“燕秋雨”之名而为人所知,并非真正的“吴秋砚”身分。
这也是当初的“乾坤正宗”吴掌门之子吴秋砚,突然于江湖间销声匿迹的原因;这也是“天外圣城”冰心城主,在单挑击败吴秋砚的一年多后,突然发动圣城情报势力,想要找出这个吴秋砚的下落,却始终查不出究竟的缘故。
随着时间过去,冷月始终没有听闻到关于师父儿子的消息,开始有些心急,三不五时便会询问心儿姑娘,那“天外圣城”的寻人进度,问她圣城城主的所谓江湖情报网,是否已查出了什么线索?
心儿其实一无所获,却不愿坦承失败,一来她心高气傲,当初的信誓旦旦,实在让她丢不起这样的脸;二来她又担心冷月失望,会对她的能力产生动摇,说不准便决定不麻烦她了,还是自己去寻找好。
于是心儿硬着头皮,便撒了谎,说是已经打探到吴秋砚的踪迹,曾出没在西南方的高山一带,只是因为山区深险,寻人不易,这才始终没找到他。
冷月初时,一直都很相信心儿,对于她的说词深信不疑。
可几个月份过去,他渐渐也焦急了起来,总觉得自己只一味待在圣城当中,静候消息,而不亲自行动,实在有愧于师父师母的大恩,又想到吴秋砚若当真身在山区,却始终不见消息,莫非会是他误了什么险区,而致性命之危,这才没能现身出来么?
便因如此枯等的愧疚与心虚,以及对于师父之子安危的想象与担心,让冷月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要离开圣城,亲自往传出吴秋砚下落的山区一走。
于是终于有这一日,冷月主动找上心儿,说要向她拜别,离城寻人,感谢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自己身负师恩,这趟路无论如何,都须亲往一遭不可了。
心儿听之一慌,不知该要如何劝阻冷月,终究那个吴秋砚身在险山中的消息,只是她信口胡诌罢了,就算冷月不辞千里到了当地,只怕连吴秋砚的什么鬼影都找不到,到时不仅人没找着,连带也要害得冷月涉入荒山棘林的险地之中。
心儿见冷月坚持离城,动身欲走,一时情急,脱口便叫唤道:“冷月,你别冲动,你别急着要赶去那个地方,你所要找的吴秋砚,根本不在那里!因为我。因为我是骗你的。”言至最末,神色愧疚,又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