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听之一惊,讶然回首,看望心儿姑娘的心虚神色,茫然不解问道:“骗我?妳。妳为什么要骗我?”心中更想:“心儿骗我?我一直都这么相信她,她为什么竟要骗我?难道这段期间,她始终都在骗我?对我的好,把我当作朋友,也都是骗我而已么?”且想且是面露难过,似乎无法平复。
他素来是个温和善良之人,自小到大,亲娘打骂、亲爹抛弃加害,不知遭遇过多少人伦惨剧,也不知被多少狠心之人给无情对待过,他不怨恨不计仇,不去回忆计较那些人的罪过,也不为此而悲痛丧志。
但不知为何,这个心儿姑娘的欺骗,却惹得他十分难过,这个小小谎言,比起这一生他所曾经历过的迫害,那又算得什么?但他却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伤心难过,好似被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所背叛的一种沉痛。
心儿见冷月面色沉然,似乎十分在乎自己欺骗他的事情,一时也慌了心绪,支吾说道:“我不是。不是有意骗你,只是我们城主,确实已经用尽方法,要去寻找那个吴秋砚,但却始终没有下落。我们怕你按耐不住,会非要离城不可,所以为了留住你,便只有先想些说词,来对你交代。”
冷月不解原因,只更加觉得依照心儿之言,她的谎话是早就存在,是早就打算要唬弄欺骗自己的,不禁神色更加凝重,沉声问道:“那你们又为什么,非要留住我不可?为什么要为了留住我,而一直说谎,一直用一些虚假的言词来敷衍我?”他对心儿真诚无比,不曾骗她一句,他以为心儿若真视己为友,也该这样相待自己才对,所以他才特别不能接受,心儿对于他的欺骗。
即使这个欺骗,其实也没有什么,但冷月就是为此而无法承受,这是他未曾有过的一种感觉。
冷月其实尚不理解,自己对于心儿的感情,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三言两语,听似平淡无奇,却能够对自己的杀伤力如此之大。
心儿听闻冷月质问,实是难以回答。
为什么要留住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但难道我能这样告诉你么?
心儿乱了,她的真心难以启齿,于是只有继续瞎编言词,硬着头皮再道:“因为我们城主说。说你的武功太过厉害,若是让你回归到中原正道当中,你会与他们结为一伙,可能禁不了其中有心人士的鼓吹,会与他们一齐回头来。回头来对付我们圣城,所以。所以不能任你离城。”她一向是个冷静沉着,又聪敏非常之人,竟没想到如此时候,面对冷月的质疑追问,她居然不知所措,她居然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智混乱。
心儿慌乱之下,信口雌黄,未经深思熟虑,却不知如此说词,听在冷月耳里,又另有一番自以为的恍然大悟,讶想:“是了,是了,天外城主城主忧心我身为二十位中原义士的徒弟,若要于正道及圣城二方势力中,择一而栖,肯定是偏心向着正派那边,所以他怕我若离城,回到中原武林寻人,终究会加入那些名门宗派,成为圣城敌营的一员。城主知道我的身手不凡,不愿纵虎归山,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留住我,不惜派他妹妹来拉拢我,来亲近我,来蒙骗我。”
念及此处,冷月忽然一片心寒,突然有种意志消沉的负面情绪,尽在心头打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心儿姑娘会待我好,难怪心儿姑娘当初会照顾我,她只是为了兄长之命,为了她们圣城的生存利益,而在对我虚情假意,她与我相处融洽,只是为了要拢络我,要我站向他们圣城一边,而去对付那些中原敌营之人罢了!所以心儿不是真心对我好。她的温柔,她对我那总是甜甜的笑,也都是假的。”
冷月陡然间万念俱灰,更心生起一股惭愧歉疚,自责想着:“冷月,你真糟糕,你忘了自己姓谁名谁,又是谁的后辈了么?你是乾坤正宗的子弟,你是中原诸义士们的徒弟,你一开始就与这个天外圣城组织,是成敌对势力,你却没有认清此点,轻易被敌方女子所惑,不仅误将敌人视作朋友,甚至还因此而耽误到你师父们的遗言使命,这几个月来你沉浸在敌言蛊惑当中,却把自己的师父们放到哪里去了?你尽想着自己与这美丽姑娘,相处起来十分快乐,却记得当初黑牢中的水深火热没有?记得你的师父们,一个个悲惨死去,又将肉身奉献给你为食的恩情没有?”
冷月愈想愈是自疚,愈是情绪起伏激动,他握紧拳头,咬牙说道:“原来妳只是在利用我?妳待我如此,并非真心。只是出于兄长命令,所以刻意拖延我的行动,让我无法成为你们的敌人,是不?我。我总算明白了,我要告诉妳。我虽无意成为你们圣城的敌人,但我也不会是你们的同盟,我不会加入你们,不会帮助你们去对付中原阵营,妳就别白费心机了!”说到最后,更觉胸中升起一股极大酸楚,将头一甩,转身便走,直朝大门厅口,疾奔而去。
心儿突见冷月如此反应,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正欲解释,便见冷月头也不回地,似欲奔去,她惊慌失措,忙提步追了上去,一路追出楼阁,追到她的华美大花园里,且追且道:“冷月,慢着!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骗你,更没有要利用你!我。我。”却见冷月丝毫没有停足意思,忙展“风飞沙”身法一跃向前,一手紧握住了冷月之臂,续道:“你听我说,我绝没有要利用你,我不是为了拉拢你,更不是为了要你替我们圣城做事,请你相信我!”说话之时,眼眶泛红,急得几乎流出眼泪。
冷月内心误会已生,只觉自己万般对不起师父交代,正自难过悲愤,已不想听心儿姑娘解释什么,大臂一甩,当场挣脱心儿的制握,厉声斥道:“妳骗了我这样久,我不会再相信妳的鬼话!”说罢,仍欲奔去。
心儿姑娘抵不过冷月的力气,给他一甩脱制,眼见他已要一去不回首了,心急难过,简直到了极处,情之所致,一时竟不顾理智矜持,本能性地便冲向前去,双臂一张,将冷月的腰际,自后紧紧抱住,颤声说道:“我留下你,是因为我已经。我已经爱上你。”说话之时,两眼眼角,已难以自主地滑落下晶莹泪珠。
冷月骤听此语,霎停脚步,他瞪大眼瞳,愕然回首,看着这个正紧紧抱住自己的心儿姑娘,见她焦急落泪,感觉她的一身上下都在颤抖,丝毫不似作伪,不禁极是震撼,整个人像是傻住一样,愣愣问道:“妳。妳说妳。妳说妳爱上我?”
心儿的这段言语,等同告白,虽然那是她慌张之下的一个直觉反应、一个真情流露,但一旦脱口而出,便再也掩藏不住,她红着眼眶,颤动着音声说道:“是,我是爱上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产生了特殊情感,让我突然开始害怕。害怕你会离去,从此再也看不到你,所以我想尽办法。想尽办法要留下你,先是跟你说,我的伤未痊愈,还需要你的照顾,再来是跟你说,我会设法替你找到师父之子。关于此事,我确实有去尝试,却始终没有查到消息,我担心你会不让我找,会嚷着要自己离城去找,所以才说谎骗你。骗你我其实有找到人,只是一时带他不回。”
言至此处,心儿语音已经哽咽模糊,断断续续地道:“我之所以说谎骗你。不是他人的意思,更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只因为要留下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我想留下你的原因,所以才编织ㄧ些理由,却终究无法圆谎。你别气我。别气我好么?”
冷月听着心儿之言,只觉又是震撼、又是感动,看着她绝美容颜间的不断滑落的晶莹泪水,更是莫名一阵揪心。
他知道这样的言语,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是多么地难以启齿;他也知道如此真情至性的表现,是半点虚假不了,是任何再高明的戏子,也都装演不来的一个举止。
于是他轻易地便被说服了,轻易地便相信了,相信心儿的言语为真,相信心儿爱着自己。
心儿说她爱我?那我呢。我难道。难道不也爱着她么?
如果不是因为爱她,我又怎么会对这个魔门圣城如此留恋?如果不是因为爱她,当初又怎会因为她把我丢在后院、不理不睬,而难过地意志消沉、不吃不喝,几乎要让自己死在绝望当中呢?
如果不是因为爱她,我又怎会为了她的三言两语,而一再搁置下我本来要做的事情,把众师父们的遗言嘱咐,都抛在一旁,抛在与心儿姑娘的快乐相处之后?
如果不是因为爱她,我又怎会这样难过于她的欺骗?在以为她对我是别有目的而虚情假意之下,一霎时万念俱灰,痛苦到全时无法自己?
原来我。原来我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是因为心儿姑娘在我的心里,已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存在。
原来我早就爱上心儿了,在很早很早以前。
或许是,在她第一次喂我东西的那个时候;或者是,在她第一次将我扣上重锁的那个时候;或者是,在她第一次以剑挑战我的那个时候;或者是,在她像出水芙蓉一样,沐浴于我面前的那个时候。
我一直爱着心儿,但我怎么会傻到没有发现呢?傻到没有去猜想出,她之所以百般留我的用意;傻到去误会她的真心、她的温柔,让她哭得如此伤心。
我真该死!我怎么会让自己如此深爱着的女孩儿,留下这样多的眼泪?
冷月骤然明白了心儿之意,也同时明白了自己之心,他忽然间充满歉疚,更心疼怜惜于心儿姑娘的泪如雨下。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侧低了首,凭着一股潜藏意识里的直觉反应,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两片唇瓣,凑上了心儿的面庞去,轻轻柔柔地,吻在了心儿颊边的泪滴处。
心儿亦呆了,一对美丽眼瞳,睁得圆圆大大,好似惊得傻了。
冷月。冷月怎么会吻了自己的面颊呢?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心儿一时真愣住了,未能有任何回应,却见冷月已然将唇稍离,主动出言,在心儿的耳畔,温温柔柔说道:“心儿姑娘。其实我。我也爱着妳,早就爱着妳了。请原谅我没有早点发觉此事,请原谅我的愚蠢与迟钝,若我早点明白自己的心意,早点儿跟妳说,妳就不用这样烦恼了。我不该误会妳,不该这样质疑妳,是我的错,妳原谅我,别再难过了好么?”言至最末,情之所致,伸手揽向心儿的腰际,将她一把抱在了自己怀里。
冷月初识情爱滋味,其实不知如何应对,但他过去身处牢中,长年目睹他师父师娘的鹣鲽情深,及种种恩爱甜蜜举止,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如法炮制,亲吻搂抱,以示自己对于心仪女子的感情深挚。
心儿听了冷月表白,又给他一把搂在怀里,登时由苦转甜,虽觉十分错愕讶异,但也感到自己这一时刻幸福无比,不仅停止伤心落泪,且于眼角眉边,展露出甜美无尽的娇羞笑意,将额首埋在冷月的胸膛前,心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满足。
冷月搂着心儿,时不时轻抚她的发丝,只觉怀中佳人娇柔温软,揽抱起来的感觉,竟是如此叫人喜欢,他第一次尝觉到两情相悦的美好滋味,竟是幸福甜美至此,于是不忍释手,紧紧抱着心儿娇躯,久久不放。
不知过上多久,冷月终于稍微放开心儿娇躯,却转而去牵她的玉手,带着她到花园里的一座庭间长椅上,领着她一起坐下,伸手又轻轻揽住了心儿的肩,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臂上。
这对初恋正甜的男女,便这样身处于庭园美景之间,相依相偎,天上人间,恍如梦境,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