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见得眼前此女,虽然确实美甚,却不是他的思慕情人,不禁隐隐有些失望,忍不住仍朝柳暮婵的颜面多瞧几许,暗想:“她确实不是心儿。但容貌神韵,却和心儿有几分神似。尤其这样侧看过去的时候,鼻挺唇润。真是和心儿如出一辙,不过心儿是生得一对卧蚕杏眼,这姑娘却是带勾凤眼,就是颇有差异之处。”思想之间,不自觉地在柳暮婵的容颜间,寻找所爱心儿的轮廓,于是始终保持着某个侧看起来,眼前女子会最似心儿的角度,痴痴地望着她。
柳暮婵见冷月痴痴望着自己,更加心羞,虽然她美貌如仙,几年以来早不知有多少男子为她倾倒,更不知有多少异性在与她对面之时,都是这样傻傻盯瞧着她,全然被她吸引至难以转睛的程度,但是今时今刻,景况却有不同,而这异性对象,更是大大不同。
他是一个神功无匹的大英雄,且方才不畏群敌包围地,将自己从凶险中解救出来,以柳暮婵交际之广,也未曾遇过像冷月这样勇者无惧,又身手高超至极的青年侠士,于是不禁对于他另眼看待,极有青睐,见他这样恣意地看望自己,眼瞳中似有情意,不自主地在心羞之余,更还觉得十分欢喜。
柳暮婵自然以为,冷月是和江湖中的其他男性一样,轻易地便为自己天仙般的美貌所着迷、所吸引、所一见倾心,这才一直对自己目不转睛。
柳暮婵却不知道,冷月那一双深情爱慕的眼光,实际上在看望着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冷月的举止,让柳暮婵当下有所误会,却因此而对冷月更加钟情,不禁羞红了脸面,细声又再问道:“大侠。我已经问了你的名字两次了,你是真不愿意回答我么?”
冷月本来傻傻看着,听闻此语,陡然醒神过来,暗骂自己道:“真是的,我在干什么?明明知道她不是心儿,为什么却一直看着她在想心儿?”于是忙将目光一个收敛,抱拳回礼道:“姑娘,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不回答妳,而是。而是在想着方才之事,想着方才我为了救人,对妳有所冒犯无礼,不知姑娘会否介意?”他这话倒也不假,他确实是在发现这名女子并非心儿以后,莫名地对其有些歉疚,虽然他本来就打算要出手救人的,但若非一时情急之下,认错了人,误将柳暮婵看做心儿,他也不会这样毫不顾忌地,就将柳暮婵搂在怀里,且还一路紧抱着她,带着她穿梭敌阵,来去于刀光剑影之间。
他确实觉得自己的行为,对于一名陌生未识的女子来说,是太僭越了些。
柳暮婵摇了摇头,双颊飞红,娇媚一笑说道:“大侠太客气了,方才情况危急,若非您的及时援救,只怕我已小命不保,面对如此群敌环伺,大侠却能够无所惧退,且还由始至终护得小女子的平安,暮婵的心中对于大侠只有感谢,又怎会有一分责怪?”言及于此,一对凤眼娇中带媚,又朝冷月望了一眼说道:“大侠。您还是没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呢?我已经问到第三回了。”
冷月一愣,讪讪地笑了笑,回道:“我叫冷月,姑娘可以叫我冷月便好,不必大侠大侠的称呼我,老实说从来没有人叫过我什么侠的,我听了还真不习惯。”
柳暮婵听之,喃喃覆诵道:“冷月。所以您是姓冷名月。冷月冷公子幺?”正想再多问些关于冷月的事,却见自己的父亲柳扬尘,已自他处走将过来,神色诚恳恭谨,尚隔数步之距,便已对冷月躬身行了个莫大礼数,显然也是要来感激他的。
柳扬尘身为车队领袖,在吩咐完下属种种善后事宜之后,便赶着来要面谢冷月,他多年来居于正道领导地位,见识广博、人脉极丰,却也从来不识冷月,更未曾见过如此身手登峰之人,不禁又是感激赞佩、又是好奇无比,连连行了大礼之后,便向冷月说道:“这位大侠。在下是翠涵山庄庄主柳扬尘,今日与女儿及一干下属,正有事北行,却没想到遭遇贼人埋伏,并以奸计调虎离山,倘非大侠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大侠若不嫌弃,请容在下有机会报答您的救命大恩。”说话之时,音声稳重,气宇雍然,确实颇具庄主大度。
冷月听之,似有领会,暗想:“翠涵山庄?是了。方才这位貌似心儿的姑娘,好像也有说到她是翠涵山庄的人,只是那时我满脑子想着心儿,有些犯傻了,竟没怎么把她的话给听进去。所以眼前这名中年男子是翠涵山庄的柳庄主,另外那姑娘则是他的女儿,亦即翠涵山庄的千金小姐。这下子倒有凑巧,本来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放在荆州的翠涵山庄上头,却没想到提前便在州界处,先遇上了山庄的一行人,还正好出手替他们解了些危。”
冷月正自思索来去,未及回话,一旁的柳暮婵却接了话,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娇声嗔道:“爹爹。他是冷月冷公子,他说不喜欢人家大侠大侠的叫唤他。”
冷月闻之更想:“看来这姑娘听我自报姓名,便直觉以为我姓冷了。这样也好,索性便让他们如此误会了吧,不然我也不知自己,应该要姓什么?我的父亲虽然姓萧,但他对我如此无情,又对师父们如此迫害,我实在不想要跟他一起姓,我宁愿姓冷、姓吴,就是不要姓萧。”于是将手一拱,回礼说道:“在下冷月,令千金说的不错,我确实不习惯人家称我大侠,柳庄主请直接叫我冷月便了。”
柳扬尘神色依旧诚恳,言词一派客气再道:“冷月冷公子,今日一战,您不仅以寡胜众,且还一举击败了当今中原十大寇中的二寇,手刃黄土使、迫退赤火使,当真是不得了的功业,以公子您如此年纪,委实难能可贵,甚至不夸张的说。是在下毕生难得一见的表现,但不知公子。乃是师承何门,以致有如此非凡的身手修为?”
冷月听之一讶,暗想:“黄土使?赤火使?这不是从前天外圣城中,居于要职的圣城五使其中之二么?听心儿说,五使中的黑水使多年前便已给她哥哥杀死,至于另外的青木使及白金使,在两年前圣城起义之时,也丧命于冰心城主及赵天雷副城主的手下。至于最后剩下的黄土使及赤火使,则因起义当时正巧身在城外,是以能够茍活下去,后来这二使,便与易主后的圣城断绝关系,带领当时那些同在城外的下属党羽,勾结上些地方匪类,结伙抢劫,四处为非作歹,而致当今中原武林,将这二使列入十大寇中。原来我刚才杀死的那个黄袍首领便是黄土使,击退的红袍首领则是红土使。”
没想到他初出江湖的第一战,就是击退了江湖上恶名昭彰的两个大人物,冷月不觉得意骄矜,反而有些意外之感,对于柳扬尘的提问,拱手答道:“在下是乾坤正宗吴成忌掌门,以及飞铃山庄唐恩谛女侠的徒弟。”
听得此语,柳扬尘及柳暮婵父女都是愕然一惊,柳扬尘更忍不住“啊”的一声轻呼,问道:“吴成忌吴掌门?唐恩谛唐女侠?他们夫妇。他们夫妇不是早在十年以前,就让天外狂魔萧圣月给擒捕抓走,从此以后不知所踪了么?”
冷月嗯了一声,目光似远,说道:“他们确实是被天外狂魔萧圣月给擒抓走,并关入圣城的地下黑牢当中,从此再也没有机会逃出。而我。我当年就是在圣城的黑牢里遇到他们。那时我才十三岁的年纪。”
听得此言,柳扬尘及柳暮婵父女面面相觑,甚觉难以想象,柳暮婵更忍不住接问道:“冷月公子,何以你当年如此稚龄,便给捉入了圣城的黑牢中?”
冷月的目光似远,摇头一叹道:“我自幼便无父亲,只由母亲独力扶养,后来母亲染病垂危,临终前要我去找那行踪不明的生父下落,我按着母亲所予线索,辗转打听到我的父亲可能身在圣城,便懵懵懂懂地前往天外圣城认亲。但我实没想到,当时的圣城险恶如斯,我才入城区短时,父亲都还未能认得,便给人一声令下捉入牢里,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若非有幸在牢中,遇上恩师吴承忌夫妇善待,只怕我早已惨死牢里。”他一向为人真诚良善,所以这一段陈述内容,几乎句句属实,但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生父身份,其实就是那个“天外狂魔”萧圣月,是以言语之间有意无意,便避开了他父亲是谁的部份。
柳扬尘听之,又惊又奇,忍不住连连追问道:“所以冷月公子,您便是在黑牢里,遇上了吴掌门夫妇,并因此而成为他们座下高徒的?您如此高超厉害的功夫,当真是柳某生平未见的程度,莫非就是他们夫妇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他们。他们如今安在?”
冷月对于这个“翠涵山庄”,本有寻人探事之求,是以面对柳家父女的种种问题,并无欺瞒之意,对于自己的功夫来历,亦没有遮掩的动机。
于是冷月并不回避,思忆及恩师夫妇,眼瞳幽幽说道:“当年在黑牢中的岁月,吴成忌夫妇。确实是一手拉拔我、教育我的最重要师父。不过若精确一点儿的说,在那圣城黑牢当中,可以称做我师父的人,其实不只吴掌门夫妇而已,除了他们两个,我另外还有十八位出身中原名门的师父,可惜。可惜我这二十位名门师父,最后都没能逃出黑牢,而丧命在天外狂魔的授意封牢下。”言至最末,触动了伤心处,鼻首红起,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柳暮婵见得此景,便出声道:“爹爹,你连续问了这么多个问题,叫冷月公子一时从何答起阿?人家冷月公子,一举救了我们父女性命,我们都还没想好,怎样去报答他呢,怎么才一当面对话,就是这样地追问不休,好似在做身家调查一样啊?您也不留心一下,冷月公子肩臂背上的三道伤口,还在隐隐渗血呢!这可是方才冷公子他。他为了救女儿所伤,女儿可不能不理会的!”
言及于此,柳暮婵双颊飞红,眼波款款地偷瞧了瞧冷月几眼后,又看向父亲道:“爹爹,我说我们先收拾现场妥当,等到那些武将们都回来齐了以后,便驱车打道回府吧?今日经此一乱,原先北行欲办的事,也当只有搁下了吧?回庄以后最要紧事,除了要理清今次之所以遭遇埋伏暗算的原因,另外也该要好好礼遇冷月公子,将他视做我们庄内的大贵宾,款待酬谢,若之后冷月公子并不嫌弃,愿意与我们深交下去,那么爹爹你有什么想多认识他的,再多聊谈不迟。”
柳扬尘听得女儿之言,颇觉有理,一来柳暮婵确实擅长交际,应对进退一向拿捏得当,是以柳扬尘在这方面,确实极尊重这宝贝女儿的想法;二来他单听冷月这几段言语,便约略可猜想得,那黑牢中的种种故事,该是怎样地悲惨壮烈,恐怕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说得明的,所以与其让三个人,一起杵在这儿说话,倒不如按柳暮婵之见,先将冷月迎回府第,成为他们山庄里的座上宾,在对其连日款待之余,再渐次听冷月说分明吧。
柳扬尘于是温颜悦色地笑了笑,提手对冷月招呼道:“冷公子,小女说的有理,今日您对我父女实有救命大恩,我们该要重重酬谢您才是!您若不嫌弃,且行程也方便的话,可否随我们车马回府,顺道光临寒舍一回,以容我们山庄迎宾款待?”
冷月此次南往的目的,本就在于“翠涵山庄”,自然对于这个邀请,并不排拒,当下摇了摇手,神情谦和说道:“柳庄主太客气了,晚辈自幼所受吴掌门夫妇的教诲,就是惩恶扶良、仗义行侠,今日道上相遇一场,本是缘分,出手相帮也没什么,您们不必太过在意,也不必怎样对我感激,说要酬谢什么的,晚辈实在担当不起。不过关于做客贵庄一事,在下对于庄主之邀,其实十分动心,因为晚辈早闻翠涵山庄之正道侠名,也有些个人私事,意欲和庄主请教,若庄主并不觉得打扰,晚辈便厚着脸皮,到您庄上一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