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扬尘听之一讶,倒没想到冷月的猜测意外准确,便道:“想不到冷月兄弟曾经久居于黑牢中,竟然也对江湖现事,颇有听闻,知晓益州风云楼的江楼主,近一年多来,表现十分突出的事?”
冷月微微一笑,淡淡答道:“晚辈的江湖知识,其实多来自出狱之后,一位平辈友人的指导。她告诉我了现今中原武林的种种态势,也说及当今正道诸门当中,就以贵庄翠涵山庄以及益州的风云楼,为二大领袖势力。”说到这位“平辈友人”,不自主地又思念起爱人心儿,脑海中浮现起心儿倩影,于是一对眼瞳深邃柔和,隐含幽幽情意。
柳暮婵对冷月已有爱慕,是以自入篷车以来,水汪汪的一对美目,时常都偷飘在冷月身上,见他说起这段言语之时,神情间似有温柔,虽觉不明就里,却暗暗有些介意,思想着后续若有时机,需再向冷月稍问清楚,这他口中所谓的“平辈友人”,究是何方来历?
柳扬尘接着冷月的话,点头答道:“的确。风云楼的声势,二年以前本来远不如我翠涵山庄,但在近二年前,楼主江风毅大病一场却奇迹好转以后,他脱胎换骨、如获新生,居然功力大进,一跃成为中原正道里,数一数二的大高手,且不知是否他鬼门关前捡回一命的心境变异,居然他重病痊愈后,变得十分骁勇善战,不单是个楼主领袖,在战场上更象是勇闯火线的大将军,冲锋杀敌,涉险奋战,连诛匪寇扬名,当真。当真是柳某所难企及。”言语最末,颇有自叹弗如之态。
柳暮婵却接口道:“爹爹,您别这样自谦,抬高风云楼江风毅,却把自己贬了下去。我说那江楼主虽然骁勇善战,却未免过于好大喜功,这一年多来四处征战,不只力在剿灭那中原十大寇,甚至还立下远图野心,说要连同当今天外双煞所统治下的天外圣城,也都一起给抄毁了!众所周知,二年前易主后的天外圣城,已不若当初萧圣月领头时,那样地暴政当道,天外双煞虽然罪恶累累,可自任上圣城新主后,反颇收敛,二年来并无鱼肉良民情事。那么这风云楼的江风毅,处心积虑要灭圣城,却又为何?想来绝对不是为了行侠仗义、铲奸锄恶而已,却是想要挑起正邪战端,藉机杀了天外双煞,以更宣扬他江风毅的功绩与威风而已。”
柳暮婵幼年时候,曾给“天外双煞”于“风动林”间救过一命,虽说不上如何感激涕零,倒也因此而生几分感念,是以后来“天外双煞”虽然恶名昭彰,她也没有就此而对双煞心起厌恶,反而还觉得“天外双煞”再怎样凶神恶煞,总是比那“天外狂魔”好上许多,只是约莫半年以前,她“翠涵山庄”的一柄名剑“兰凌剑”,横遭“天外白煞”冰心夺走,惹得山庄内一时喧腾,以致柳暮婵本来对于“天外双煞”尚存着的几许好感,也就一举归零,变成是“不讨厌却也不喜欢”的态度。
所以柳暮婵说起“天外双煞”之时,所持立场倒很中立,虽然也认为他们绝非善类,却觉得只要他们并不鱼肉乡民,那么对于这个易主后的“天外圣城”,实也没有非要讨伐的必要。
柳暮婵的言语,听似对于江风毅怀着不满,却又分析颇有道理,十分推想合情,尤其论事之间,对于江风毅处心积虑要对付那“天外圣城”一事,明显不以为然,于是入到冷月耳中,自然极为认同,大表赞赏便道:“柳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在下也认为那风云楼江楼主,是太好大喜功了些。诛杀中原恶寇,固是为民除害,值得赞许,但一心想要剿灭这已然改头换面的天外圣城,未免就显得太过偏执,毕竟天外双煞当初诛杀了那世魔王萧圣月,对整个中原大陆来说,极是功德一件,纵然过去双煞在萧狂魔的师命威迫下,也犯下了罪业重重,但至少他们成功除魔后,便不再为非作歹,这代表他们的本心不恶,以往只是碍于环境所迫而已。如今他们任上新主,作为收敛,正道圣城之间终得相安,中原百姓也真正能宁静度日,岂不理想?但江楼主为了一己私怨,执意再挑两方战端,届时两兵相接,烽火连天,又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遭殃。唉,战争最是惨酷无情,理当能免则免。”
言及于此,冷月目光真挚,凝望柳暮婵的美丽瞳孔,说道:“所以柳姑娘。这一点我认同妳,我认为你们翠涵山庄以民为重,以和为贵,并不为了功名私欲,而去对付天外圣城,这样的立场值得敬佩,就算妳们因采避战态度,而致声势逐渐落于风云楼之后,我也支持你们,认为你们是对的。”
冷月这段赞同之语,确实出自真心,一来是因他十分厌恶战争,二来更是他对现今“天外双煞”统治下的“天外圣城”,别有一种归属感情,他不愿意见到有人为难圣城,更不喜欢听到有人扬言要灭了它。
因为他心爱的女人,就是如今圣城的一份子;因为他曾经听心爱女子说过,当年他们兄妹是如何忍辱负重,背负恶名,这才终于除掉这世暴虐的“天外狂魔。”
所以冷月基于公理,更出于私情,都是自然而然对“天外圣城”有了偏心,对“风云楼”有了排拒。
柳暮婵听得冷月赞许,当真欢喜无比,又见他一对深邃真诚的目光,直朝自己凝望过来,不禁有些羞意,微红着脸,说道:“多谢冷月公子如此明理,愿意支持我们山庄的想法。倘若我们翠涵山庄里,有个像冷月公子这样出色正直的人物在,也许就不会给风云楼压了下去。”言语之时,心中想的却是:“如果你能够留下来,能够一直待在我们翠涵山庄,成为我们庄中之人的话,那该有多么好?以你如此功夫,不但一定能够技压风云楼主,此后有你在我身边,时常保护我的平安,我又能过得多么安心、多么开心。”这一番小女儿的心思,她虽不好意思直述,却已在眼神中隐隐示意,一对凤眼含情脉脉,瞧了冷月几回。
冷月与柳暮婵四目交接,见其眼瞳中如漾水波,款款深幽,不禁为此莫名惊慌,一头紧张,赶忙着将自己的视线移开,暗想:“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的错觉么?这柳姑娘的一对眼睛,明明是其所有五官当中,最不相似心儿的部份,但为何她方才看着我的时候,和心儿平素望着我时的感觉,居然异常接近?我刚才那一瞬间,又以为是心儿在看着我。是以心脏噗通噗通地大跳着,居然不知所措。”
为了转移慌张,冷月又把话题绕回原处,朝柳扬尘问道:“所以柳庄主。您说您是因为听闻到中原二大寇的消息,不愿骁勇落于人后,这才非要亲往擒贼的,那么您的这个决定。当初发出信息的双龙门可知晓么?他们又是从何得知那黄土使及赤火使的下落消息?”
柳扬尘沉吟几许,说道:“双龙门的辜掌门,与我素有交情,所以他对于我的心境,自然十分明白,知晓我不愿给江风毅比了下去,而有意要亲自擒捕中原十大寇中的前圣城二使,所以也十分好心地在替我留意着。至于黄土使及赤火使的下落,辜掌门的信件上说,是他门下的情报探子,辗转自风云楼那边听闻到的消息,说江风毅又掌握到了这二贼寇的形迹,将要再次出击勦匪,辜掌门为了协助我的威信,便传书来,要我抢在江风毅前头行动,以免让风云楼捷足先登,让江风毅再次夺了光彩,威震天下。”
冷月身为局外份子,反而内心极为澄明,听得此语,以一个旁观角度,不禁又有想法,迟疑问道:“那么会否有可能。有可能这圣城二寇的出没消息,却是风云楼一方刻意释放出来,为的是。”
此时柳暮婵心思雪亮,也已想到其中关联,瞪大美目,脱口便接言道:“为的是要我们翠涵山庄上当,要我与爹爹上钩,赶着想去捉拿二寇,实际上却误入了江风毅及圣城二寇所精心布局下的陷阱,江风毅一面放出了假消息,一面却算准我爹爹会亲自出动,他再把翠涵山庄的可能动作,偷偷泄漏给圣城二寇,要他们准备大军伏击,趁势将我翠涵山庄庄主擒杀!”
冷月听这柳暮婵说出了自己内心想法,当真毫无偏差,不禁极为称许地注目直望着这位姑娘,连连点头,且还心头暗想着:“这柳姑娘年纪还比我轻上个三四岁,反应却是如此敏捷,心思更是灵敏,我才不过稍起个头,她就把我想说的通通都说了出来。莫非愈是美丽的姑娘,脑子也愈是动得快么?就好比心儿那样,也是极美貌的一个女孩子,却十分聪明慧黠,还带点古灵精怪。”思想之间,仍不禁联想到了他的宝贝心儿,想到心儿聪慧调皮的可爱模样,不觉于唇角边露出会心一笑。
柳暮婵见冷月一边看着自己,一边不住点头微笑,显是十分赞许自己,不禁更加欢喜,脸面又微羞红了,思道:“冷月冷公子。果然与我极有默契,不仅所持立场与我一致,便是其内心种种猜臆,也都与我非常相近。有他这样灵魂契合的人,陪伴左右,日子肯定欢喜无比吧。”
冷月并未料到,自己每一回地于柳暮婵身上,联想到所爱心儿的倩影时,所做出的相应举止,一个微笑、一个情深顾盼,在在都让柳暮婵有所误会、有所遐思,却也因为这样的误解,一再持续,而致柳暮婵对于冷月的倾心,不断加深,更甚至以为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相互中意。
有别于篷车中,这对年轻男女的各拥情思,庄主柳扬尘的心神,却是十分专注放在公事上头,在听了冷月以及女儿的臆测后,眉目紧锁,摇了摇头,语气转为沉重道:“应当不会。江风毅应当不会,他虽然这一两年来颇具雄图,有意要带领他的风云楼崛起江湖,取代掉我翠涵山庄的长年地位,但他怎么来说,总是个正直侠义的大人物,多年来杀匪灭寇甚多,为民除害,极有威望。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去与那中原十大寇中的圣城二寇合作?怎可能为了打击我翠涵山庄的势力,而去做出与贼勾结、阴谋陷害的行径?不可能。这太不可能了,江风毅虽然好大喜功,至少还是个正义光明之人,他不会如此卑鄙,更不会想要致我于死地才是。”
柳暮婵却看了看父亲,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爹爹,你可别太相信人性,误把敌人当作朋友。江风毅的风云楼,近一年多来,常与我们山庄处在一个竞争关系,尤其是在对付天外圣城的立场上头,他更总是与我们意见相左,常有矛盾冲突,所以江风毅的心中,应当早就把我们当作敌人、当作阻碍他行动的绊脚石,而非同属正道名门的中原盟友,他自然是有理由要除掉我们的。因为只要除掉我们,只要杀了翠涵山庄的领头人,从此他们风云楼,就将成为中原独霸地位,他江风毅,更将居于正道众门之主,从此号令江湖、呼风唤雨,莫敢不从。就是他一心想要灭掉的天外圣城,也可以集结诸门之力,去发起征讨剿灭了。”
柳暮婵的这一番话,直中了个要紧利害,所撼动的不止是其父亲,却尤其是同坐于篷车中的冷月,冷月一听得这“歼灭天外圣城”云云,不禁便抓紧了拳头,暗暗于背上涔出一把冷汗,忧心想着:“剿灭天外圣城?是了。这样的忧虑、这样的局势发展,心儿也曾经告诉过我。她说她怕风云楼及江风毅若再继续壮大下去,迟早有一日会取代掉翠涵山庄,成为正道共主,此后便以领导之姿,发动正道诸门齐聚,北讨圣城,届时双方冲突再起,死伤难计。”
心念及此,冷月陡然生出了一股使命感来,暗想:“我不能。我不能容许情势这样发展下去,不管那个风云楼及江风毅,是正是奸,也不管翠涵山庄的此次遇袭,究竟与江风毅的策划有没有关系。总之我得想办法。想办法助翠涵山庄一把,让他们的声势再度上扬,不轻易被那风云楼超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