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地处荆州北面之司州州境里,二人二马,一黑一白,正并驾齐驱,朝着南行方向,奔驰在旷野上,马上乘着是一壮一瘦,正是那个江湖有名的“天外双煞”,“白煞”冰心及“黑煞”赵天雷。
原本此次南往中原,是“白煞”冰心的一人决定,也没有要带任何随行人员的意思,但是师弟赵天雷却在得知此事以后,坚持着要随出来,虽然冰心离城之时,当面仍是阻止了赵天雷的跟进,但没想到冰心离城之后未及半日,赵天雷也领了圣城中脚程最健的马匹,亦接着出城南下,按照冰心可能行径的路途轨迹,一路快马加鞭追赶,终在进入司州周界的时候,由后随上冰心,叫唤了自己的师兄停步,将马驶到他的身边,虽要与他并驾而行。
冰心见师弟居然追了上来,有些叱异,过往他严词吩咐赵天雷要遵守的事情,几乎赵天雷都是极认份地听从办理,甚少违背或反抗,倒没想到,今次只不过说自己有事情需远行数日,敦请师弟这位副城主好好留在圣城看家,就让赵天雷阳奉阴违,来给彻底不遵守了,说是已经让另外三位师弟去负责留守,自己这个副城主暂得清闲,可以来陪师兄一走了。
冰心见赵天雷居然违命,虽然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但司州州界距离他们“天外圣城”已远,要再勉强赵天雷掉头赶回去,似乎也挺白费他的时间,再说赵天雷千里迢迢,又风尘仆仆地赶路无数,才终于后发而至地追上自己,若就这么无情地赶他回去,似乎也有些残忍及不留情面,于是冰心终究没有将赵天雷斥回,而是准让他在一旁跟着自己,毕竟冰心自小便极照顾这个师弟,几乎把他当成亲生弟弟一样地疼爱,也就不忍对他严厉。
二人并行之间,冰心虽然没有板起脸来责骂赵天雷,仍是忍不住唸了他几句道:“小雷,你真是的,好歹你也是一城的副城主,怎能擅自离开圣城,我出发前才吩咐你好好看家的不是?你居然没多久又跑了出来,这下子圣城里的大当家二当家全都不在,岂不是要大家都无法无天了?”
赵天雷却理直气壮道:“没问题的,师兄你放心,我已经非常慎重的吩咐过三位师弟了,要他们好好管理好众属下们的秩序。说来他们三个也是圣城里的第三四五号人物,是该让他们有点主理城务的经验才是,从前都是我们两个在负责发号施令及决定一切,他们好像变成没什么主见,这一回正好趁着我们两个外出不在,让他们有些实际历练的机会。”
冰心听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也真会辩解,我是不太说得过你,但我不懂你干麻非要跟着我来,不惜违背我的命令?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坚持己见,为什么这次却要跟我作对?我都说了我只是要私下办件小事而已,没有要惊动中原里任何门派的意思,也没有要挑起任何战端,你硬跟着我出城来,也帮不了我什么忙的!”
赵天雷的神色有些别扭,回道:“我不是要跟师兄你作对,更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虽说是要办件私人小事,但不论我怎么探问,你都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怕你会冲动作出一些傻事,所以才非要跟着你。”
冰心不解,狐疑问道:“怕我作出傻事?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连我出来办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会有这样莫名奇妙的担心?”
赵天雷的目光深深,凝望了冰心一眼后,又把视线别过,说道:“你虽然不肯告诉我实情,但我也已经可以猜到。你是为了那个叫做冷月的小子,所以才长途跋涉要到南方去的,你知道他在荆州的翠涵山庄,所以想要去找他。”
没想赵天雷居然会一猜命中,冰心的心头讶异非常,瞪大眼目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这次来中原是为找他?”
赵天雷的神色一沉,似乎有些莫名的难过,说道:“我自然知道,是因为他的关系,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已被他紧紧牵动。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有派属下打听他的状况,知道他踏入江湖以后,连续立下了不少功勋,且还和翠涵山庄的美女千金,过从甚密。你不断听到这些消息,却丝毫没有为了他的扬名天下而感开心,反倒终日郁郁,眉头不展。我知道你不希望这个冷月,和中原正道之人走得太近,尤其更不希望他和翠涵丹凤走得太近,你怕他会因此沉溺下去,从此乐不思蜀,忘记要回到圣城来,与你见面。所以你按耐不住,决定亲自来找到他,当面向他问个清楚,究竟心里还有没有圣城,还有没有。有没有。”赵天雷这一段话,最末本来是打算说“还有没有你”,但吞吐迟疑了许久,这个“你”字终究没有出口。
虽然赵天雷的言语,已经颇有保留,可师兄冰心听至此处,已是讶不能明,冰心一向自忖灵敏过人,也一直以为他的师弟聪明并不如他,竟没想到,此时赵天雷说起自己的心思与打算时,居然是一点不错!
冰心却不知道,他的师弟赵天雷,虽然确实没有像他一般的聪慧伶俐,却偏偏对于攸关冰心的种种事情,灵敏警觉非常。
人总是对于自己特别在乎的事,有着非常不一样的直觉及敏感度。
冰心突然地有些困窘,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情绪,于是将头一低,不敢看视向赵天雷,低声说道:“我自然是要找冷月问清楚的。当初他逃出黑牢,却被我所擒,本来人身自由已算是输在我的手中。但我可怜他境遇悲惨,又一心想要达成黑牢里众师父的遗愿,所以大发慈悲,答应放他离开圣城,说好的条件是他必须在事成以后,重新回返城内,从此归顺在我城下,做为我一名忠心的大将。但照现在态势看来,他似乎是要毁诺,没打算遵守约定回城,所以我想当面向他问个清楚,究竟天外圣城与中原正道之间,他的选择是谁?如果他愿选圣城,那么我便要将他带回,如果他要选正道,我也绝不勉强他,只是从此双方便得撕破脸了,再见面就只有以敌人的身分对立,而无情面可讲。”
冰心的这段言语,虽然大多是真,却言词颇多闪烁,且隐含喻意类比,没有非常直接明白的,说出自己真切所想,但赵天雷非常了解冰心,也早已猜知了冰心内心所隐藏的秘密,是以单听此言,已知其话中隐喻何意。
赵天雷心头暗想:“你确实是想知道那冷月的选择为何,但恐怕不是要问他,在圣城与正道间的选择为何。而是想要当面问他,在心儿与翠涵丹凤间的选择为何吧。”虽知如此,却没有明白指陈出来,而是接口说道:“就因为我知道,你是想去翠涵山庄寻找冷月,所以我才更不能放你一人。回想上一次你深入中原,去抢夺你那把兰凌剑时,就是因为我对于你太过轻忽,让你独自一人率先冲入敌阵,这才会在群敌包围之下,受了身伤。那一次我很自责,没有在旁边保护好你,见你受伤非轻,想要关心你的伤势,却又被你所拒。后来你回到圣城,又立即躲到梦灵居里,谁也不见,直到养伤许久后才现身,我才惊觉你其实伤得很重,居然要这样多天才恢复,我实在不应该为了死守命令,而在外头对你不闻不问。我根本应该要直闯梦灵居里,去关心你。”
言及于此,赵天雷的神色忽然异常温柔起来,眼瞳深邃,直直看向冰心,说道:“经过这次事件,我除了万分自责以外,更是深深检讨起自己,我为了不惹你生气,两度听从你的吩咐,一开始让你单枪匹马,去破敌阵夺剑,后来又容你一个人独处养伤,不敢过问,却反而造成了你的受伤与加重,这其实是我的大意、我的错。后来我就知道,当你真正关心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应该任由他说什么,便全数遵照,你不应该放任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情,有的时候,你必须去提醒他、限制他,甚至去违背他、阻止他。所以师兄,从这一次开始,我得明白跟你说了,我不会再全然听从你的命令,我有时也会有自己的主意。但那不是因为我不尊重你了,相反地,就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太过在意,所以才不能失去。我是绝对不能失去你的,就算会惹你生气,我也发誓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你!”
赵天雷的这段言语,说得真挚无比,他的一对眼神深邃,更是若有千言万语,冰心骑马在他旁边,听了深受感动,又不意间瞥见他的目光,似透深意,当下竟觉自己有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冰心讶然之下,不禁慌忙忙地将头别过,假意专注看向远方,心中却怦乱如麻,惊愕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小雷跟以前不同了?他以前。他以前绝对不会这样和我说话的,还有他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神也是有些异状,那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他不再当我是他师兄了么?那他是把我当作什么?岂难道。岂难道他已知晓了我的秘密?但我未曾让他知悉,他也没有在我面前说破过。究竟他。究竟他知道吗?”
冰心的思绪纷乱,一时难以平抑,于是没再继续与赵天雷的对话,仅是握紧了疆绳,连鞭坐骑,有意无意地加快马速,驰向前方道路,以稍弭心中的乱度。
二人行旅数日,已至荆州北界,在抵达一处红土郊野,正穿经一大片棘林的时候,蓦地前方乎有一阵飞沙走尘,听似有多名人马急奔而来的声音。
冰心立有警觉,提音向赵天雷呼道:“前方有变化,先改往东行!”快速将马调向朝东,连逞数鞭催促,但才与赵天雷并骑东驰数丈,便又见前方一片踏土飞扬,形影现踪,瞧来也有数十人的阵仗。
冰心瞧之一错,暗想:“怎么回事?难道这群人是早就埋伏在此,刻意要等我与师弟出现的么?”警觉性起,又挥手道:“小雷,有问题,我们回头!”又将马首猛地掉向,改往来时路迳而去。
岂知二人虽走上了回头路,却未及出得林间,便见前头又出现了一票队伍,不仅人数还较方才两向更多,且带队者身型健壮,风姿英发,很是冰心眼中熟悉之人。
冰心见状,脱口叫道:“风云楼。江风毅?他居然出现在此,莫非此次行动,就是他带的头?”他从前与江风毅照过几次面,也亲手诛杀过他的义弟董奇澜,因此而与其结有大仇,所以对此人还算眼熟。
虽然冰心尚不知道,今时今刻的江风毅,已与他过去知道的那个江风毅大有不同,但他至少知晓江风毅是他们“天外双煞”的对头,如今出现在此,无论如何都来者非善。
冰心既然认出了江风毅,心中便想:“风云楼江风毅,他与我们天外圣城早有宿怨,也一直想要对付我们兄弟二人。看来今次他聚众在此绝非偶然,而是专程要来猎杀我们。他的动员如此之大,显然不是只有风云楼的兵马而已,除了三个方向的敌人以外,剩下一方也肯定伏有同伙了。”正这样想着时,最后那南面的军队,果然也扬着尘土出现,与东西北三方向的部队,都是锁定了同一个目标,齐朝着冰心与赵天雷的二人所在,捷猛地包围过来,将这“天外双煞”团团围在了中心。
冰心见状,心知不妙,眉目紧锁,看向四方包围人马,手按剑柄,却低声传音给赵天雷道:“小雷,看来我们中了埋伏,情况不妙,对方看来人多势众,我们不宜硬拼,等会儿我会设法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引诱多数人都来对付我,你便趁此机会,向兵力看来最弱的北面退走,找到机会就先自己脱身了,不用管我。”
赵天雷却目光一沉,神色坚定说道:“师兄,我绝不会丢下你,怎样都不会!我宁愿跟你一起而死,也绝不要离开你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