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批准了吴秋砚的辞职之后,江风毅便立刻交办下去,要将义女“明月圣女”,尽速送离“风云楼”里,于是吴秋砚没得闲置,短时便须带齐行囊,护送着承载有江梦遥的车马出发。
本来吴秋砚犹打算于此行之前,稍微找到空档外出,去跟前一晚曾有约于郊外的冷月大哥交代几句,但见江楼主的安排十分紧凑,似乎急着要将义女送出,以致吴秋砚难以寻得暇隙,也就没有机会与冷月碰上一面。
但吴秋砚对此,倒没想得太多,毕竟过去他与冷月时常相约在镇外后山的荒野处,有几度也因为自己于“风云楼”中的情势有变,难以避过周遭的耳目眼线出楼,而致终须失约的状况,对此难处,冷月一向都能体谅,也与吴秋砚间相互有了默契在,若是逾时不见,则无需枯等,只消当场留言于石壁上,藉此互通消息即可。
于是吴秋砚在尚未与冷月联系上的情况下,便护送“明月圣女”的车马出了城,东往扬洲方向进发,预计自己五六天能抵目的,十来天则可归返,届时再设法与冷月取得联络便是。
吴秋砚却没想到,冷月实在后山边荒处苦苦等候着他,因为有许多重要的话想提醒吴秋砚。
吴秋砚亦没想到,江风毅之所以赶着要将“明月圣女”送出城去,所为的不光是江梦遥的安全而已,更是因为他的老谋深算,已猜测到吴秋砚与冷月之间时有往来,是以特意不让吴秋砚在执行这“最后一项任务”之前,能有机会再与外界通上消息。
因此护送“明月圣女”的这一车马,便在极低调极简装的状态下,赶程而出,同行之人,除了江梦遥及吴秋砚外,仅有三位,包括一名车伕,一名女役,以及另外一位“风云楼”的将军汪白羽。
吴秋砚本与这个“鹤将军”汪白羽间,私交甚笃,能够与其共程,一路上多了个好聊之人,自也欢喜,尤其他记挂着自己此一行后,就将辞别“风云楼”,更想趁着行路最末,与汪白羽这个挚友话别一席,相互道上珍重。
出发二日后,一行人来到了边界的一处荒漠,此地过去久逢干旱,气候异常燥热,沿途寸草不生,吴秋砚及汪白羽二位随车护送将军,顶着一头烈日,骑在马上行进,虽是练武铁打的身体,却也不免大汗淋漓。
至于“明月圣女”江梦遥小姐,由于地位尊高,始终都坐在四匹骏马所后拉着的开窗车厢里,由一旁女役摇着扇伺候,虽也免不了闷热几分,可比外头挥汗如雨的处境,要舒畅十倍。
江梦遥敞开窗帘,见行于左侧马上的吴秋砚,正是汗水急冒如涌,内心极为不舍,便出言呼唤道:“燕将军,您这一程辛苦了,外头日晒这样猛,不如您进车篷里歇着些,先替自己解解热、取取凉吧?”说话之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吴秋砚听之一愣,虽有几分感激心念,更多的却是尴尬之情,暗想我是护车武将,职责为重,坐入车篷里乘凉可算是什么体统?再说同行之人还有另一位鹤将军汪白羽,江小姐不去问他几句,却独独来关心自己,可不明白显得偏心厚爱,对自己是十分另眼看待么?
于是吴秋砚略红了脸,忙摇手道:“不了不了,小姐是千金之躯,身娇体贵,本不该晒于烈日之下,但我是武人之格,铜筋铁骨,足堪恶候考验,此一行又担任押车主事角色,怎能进入篷中,贪图凉荫之便,且占据到小姐的地方?”
江梦遥却轻摇了头,说道:“我虽是楼主千金,可绝不是身娇体贵,我自幼也练过武艺,耐度不差,对于恶候自有适应力,眼见燕将军在外承受烈晒,梦遥自己却躲于厢中贪凉,委实过意不去,燕将军若不愿入内,梦遥便出去与将军同甘共苦。”说罢,作势欲起,竟若要启门而出。
吴秋砚见状慌乱,脸面更为红胀,一头紧张说道:“梦遥小姐,您别如此客气,就让我待在外头,您也别出来了吧。”
正在客套劝阻间,却忽闻连续几声马啸,车辆陡然缓速下来,似乎是驾驶车伕为了什么原因,一时控紧了疆绳所致。
吴秋砚见有异状,也正好解了自己的处境尴尬,便出声道:“怎么回事?”说话之时,已然扬鞭策马上前,凑近车首驾座,注目四方,观望变化。
此时驾驶车伕,在经过持续缓速之后,已将车马急停下来,眼目瞪大,手指前方,比向远处一个倒在地上的长形物体,瞧来似若人躯,原来就是看见了前头有人路倒中央,车手不愿驱车辗过,这才赶紧停下。
吴秋砚遥见前方,象是有伤患倒卧在地,立时提紧心神,将手一挥,直向车伕吩咐道:“你们先留在原地,我过去看看那人的状况。”说罢,又侧首朝汪白羽一个眼神示意,请他负责维护车上人马的安全,获得汪白羽的点头回应后,吴秋砚便躯骑向前,到得那人倒卧的路面处,停速下马,挨身凑近,查看眼前之人的状况声息,究竟是死是活。
但见这名倒卧地上的患者,是个年纪五十四五左右,穿着一身庄稼汉衣裳的男子,胸膛被一利刃插入,已流布出大量血迹,浸透了整个上身衣襟,口鼻涌着白沫血丝,气息奄奄,瞧来虽然一命犹存,却已明显离死不远。
吴秋砚侠义天性,虽知眼前之人绝难救活,仍是心起相助之念,于是仍然将这重伤者的上身扶起,一手抵其背心,源源送入真气挹注,另一手搭其脉搏,测其律动,口中且还安慰说道:“老伯,您莫担心,我不是恶人,尽管放轻松,让我协助您好过些。”心中却想:“这个老伯一身朴素,瞧来并非江湖人士,却为何遭人重伤在此?莫非是遇上了强盗恶贼,亦或无端卷了什么恩怨纷争么?”
正疑惑间,却听这老伯挣扎着微弱音声,断断续续说道:“少侠好心。我临死之前,有事请托。还请少侠成全。”
吴秋砚知晓这患者确实伤重,再活也不过一时三刻,虽然素昧平生,可仁义悲悯所出,仍然有心助他一力,于是点头说道:“老伯你有什么遗言,尽管向我说来,晚辈若是能力所及,定当成全。”
那老伯于是再说道:“少侠。我想。想要你。你。”说这句话时的声息,微弱续断,几乎听不见后面的字词。
吴秋砚于是将耳凑得极近,问道:“老伯,你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但闻这老伯勉力提起了一口气,说道:“我想要你。你。要你的命!”言至最末,陡然间提高音量,神色变得狰狞扭曲,不只将“要你的命”这四字,说得特别清楚,且上身连臂,居然莫名地奋起一股力量,冷不防自其腰间,探出一把银晃晃的短锐尖刀,居然既快且狠地,刺向吴秋砚的心口。
这一下急袭,变生突然,吴秋砚纵使已是当世极少见的高手之一,却也难料难避,本能反应一个退移,仍是遭受对方短刃,一剑刺入胸膛,当场痛彻心骨,愕然一声低鸣后,右手拍出一掌,蕴力沉实,将那庄稼汉的身子击远。
那老伯本来已经伤重,经此一掌,登时吐血而亡,但断气前唇角斜透出一抹阴笑隐隐,似是十分得意自己的偷袭得手。
吴秋砚当胸遭刺,受伤极重,立即在伤口四周封穴,以止血势,一手拔出短匕后,另一手掩住创处,强忍剧疼,心中满是不解:“为什么这老伯要取我的命?我和他既不认识,更无冤仇,他却好像故意要暗算我。而且他明明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为何对我偷袭之际,还能突然使出这样大的力气,且挥刀如此利落迅速?简直就像回光返照一样。这岂是正常临死之人,所会具有的能力?”
其实吴秋砚在趋前察看那庄稼老伯的伤势时,并非全无防备心,他已注意到一个朴素农人打扮的男子,无端倒卧道途的血泊之中,是有些不太寻常,所以他本来也是抱持着一份戒慎警觉,在关切着这名路倒者的状况。
只是,吴秋砚在观察了这名老伯的伤势后,确实发现他伤得极重,几乎是气若游丝,顷刻便要命绝的状态了,所以他也因此而松懈了防备,认定这样一个重伤虚弱的病患,是怎样都不可能具有伤害人的能力了,所以纵使对方来路不明,也难断定是善是恶、是敌是友,也没有需要警戒的必要了。
便因如此,吴秋砚才会中了诡计,在这名庄稼汉子,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死前气力之下,挨上了其一个重刀子;这还是由于吴秋砚的修为不凡,已逼登顶程度,才能在对方极近距离又突如其来的暗算之际,仍然保有一份稍为退避的本能反应,而没让敌人直接取了性命;否则,若换作了其他人,便要当场冤死在这个老伯的夺命短刀下了。
此时,本来停待在后方的“风云楼”同行之人,也已察觉吴秋砚这边的状况有异,“鹤将军”汪白羽随即策马上前,焦忧问道:“燕兄弟,你遭到那混蛋出手所伤了?伤势如何?”
未待吴秋砚回答,却听闻此荒漠四周,忽有一连串错步声起,同时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竟似有两群不同人马,分自前后夹击“风云楼”的车马。
听得此状,吴秋砚惊觉不妙,内心暗呼着:“莫非那庄稼汉倒卧路中偷袭我,只是开头,后续还有一票敌人埋伏在后,预备攻击风云楼的明月圣女才是正戏?”当下极是骇异,忙急声呼唤汪白羽道:“汪兄,我们中了埋伏!你先别管我如何,护着小姐的安危要紧!”
汪白羽听闻动静,也已知晓周遭若有大敌将临,不敢怠忽,忙又掉转马首,冲回“明月圣女”所栖身之车篷前,手握铁骨羽扇,眼目利锐,已是一副全神戒备。
不消片刻,两群敌人果然出现,分从前后两面蜂拥而至,每一面的敌军,都有二十人以上之多,其中有半数乘骑,半数却是徒步,徒步者多拿各种稀奇古怪的异形兵器,乘骑者却人人手持一只机簧暗器,对着吴秋砚及汪白羽二人,连续射发出快箭无数。
当此乱势,吴秋砚及汪白羽首当其冲,各展浑身解数,抵御敌袭,汪白羽的人扇合一,于箭雨中不断扑展翻转,疾如一只陀螺漩涡,连续打下箭支近百;吴秋砚的身伤虽重,但好在他的“天地无极功”威劲登峰,于穿梭中掌扑足起,乾坤内劲四发,实也点滴不漏地挡阻下所有箭袭。
此时坐于车厢中的“明月圣女”,也已然觉察到情势凶险,早在敌军开始现身逼近之时,她掀开侧帘,目望窗外,猜测对方怀有远距兵器,便即出声吩咐了随身女役道:“妳快藏身到座位底下,将身子窝得愈紧愈好,在我们没有摆脱敌军之前,不可出来!”
那女役虽然吓得一脸苍白,六神无主,却仍挂心主子安危,问道:“小姐,妳要我躲好,那妳呢?”
江梦遥目光坚定,似乎无甚畏惧道:“我懂武功,懂得如何防御及保护自己,所以妳不用替我担心。”说话之时,一对眼瞳紧紧盯着窗外前方的吴秋砚,秀眉紧蹙,双手微微颤抖,似乎十分忧虑着吴秋砚的伤势。
原来江梦遥之前,曾经给予吴秋砚一件“金宝衣”,名为出借,实乃餽赠,期望吴秋砚日常带在身上,以作防身护具,但吴秋砚为了避嫌,数度欲将宝衣归还圣女,却一再为其所拒,吴秋砚无奈之余,虽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持有宝衣,却从此将它收在柜里,没再穿出去过。
此一次任务出发前,吴秋砚已有顺势辞职之心,就更加决定须将宝衣物归原主,是以他临行前,特地还将宝衣平整摆放于居室桌上,留下了对于圣女的言谢字条。
至于江梦遥,尚不知吴秋砚要辞职一事,更不知原来过去这段时日,吴秋砚都没有将“金宝衣”好好穿在身上,而是一直收于房里,是以如今行旅逢敌,眼睁睁看着吴秋砚的胸膛被刺一刀,染血一片,江梦遥才惊觉吴秋砚的身上,并无宝衣护体,不禁忧心于他的这一刀,所伤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