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从此可以扬眉吐气,无奈天不从人愿,他不断被大官欺压,有几回差点连为娘都保不住。久了,铁眺性格扭曲,认为要摆脱欺凌,就必须有名号、有权力,如此一来,才没人敢瞧不起他!之后,他越发偏激,甚至回到铁府,以武力将所有人包括他爹一并赶出家门,从此流落荒巷当乞丐去。”
听罢这段过往,铁荷枫静默难语,是非曲直,如何断论?
只叹“暴力”、“仇恨”本是恶性循环,行了恶事,终究会报应回自己身上。
苗树婵轻拍儿子肩膀,道:“不必觉得忧伤,这一切听来情有可原,倒也不能做为他陷害别人的借口!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与那些曾伤害他之人又有何异?”
铁荷枫惋惜道:“既然爹的本性不坏,难道没方法让他醒悟吗?”
苗树婵微笑道:“为娘和他认识几十年啦,当然知道他的弱点,你们且听我指示,退到远些去,剩下的交给为娘!”
“这。”陆剑湖和铁荷枫都觉不妥,但瞧苗树婵一脸胜券在握,他们只好点头同意,待在一旁顾着状况便是。
夜黑风高,比武场上,只剩苗树婵和铁眺二人。
苗树婵满脸慈蔼,轻拭这张狂傲不羁的面容,她已活到这把岁数,早已看开过去那段青涩年华,如今对他的怜惜,不过是出于亲情罢了。
半炷香的时间流逝,迷药效力退去,铁眺缓缓睁眸,方见苗树婵,他旋即弓起身子,不停往四方看去,后道:“妳。妳还活着?”语气中,虽有狐疑,却存些许愉悦。
看来在铁眺的内心深处,仍隐隐藏有对苗树婵的眷恋。
苗树婵摀嘴笑道:“不是老身还活着,是你和老身一样死了。”
闻言,铁眺激动斥道:“胡说!铁某堂堂万棍齐下,怎么可能轻易死了?”
“呵,万棍齐下又如何?时间到了,还不是眼一闭、脚一伸,入土为安,什么也不剩?”苗树婵不以为然,讽道:“你被陆大哥一掌打死,肉身已被带去埋葬,现在就剩一缕残魂啦,老身就是特地来此接你的。”
瞧苗树婵不像撒谎,铁眺强吞一口水,恍惚间,开始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那一剎那,忽然觉得倾尽半生追求的虚名,换来的也不过荒冢一堆。
想着,铁眺两手撑地,当“虚名”的重担卸下了,不知该说轻松,还是遗憾。他自嘲轻喃:“铁某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死前,亲儿没原谅我、养子也背离我,徒弟四散。活过甲子,连个孙儿都没抱到,呵。回想起来,铁某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苗树婵耸肩道:“此言差矣,你曾有个孙,不过让你害死了。”
铁眺全身一震,道:“此话何意!”
“老身也不瞒你。苏姑娘生前曾怀有枫儿的骨肉,可惜啊,连同老身和苏姑娘一样,被你的自私送上西天,害得枫儿做不了爹,害得你自己做不了爷,铁眺,知道这真相,你开心吗?”
铁眺煞是呆若木鸡,那泛满鱼尾的眼角终是盈满泪水,道:“铁某害死自己的孙?不。放炸药的是黎介木,铁某也曾劝过他,只是。总之,铁某没想害妳,更没要害孙子!妳休要。休要胡说八道!”
苗树婵愤慨道:“你和黎介木那厮勾结本就胡涂,就是你把枫儿他们引至千鸟镇见柳希希,有了起端,才有后续祸事发生!”
铁眺沉愣,道:“胡说!是黎介木说要对付那姓虞的女子,铁某才把他们引去千鸟镇,铁某并没想害苏妤臻!”
苗树婵驳斥道:“是吗?可你曾聘用杀手杀害苏姑娘,以时间推论,当时的苏姑娘业已有了身孕!还有,你凭什么只要孙子不要媳妇,你这番作为,和你那混帐老爹有何不同!”
“我。”一句驳斥攻来,铁眺恍然大悟,哑口无言。
苗树婵细数过往,道:“还记得老身嫁你之时,你曾保证绝不会步你爹的后尘,会善待自己的妻儿。事实证明,你的确和他不同,因为你的手段比他还毒辣,才会落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下场!”
人一死去,以前想不通的迷思瞬间都通了,铁眺终于听入谏言、正视自己的错误。只可惜,一切是否已难追悔?
铁眺自责万千,仰天长啸:“枫儿,是爹对不起你。是爹对不起你啊!”
见铁眺老泪纵横,铁荷枫心甚难受,知道父亲真心悔改,不自觉也放下这些怨恨,原谅了他。
呼啸过去,铁眺全身颤抖,啜饮难止,道:“当初婵儿怀了你时,爹也是万般期待,可爹却害死你的孩儿,杀了你两任妻子。我。我真是。呜啊!”
苗树婵和蔼地轻拥铁眺,道:“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知道。铁某好后悔。好后悔。”铁眺紧将苗树婵拥入怀里,害怕连这最后一点温存都会保不住。
“爹。”盏茶时间过去,铁荷枫和陆剑湖终于站出身子。
“枫、枫儿?”铁眺的脑袋向来灵光,方见铁、陆二人,即知这场“死亡”只是苗树婵一手安排的好戏。
他愣征半晌,却不再如过往般怒眉瞪视,反是豁然开朗,道:“铁某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想不着。今日是这么栽在妳手上。”
苗树婵笑道:“依老身瞧,你是胡涂一世、聪明一时。方才那番自白,恐怕是你这一生最清醒的时候啦!”
铁眺松了松肩膀,道:“妳说得不错,人之将死,铁某才终于醒悟。原来这身虚名只能换来众叛亲离,呵,多么。多么空虚啊。”
苗树婵道:“眺哥,诚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肯回头,永远不嫌晚!”
铁眺闭眸道:“可铁某害死苏姑娘,害死。”
“此事你大可放心,老身既然能活着,苏姑娘当然也没死,她。咦?”
说着,众人往侧旁看去,不知何时,那身怀六甲的黑衣人竟已消失无踪?
苏妤臻一路喘吁逃到谷口前,无奈地轻抚腹部,道:“孩子,对不起。娘实在没敢面对你爹。你原谅娘。”
“妤臻。”自语同时,却有一人挡住苏妤臻的去路。
苏妤臻讶然抬头,眼前之人是聂志弘?她眼色游移,刻意压低嗓音,打算以“秦至”的身分蒙混过去,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聂志弘微笑道:“妳不必瞒我,我知道妳是妤臻。放心,若妳要走,我绝不会拦妳,不过离开之前,可否听我这师兄说两句话?”
“你说吧。”苏妤臻终是伫足。
“自妳出事以来,铁兄茶不思饭不想,对妳日牵夜挂、时而以泪洗面,白发亦不自觉增添许多。如今老天眷顾,让你们得以重逢,妳却还让他失而复得,再次为妳牵肠挂肚,妳于心何忍?”
“我。”苏妤臻向来把聂志弘当傻弟弟看待,今日听他说出这样成熟的话语,不免吃惊万分,唯她不知。这话同样是志弘对虞灵虹的心情啊。
苏妤臻长叹一声,默默摘下脸上布巾,道:“志弘,倘若可以,我也不想和荷枫分开,但。你瞧。”
聂志弘狐疑地凑近些观看,发现那原先圆润可爱的脸蛋多了块红灼伤疤,那疤烙在右颊,如个拳头大,不深不凸,却是显而易见
见此,聂志弘不以为意,呵笑道:“这点事儿,就能击毁你们二人的感情?好,既然妳在意颜面,我倒有个好点子。妤臻,妳在这儿候着,我立刻去割花铁兄的脸,让他变得丑陋难看,这样妳就不会自卑啦!”
“你。你不能这么做!”苏妤臻瞠大眼眸,使尽力气拉住聂志弘,她知道志弘心思天真,深怕他会付诸行动。
聂志弘抬高嗓音,道:“难道铁兄变得丑,妳就不再爱他、不想和他一同生活?”
苏妤臻难得大声喊话,道:“当然不是!我是不忍他受伤呀!”
聂志弘重语道:“这就结了,心痛远比身痛还难熬百倍、千倍,妳说不忍他受伤,但妳这一走,却比朝他千刀万剐还要残忍妳知道吗!”
“我。”苏妤臻惭愧难语。
“聂兄!妤臻!”
斥责苏妤臻的同时,铁荷枫等人终于追了上来,妤臻惊叫一声,赶紧以手遮面,将脸压得极低。
铁荷枫停步在妻子面前,眼中泛满泪水,道:“我都听娘说了,让我瞧瞧好吗?”说着,轻覆住她的手,慢慢将手挪开。
方望上那块灼疤,铁荷枫甚觉心疼,不禁发出低叹;此声叹息误让苏妤臻以为丈夫嫌弃她,终是啜泣出声,无地自容。
铁荷枫了然她的心思,决定以行动代替言语,他将面容凑近,深情地朝那道灼疤亲吻。
“荷枫,很丑呀。”苏妤臻全身一颤,抬头和铁荷枫正视,荷枫含泪轻抚她的面容,道:“傻姑娘,一块红印能换回妳在铁某身边,对铁某而言,它哪里会丑?反之,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呜。”久未沉浸在丈夫的温柔蜜语中,苏妤臻终于卸下心防,将这数月以来的委屈全部哭出,扑入铁荷枫的怀里。
片刻后,铁荷枫稍蹲身子,极其宠溺地抚着那小生命,面上透出将为人父的灿烂笑容,道:“这就是咱们的孩子?”
“嗯。”
铁荷枫柔道:“妤臻,答应铁某,不要再因任何理由而离开我,让我好好呵护妳、疼爱孩子,咱们直到白头都不分离,好吗?”
得此肺腑之言,苏妤臻未再踌躇,喜极而泣,道:“好。咱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铁眺甚觉欣慰,庆幸自己并未铸成大错,道:“媳妇,铁某。欠妳一句抱歉。”
苏妤臻摇头道:“伯父,快别如此,晚辈受不起啊。”
铁眺拉长嗓音,道:“哦?莫非妳还在气铁某,所以故意称我伯父!”
“我。”苏妤臻面泛红晕,犹如小家碧玉般羞怯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唤道:“爹。娘。”
苗树婵连称几声“好”,后面向陆剑湖,道:“陆大哥,咱们虚耗半生都在为这些孩子担心,如今他们都要成爹娘了,是时候换咱们去云游四海,享享清福啦!”
那阴沉男子难得发笑,道:“陆某自当奉陪。”
“呃。婵妹。”铁眺轻搔脖颈,道:“可否让铁某跟着你们遨游江湖?”
苗树婵调侃道:“哈,只怕堂堂万棍齐下会嫌咱们俩没名没气啦。”
“唉。那是。”铁眺尴尬笑了笑。
见向来风光的男子面透别扭,苗、陆二人不禁发笑,苗树婵耸肩道:“行啦,咱们三人都已一把年纪,那有什么关过不去、看不破?老身想,咱们不如就学那啥风尘三侠,四处行侠仗义,快活人间吧!”
闻言,铁荷枫甚觉不舍,道:“爹娘不让孩儿孝顺你们吗?”
苗树婵笑道:“傻孩子,你都要当爹啦,就别管咱们这些老骨头,以后咱们想孙儿时,自然会去找你们聚聚!”
“嗯,既已决定抛下恩怨。这东西陆某也不需要了。”陆剑湖运起清气,将“崩天”纳入一“手鼓”之中,并将此物交给铁荷枫,道:“陆某已没打算回飞云山庄,这东西就赠与你们,对你们对付黎介木应有助益。”
“多谢!”铁荷枫伸手接过,喜道:“聂兄,瞧,咱们又得一样神器啦!”这时,众人一转,才发现聂志弘竟不知在何时又已悄然离开。
若风门一间房内,聂志弘坐于床上,见铁苏鸳鸯相逢,自然替他们感到开心,唯触景伤情,只要想起虞灵虹还与病魔对抗着,又不禁怅然若失。
回房以前,聂志弘曾欲找琴米青询问叶夫人之事,却从何桑口中听得琴米青已离开门派,且就在他们那回离开若风谷不久后!
回忆他们初次至若风谷时,琴米青方入门派,后脚一走,她也跟着离去。
前后拼凑,只怕这琴米青早知他们身上怀有“潮生琴”、并有意来若风门找寻“天山”,故先行混入若风门,藉此引他们去东篱庭见叶夫人。
越想脑子越发混沌,聂志弘仰头一呼,索性不再思虑,从怀中拿出藏雷赠他的红色护符,并将那红纸拿出。
“气聚丹田、手汇白光。”深呼吸数次,志弘开始顺着“回魂癸梦”的口诀运气,只要试了,就能知道严灵空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爹!
他一路运行内功,来到藏雷所说的关键处。
无奈,风平浪静,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