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微薄心愿,赤炤瞠着绯红如燄的双眸,奇道:“妳当真想清楚了?”
叶竹悔坚毅不改,道:“一命得以换回三条命,何乐而不为?”
徐韩激动到全身颤抖,大斥:“红色妖怪!你给我听好,我不要竹悔帮,快把她的身体还来!”
魏子吾甩袖附和:“不错!魏某亦不接受!你速速还回竹悔的身子!”
在场能与赤炤这等神族抗衡的只有古仁景,他奋力运气,运到全脸红彤、身子膨胀又收缩,收缩又膨胀。来来回回数次,却都事与愿违,没能成功召唤神兽。
唯此刻他就算能战胜赤炤,只怕叶竹悔的身体也已烧得干净,没法再回来。
叶竹悔极怕三人得罪赤炤而使牺牲付之一炬,急呼:“你不必理会他们,吞石的是我,许愿的也是我,你只须听我的!”
“哼,自该如此。”赤炤点头,如孔雀开屏般敞开艳红色的羽翅,飞羽凌散,将大伙儿包裹于护障中,即使三人在他怀中狂舞兵器、御气攻击,没多久,三人却都全身脱力,眼前一黑、昏昏睡去。
黄石道外,赤炤看了看昏厥的三人,又转向叶竹悔,道:“妳的确让本座大开眼界。”
叶竹悔长叹一声,无所适从地看着周遭情景,那些仍在殒落的大石就如同她的人生,曾经辉煌灿烂的滚动,到头来,却只换得散乱一地的下场。
赤炤并非无情之灵,他静看此女片刻,轻哼一声,道:“本座带妳去个地方,当是了了妳的心愿。”说罢,不等叶竹悔回应,眨眼过,已把竹悔带到一片竹林之中。
多年前,一名脸挂面具的男人来此竹林散心,走着走,心乏了、腿痠了,往平日常坐的大石上歇息。
当他来至石边,却见清滑的白石上竟染有未干涸的血迹,往后一望,一位相貌相当清秀的紫衣女子昏厥在地。
且瞧女子此身穿着不菲,就算不是达官显贵,家境亦属优渥,男子上前摇着她,并将她掩面的乌发拨开,才瞧见她的额上有伤。
确认她的财物尚在,衣物也还平整,男子推测她是碰上郊外野兽,逃难之余撞上石子才会昏厥于此,他本只欲替她做点简易包扎,过程中,却隐隐察觉到她身上发出“册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于是将她抱回山庄安置。
两日后,魏子吾将她的状况禀报,道:“大人,那位姑娘已醒,虽无性命之忧,但经这一撞,似乎把过去的事全给忘了。”
“我明白了,我去看看她。”语毕,祭炎往女子的房间走去。
他轻轻推开房门,发现女子的面色镇静平缓,那双素手却紧抓着被褥,可见心中其实万分惶恐。
祭炎缓将房门阖上,回头拿出一架古筝后,再次来至女子房前的凉亭内坐定,他伸展纤长十指,指尖拨奏筝弦,美妙的曲乐悠悠奏出!
此曲柔中带情、情中带静,仙缈飘然如能洗涤人心,那女子于房中耳闻仙乐,不自觉起步出房来到祭炎面前,静静地听他奏曲。
“铮!”成功将她引出,面具下的嘴角微勾,祭炎拨弄停音,起身脱下外袍给她披上,道:“姑娘身上有伤,不宜受寒,还请先披上此衣。”
眼前的男子虽挂戴丑陋面具,动作却是温柔儒雅,外袍上更留有他身上那如桃花的芬香,对此,女子的双颊不禁闪过一丝粉红,卸下戒心,坐于祭炎身边。
她道:“先生的曲子层层递进,气度悠然大方、高深莫测,十分扣人心弦,小女子孤陋寡闻,又逢失去记忆,实不知曲名为何,还请先生赐教。”
祭炎沉低眼色,道:“让姑娘见笑,实不相瞒,此乐并非高人所作,而是我为夫人所谱,我为此曲命名为《竹悔》。”
女子觉得新奇,问道:“哦?此名可有来历?”
“夫人的家乡长年桃花开放,景色美不胜收,不过除了桃花外再无其他植物。她曾说过对竹类十分好奇,可惜我还没机会带她去欣赏竹林,她却已离开人世。而后,我独自望竹生意创出此曲,只愿她在天之灵,得以听见我的心意。”
闻之,女子不禁欣羡起那位夫人,纵然她已辞世,一生却能得一人永远为她记挂着。
人生能做到如此,夫复何求?
当然,她更为祭炎的痴心感到动容,那怕自己失去记忆,却再不恐惧眼前这位陌生男子。
祭炎长叹几声,述着陈年往事同时,一并将册子、长生之事转告女子周知,听罢,相较于祭炎略感歉疚,女子却觉有趣万分,道:“此乃天命注定,与先生毫无关系,先生毋须对我感到抱歉。”
祭炎抱拳道:“多谢姑娘宽宏大量。还请姑娘安心在此休养,这阵子,我会命人去替姑娘找寻亲人,好助姑娘恢复记忆。”
“嗯。那便谢过先生。”女子巧笑嫣然,如清水般纯澈干净,在她身上,彷彿找不到半丝尘污。
祭炎望她望得舒服,道:“姑娘可想为自己取个名字,这段时间好作称呼。”
女子思虑片刻,微笑道:“若先生同意,不如就将竹悔之名暂借我用?”
祭炎愣了一愣,心想亦无不可,便是点头答允。
在那以后,竹悔从向祭炎学习弹筝,到与他协同奏曲,日夜相处、谈天说地,渐渐地越发熟悉彼此。
祭炎并非木头,自然察觉到竹悔对他的情意,他对竹悔也有若有似无的好感,唯他始终没跨出那一步,一方面是妻仇未报;另一方面,他亦得顾虑藏雷的心情,还有他的面容。
那日,竹悔经过澡堂,正见外头挂了祭炎的外袍,瞧四下无人,竹悔起了勇气,心道:“现在山庄里只有我与大人。不如趁此机会瞧瞧大人的面容?”
竹悔满心期盼来到窗台前,深吸数口气后,含着羞涩迭椅攀上窗台,一双水眸往澡堂探去,正见祭炎将面具摘下!
“噫!”
然而,那张烙满深邃伤疤的面容忽然现于眼前,竹悔耐不住惊吓,倒抽一口气就从椅凳上摔下,跌得一塌糊涂。
待没多久,祭炎已从澡堂内走出,他没掩上面具,只失落地盯着跌坐在地的竹悔,冷道:“妳怕我吗?”
竹悔赶紧坐直身子,压低面容,歉疚道:“大人,对不住,竹悔并非有意窥看。我是。”
“妳不必解释,我不怪妳,呵,任谁看到这张脸都会吓着的。”祭炎似自嘲般苦笑两声,伤感同时,倒也觉得释怀,心想让她看到这张丑陋的面容,就能藉此斩断这不该存在的情丝。
“您误会啦!”竹悔听出祭炎语中的自卑,赶紧抬颜与祭炎对视,这时,反是祭炎愣怔,他紧地撇开面容,道:“以后我会谨慎些,不会再让妳看见这张脸,若妳还害怕,我立刻安排别的地方安置妳,日后都不会去打扰妳。”
“不!我不是这意思!”竹悔吓得弹起身子,毫无多想就伸手触碰祭炎的面容,祭炎讶然不已,道:“妳这是?”
竹悔含笑如花,道:“是,我方才的确吓着了,却是因为你和我想得模样不同尔尔,而非怕你才吓着。”
“妳真不怕吗?妳方才吓得都摔下来了,甚至。不敢看我。”祭炎的底子绝对是世间少有的俊美男子,唯那深长刀疤密密麻麻,将他的面容瓜分如矩石、如矿坑般凌乱,他又怎么不自卑?
竹悔却是微笑嫣然,眼神毫无闪烁,道:“大人心美,相由心生,面貌自然也好看了。竹悔不敢看您,是因为。”说着,竹悔羞怯满面,道:“因为竹悔偷窥您洗。这种事儿。唉,总之,竹悔绝无轻视大人,若大人真在意我方才的无礼举动,那我愿意自剜双目以明心意。”说罢,毫无犹豫伸指朝双目插去。
“住手!”祭炎心急,一把抓住竹悔的手,道:“妳这是做什么!”
让心上人牵着手,那张娇容尽现嫣红,道:“理由很简单,您一定明白的。”
无法否认,竹悔的反应和言论都让祭炎心头怦然大动,他款款地瞧着竹悔,竹悔甚是欢喜,没会儿,她闭上双眸,殷殷期盼心上人的亲吻。
祭炎脑袋一片空白,不自觉将面容凑近,两人的唇瓣相距不到一颗豆子长,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就在唇瓣相接前,这“竹悔”之名将祭炎唤回现实,他如梦初醒,赶紧咳出两声,轻轻推开眼前人。
让心上人推开,竹悔怅然若失,低眸道:“大人。不喜欢竹悔?”
祭炎握住拳头,道:“妳失去记忆,来日想起妳的家人,只怕他们都不乐见妳的选择。另外妻仇未报,我。”
前半段听在竹悔耳里不过是借口,她认定后半段才是祭炎拒绝她的主因。在他心里,只怕永远都会给那夫人保留一席之地。无人可以取代。
她苦笑两声,强忍泪意不落,道:“我明白了。大人,竹悔不会奢求,但只求你。日后找到我的家人时,要是他们真反对我与您处一块儿,您也千万别把竹悔推开,让竹悔陪在您身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