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家人正要进膳,柳夫人一听是女儿有要紧的事情要同他商议,也顾不上布膳吃饭,扯一扯柳相就要他快些动身进宫。柳相把眉头拧的紧,脚下却不耽搁,随着小太监出了府门登辇而去。
  宫里有规矩,但凡朝臣入宫拜见,都要从东城墙下的静安门进宫,轿辇要停在静安门十米开外的地方,这个规矩叫“十米拦”,为的是对皇家尊敬,从来不许朝臣打辇入宫。虽然柳相位极人臣,可也只能将自己的轿辇停在十米外的地方,下了辇一撩袍子下摆处,徒步向宫里行进。
  他一路从静安门往柳琴鸢的寝宫而去,巧了途中要打御花园绕行而过,上官燕儿因着心中有事儿安睡不得,只领了两个贴身丫头在御花园中赏月赏景,她才要从御花园绕回去,没走两步便碰上了柳相。
  上官燕儿心中有疑惑,已经抬步上前拦住了柳相去路:“柳相夤夜入宫,走得好生匆忙,见了人也不知道行礼请安了。”
  柳相惦记着柳琴鸢,不知她这会子传召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一时间也没顾得上别的,猛地听见上官燕儿的声音他倒先心里暗惊了一下,一抬头瞧了上官燕儿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对着她行了个礼,问罢了安跟着又问了句:“这样更深露重的娘娘不好好在宫里歇着?仔细回头感染风寒伤了身子,万岁爷也忧心不是。”
  上官燕儿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打发丫头折了几支花,往手里握了握也不再看柳相:“左右本宫不困,想着御花园中的夜景最是值得观赏便出来走一走,可巧了遇上柳相。柳相这会儿入宫想来是琴妃传召吧?皇上一向不爱计较这些,本宫却少不得要好心的提醒柳相一句。”
  “娘娘有什么话,不妨说来老臣听一听。”柳相一向对这个野路子上来的上官燕儿没什么好感,更不必说自她入宫以来更是分了自己闺女的恩宠,只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的,这会儿对着她自然也没什么恭敬。
  上官燕儿从鼻子里挤出个不屑的音儿,对着柳相冷哼了一声,搭扶着婢子的手转身就要离开,临行才对柳相丢下一句话来:“这里可是内廷禁地,后宫女眷的居所,往后入了夜柳相还是少走动的好。好歹也在琴妃妹妹面前劝上一劝,别失了内廷里的规矩,叫底下宫人们看着不尊重,没的惹恼了万岁爷,那可不是顽的。”
  柳琴鸢在宫中正殿之中早早吩咐人做好了小点心,并且一应都是柳相素日里爱吃的,又打发了底下的小太监在宫门口迎他,却不想过了这会子还不见柳相来,因是心里有些着急,便急着声儿催促身边儿那个圆脸的丫头:“父亲怎么还不进来,你再打发人往静安门那边儿去迎一迎,别是路上叫什么人绊住了脚。”
  小丫头应个是才要出门,外头猩红的毡帘已经被人掀了起来,柳相一提步子入了内,跪在殿下对着柳琴鸢行了个跪拜大礼,嘴里一边儿说道:“下臣才刚入宫,在御花园碰上了上官妃娘娘,娘娘同下臣说了两句话,因而耽误了您的功夫,还请娘娘恕罪。”
  一听说是碰上了上官燕儿,柳琴鸢把眼儿一眯,打发人去扶柳相起身,自己跟着问了句:“她怎么这会子却不在自个儿宫里?才刚是同父亲说了什么?”却把眼儿往下一看,见着柳相站着,这才在面儿上打了个笑起来,“父亲怎么开始同女儿生分起来,左右眼下入了夜没有外人来拜访,难不成咱们自己父女之间说个话儿,还要‘娘娘’长‘下臣’短的不成吗?”
  “正是这个话了,你娘亲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念叨,说送了你进宫来有什么好的,素日里不得天伦相聚之乐也还罢了,只是每每入了宫拜见时,都还要端着内廷的规矩怕落人话柄给你招惹是非,日子实在是难熬极了。”
  柳相把端着的威严架子略放了放,往东头摆着的圈椅上落了座,自有小丫头奉着糕点茶水与他,他吃了一口茶搁置下茶盏,才继续说道,“她哪里能有什么好话说,左右是说什么入了夜之后外臣不好在内宫之中走动,没的叫人在背后说嘴,还叫为父顺道劝一劝你,别失了内廷的规矩才好。”
  “什么奏性儿”柳琴鸢才听了这话当即照着地面儿啐了一口,神色也不大好看,再开口声儿也浸着冷意,“她是什么好样的人物,倒是有这个脸面叫父亲劝一劝我来?她专宠六宫罔顾祖宗礼法的时候,怎么不当别人劝她了。”
  柳相嘴角噙着笑一时间不说话,柳琴鸢才觉着这话拈酸吃醋过了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儿,打发那个丫头把屋子里伏侍的宫人都领出去在廊下伺候,虽然想着夜深不会有人来探访,却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许人打扰才稍稍安心。
  柳相见她这个阵仗放把笑意收了一些,一抬头对上柳琴鸢的眸子问了句:“你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同为父说?”
  柳琴鸢见这人都尽退了,打主位正坐起了身往下,近了柳相跟前伸手拉一拉他,示意他与自己往西次间去,待二人往西次间暖炕坐了,柳琴鸢又将月窗略支开一些四下瞅了瞅,确定了左右无人才放心大胆的开了口:“父亲还记不记得当年陷害上官家的事情?”
  却没想到她这话才一问出口来,柳相立时变了脸色,铁青着一张脸沉着声儿斥责了她一句:“我当然记得,可是你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做什么,没的给人知道了好拿住咱们家的短处来吗!”
  说他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从前上官燕儿没有入宫那什么都无妨,想他这一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儿又是先皇亲封的郡主之位,柳氏一家尊荣无限,便是陷害了上官氏一族又如何?真相被查出来了谁还能拿他怎么也不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上官家这个最该死的上官燕儿因缘际会入了宫,还倍受皇恩,让她知道了当年的事情,那可就了不得了。她枕头风一吹,只怕皇帝心里对柳家也要猜疑起来的。
  柳琴鸢对于父亲的斥责颇有些不满,却想着正事儿要紧不好在面上发作起来,只暗暗叹了口气才同柳相继续说道:“父亲先别忙着恼,女儿总想着这件事情早晚都是个祸根,如果是日后被人揭发出来,到那个时候上官燕儿再向万岁爷进谗言,只怕咱们一家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柳琴鸢看着柳相神色变了变,心里反倒安定了几分,换了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添了一句,“更何况万岁爷铁了心的想要立她为后,父亲且好好想一想,若是上官燕儿做了皇后,到时候大权在握,一旦吩咐人彻查当年上官家灭门案,后果就更是不容乐观了。”
  柳相倒是被柳琴鸢一番话点醒了,上官燕儿如今人微言轻,最多不过在皇帝跟前进个谗言而已,可她要是当上了皇后,皇后母家的冤案朝臣哪个敢不尽心查办,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成了诬陷国丈的罪臣,比之如今只怕刑罚更要重一些。他心一沉,扭头看了柳琴鸢一眼:“那你如今是个什么主意。”
  “我原不值当什么,可若是为这个事儿连累的一家受罚,才是大罪过”她先是四两拨千斤似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跟着对上柳相探视过来的目光,铁了心似的说道,“当年害死上官家为的就是除掉上官燕儿,以防有朝一日万岁爷登极之后接她入宫,可咱们千算万算还是让她给跑掉了,既然如此,那就再杀她一次,这回必得叫她逃无可逃,才算不枉费父亲当年一番算计。”
  “你是疯了不成!”柳相当即出口反驳,杀上官燕儿?简直是玩笑,她如今是皇帝的宠妃,跟前又有贴身侍卫保护着,当年手无寸铁的野丫头都让她给跑了,如今想杀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儿是不是气糊涂了,柳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说道,“且不说咱们杀不杀的了她,便是真的杀了她,你当万岁爷就会善罢甘休?一旦追究起来,你我连同这一大家子的人,是要死还是要活,你且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