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以东把张璇抱进暖气充足的屋里,刚想转身关门,一抬头对面迎上张伟鹏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麦筱君先进的门,韩以东低头见她在门边赌气似的把鞋子尽力摔到鞋架上后快步走去打开张璇的房门,示意韩以东把张璇抱进去。韩以东向张伟鹏微微一低头算是打招呼,张伟鹏眼睛一直追随着韩以东进门,韩以东能感觉他投于自己背后的灼热目光,韩以东心想:他定然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好张璇,把责任加诸于自己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张伟鹏一进房门马上责问,口气干巴巴的,似是全世界都得罪了他,转脸看到麦筱君不高兴的样子,他脸色才柔和些。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压一物?韩以东心想。
  “爸爸,我生病了,昨晚忘记盖被子,今天打了点滴呢。”张璇虚弱地抢先回答,把左手举起来像是要证明自己真打过点滴,麦筱君一阵心痛,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没父母的孩子都这般乖巧,这或许是孤儿院早早给她培养出的习性,即使再委屈也不能撒娇,也找不到谁愿意给你撒娇,想当年她也如此,想到此处不小心用力把张璇的手甩回被窝里,张璇痛得直呲牙,但终究还是没叫一句“痛”,像极了她小时候,麦筱君突然忍不住捂嘴跑了出去,韩以东忙跟上。
  “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韩以东低下头给坐在沙发上低泣的麦筱君递过纸巾,紧张问道。
  “那么点孩子,什么都懂得为我们着想,尽量不给我们添麻烦,简直是像极了我小时候,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多怕麻烦你们一家人,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说到此处,麦筱君停下来,或是觉得自己说多了,便转头看看韩以东,抹了把眼泪,马上又解释:“我不是在责怪你们,只是——我不想在她身上看到我太多的影子,我尽量去满足她的所有,没想到她内心里其实还是有自己的防线的,她还是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局外人,怕给我们添麻烦,你可懂?”
  韩以东坐下来尽量靠近麦筱君一点,他此时多想给她个坚实安全的拥抱,但内心的杂念太多,怕东怕西,总想着会否引起误会,一旦麦筱君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但不能接受,以后对他恐怕也是避之不及,只好默默坐在一旁,听她哭泣。
  若不是麦筱君直言,他真的没想到这一层,他不知道她这些年来还如此的耿耿于怀,他的内心形同被锐物剜割得钝痛,自己一路以来太不在意她的感受了,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们母女,无论他于麦筱君来说是何种身份。
  韩以东刚想到此处,一阵短促的开门声,张伟鹏自门口出来,满脸的愧疚,他走路的姿态也不像刚才咄咄逼人,垂头丧气得像是斗败的逃兵,兴许是张璇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昨晚的事情真对不起。”张伟鹏坐在麦筱君对面的沙发,垂下脸抱歉道,“我不知道你们一直等,璇儿都告诉我了。”他把麦筱君的手握紧了些,不断摩挲。
  韩以东突然想起张伟鹏叫自己转交给麦筱君的那份礼物,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开始飞快跳动,他脚下似是已经装上了逃跑的巨轮,速度飞快却因滞重而跑不动,只能坐在原地一面紧张地祈祷张伟鹏别把事情提出来,一面在内心里把昨晚想过的借口在内心默念上千万遍。
  麦筱君一动不动任由自己发紫的双手被张伟鹏摆弄,一语不发,此刻她只是在气自己,与任何人无关。
  “昨天工地隧道那边出了点事,没能及时回来给你过生日,那时候很烦躁索性就把手机给关了。”张伟鹏低声下气的样子,让韩以东刮目相看,自张伟鹏看麦筱君的眼神里,他读到了隐忍的爱意。但他还是害怕话题会扯上那份礼物,幸而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
  “刚才璇儿告诉我,你们就趴在这里睡着等我一宿?”张伟鹏直直还放着没拆蛋糕的饭桌扬眉向麦筱君询问。
  话题越来越接近了,韩以东手心都已经渗出汗来,虽说室内是有暖气,但他知道,不是因暖气所致,此刻即便再懊恼也没用,他寻思着有什么题外话赶紧的移开话题。
  “又死人了吗?”麦筱君冷然道,不曾抬头,韩以东和张伟鹏明显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都向对方对视一眼。
  “我问你,隧道里又死人了吗?”麦筱君终于抬头,抽回自己的手,虽还在怄气,但眼神里明显有担心。
  “没有,只是,只是有个工人有点轻伤,怕犯和上次一样的错,干脆不等120救护车,我们开车把他送到医院了。”张伟鹏得到麦筱君的回应,终于放松似的往后一倒,满身的疲累,韩以东看着他,终于暗暗松了口气,用百感交集的眼神看着麦筱君,其中有感谢也有内疚。
  “没事就好,上次的事情解决了吗?”麦筱君语气不再紧绷,继续问张伟鹏那些对韩以东来说不明就里的问题,他此刻已经不理会他们谈话的内容,只观察他们对彼此间的态度,看着张伟鹏对麦筱君此刻的低声下气,他能感觉到张伟鹏对麦筱君的在乎,或许比自己还多,张伟鹏或许是个不错的男人,韩以东心里对他没多大的要求,只要不是那么大男人主义,能对麦筱君好他就于内心减轻了些许愧疚,为赵守环也为自己,可却不能就此放弃保护她的承诺。
  “解决了,死者家人都很满意。”张伟鹏突然哂笑,把头往前一扬,笑看着麦筱君,似是在卖弄自己得力的工作成就一样给自己的上司汇报。
  “满意?他的家人能满意么?死的是他儿子,又不是你们儿子,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满意了?换是我的孩子死得那么惨即使赔一座金山给我也不满意,什么叫满意你懂吗?他们只是不想跟你们继续闹了,反正人已经不在,他们知道这个事实而已,换你们能满意么?自己的独生儿子——”麦筱君越说越激动,韩以东见张伟鹏一脸扭曲的苦楚,不由拉她一下,麦筱君适时停下。
  张伟鹏像是此时才发觉韩以东的存在般,转头看他一眼,明显也在极力地远离能扯动麦筱君心里那根导火线的问题。这一眼看得韩以东甚是心虚,“韩老师是你带璇儿去医院的吗?刚才差点责怪你,我还以为是你——”
  “哦,哦,没事,我也是刚来就看到姐抱着璇儿出去了。”韩以东急忙打断,他猜不透张伟鹏想说什么,只好形同在场上打篮球一样半途杀出抢断对方,先下手为强,这个男人他是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心里隐隐在排斥他。
  “我早上本是打电话过去给你的,你没接,以东,今天真谢谢你了。”麦筱君转身面向韩以东,她的客套已经把他们之间拉开了距离,韩以东不禁有点唏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姐,我们什么时候需要变得这么客气了?”
  “你叫什么?你刚才叫筱君什么?你们结拜了?”张伟鹏一脸的迷惑,一天不见,韩以东竟把麦筱君当姐姐了。
  麦筱君笑笑,终于不再黑着脸面对张伟鹏,把自己与韩以东的关系大致简单说了一下,但期间忽略了赵守环在其中的所有作为。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有这么一家亲戚?你早点告诉我就不至于现在才——”张伟鹏有点责怪麦筱君,但又怕把话说重了又惹她生气,好不容易才把话题扯开的,“也没事,现在都相认了,多好,以东,我昨天还说你姐名字来着你也不问问。”韩以东哂笑,话题再次引导到那份礼物身上。他颇觉自己此时只有从实招来才能打碎心中的愧疚。
  “对了,昨天姐姐生日的时候,姐,姐夫交代我把一份礼物交给你,可是我忘记给姐姐,在搭公交的时候被偷了,一大早过来碰见你们就忘记说了,真不好意思,我——”韩以东也忘记自己是第几次说谎了,可他这是第一次骗麦筱君,说出来却更是懊恼,他很瞧不起此时的自己。
  麦筱君看一眼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的张伟鹏,突然笑了笑,故意淡然道:“没事,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叫不是什么好东西啊?那时项链啊!一万多块钱呢。”张伟鹏被麦筱君的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得站起来,语气也变得激动。
  “一万块怎么了?给我买个礼物还舍不得吗?”麦筱君脸上有幸福的嗔怒。
  “不是,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老婆,你第一个生日礼物呢,我——好吧,改天我再给你买。”张伟鹏顺势过来抱着麦筱君,麦筱君也不拒绝,在她怀里欲拒还迎的模样刺激了韩以东的内心。
  韩以东看在眼里,内心形同乱麻,他也很难明白自己此时的感受,麦筱君看起来很幸福,那是他所希望的,但他更渴望自己成为她幸福的源头,而如今看来明显不是,他不由自主站起来,眼神有点恍惚地走到门边。
  “快到吃饭时间了,你要现在回去吗?”麦筱君站起来,眼神跟随着韩以东的身影。
  他勉强笑了笑,道:“不了,下次吧,刚才同学发信息过来说是晚上那边有人生日,先回去买点东西准备准备。”这是韩以东第二次对麦筱君说谎,很多事情都这样,有了第一次以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顺理成章。
  “那就下次吧,来日方长。”张伟鹏站在麦筱君身后,拥着她肩膀说,韩以东看得刺眼,再看一眼麦筱君,关上门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