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真刺眼,方静捶下像似要爆裂的脑袋,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啊?!”她惊恐地坐起来——亮白的灯光下,她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她的腹部上全是那些粘糊糊的恶心东西。
羞耻、痛苦、无助等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来,她掩面大哭起来,从此我不干净了!她疯狂地摇着头,“不,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华姐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她心底残存的一点幻想。“擦擦吧。”她丢给她一包纸巾,“他对你很满意,今晚的订金也给了。”她歪眼她,“2000,做不做?”
方静的脸胀得通红,她翻转过身,大力地扯开纸巾,一下带去了好几张纸,她是那么无望又无助地擦着自己的腹部。
“这个价格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谈下的,一般简直不可能,就是个大学生也不过千把,你做不做?”华姐忽然伸手摸了下她的脊背,“多光滑的背啊。”
方静的背上一麻,浑身立刻起了许多的小疙瘩,她迅速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过了今晚,怕是就没这个价钱了。”华姐叹口气,“去洗洗吧,有热水。”方静羞得抬不起头来,她快速地蹦下床,快速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快速地冲进洗手间。
“女人不就那点东西吗?”等她洗完澡出来,她目瞪口呆地看见华姐舒舒服服地躺在那个她觉得很肮脏的床上。
“看我做什么?”华姐坐起来,抽出一根烟,点了,“来,抽一口。”她掉转烟头递给方静。方静惊恐地瞪着她,往后退了退,“哎,你会适应的。”华姐耸耸肩,把烟掉转过来,美美地抽了一口,“走吧,这是钟点房,超时要另外加钱的。”
“别老想自己是良家妇女,这是个害人的东西。”华姐吐出一个个烟圈说。方静勾着头,望着脚下,没吱声。“想着你是个女人,你也有权享受就够了。”华姐挨擦过来,突然亲了她一下,方静吓得尖叫着蹦到一边。“哈哈哈。”华姐笑得很恐怖,涂了一层粉的脸上忽然现出苍老来,“凭什么就让男人作贱我们,我们就不能作贱他们?”
方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警惕地盯着她,堤防着她又过来亲她,她是人,很正常的人,不是因为,她惊讶地摸摸眼睛,没有泪?她努力回想昨晚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可是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女主角也是为生活所迫落入风尘,因而结识了男主角,最后喜结良缘——我又傻了,又在痴心妄想,她的肩膀塌下来,我还是现实点好。
走出星光大酒店,和华姐说了句再见,方静没有犹豫,伸手拦了辆的士钻了进去。她立刻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痛苦,没有绝望,什么都没有。难道我天性是个……?不,我不是!一定是我太累了,麻木了,没感觉了。她看着车窗外的灯红酒绿,暗想是不是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有出墙的想法,都希望家外有家?
回到家,她认认真真、彻彻底底地又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她的心里有了点暖意,环顾着不大的家,她心里满是惆怅,为什么就没有个爱我疼我、与我一起分担苦难的男人?疲倦涌上来,她打了个呵欠,进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去中介店办了辞职手续。其实她完全不需要亲自过来,到这个店来的三个多月里她有近两个月是请假,她其实只要打个电话就什么都OK,可是她还是来了。抚摸着曾陪她度过某段困难时期的客户登记本,她心里充满了依恋和不舍,
“你的本子可以带走。”店长见她拿起又放下,开恩地说。
忘了吧!方静狠狠心放下手中的本子,“不啦,我已经不需要这些,给新来的业务员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这曾经唤起她信心和希望的地方。
医院里静悄悄的,方静感到奇怪,路过医生护士办公室时忍不住往里瞟了眼,除了两个医生在写病历,护士一个都不在。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罢工了吧?她笑笑,我这都在乱猜什么呀?她像被当头敲了一棒,愣在原地,我笑了吗?她不敢相信地摸摸脸,在有了那事,我还笑了吗?她的脸一阵发烧,逃避什么似地跑进病房。
“恬恬,看妈妈给你带什么来了。”她把刚买来的大狗熊献宝样地送到女儿面前。
“大熊?!”恬恬的眼睛一亮,从床上爬起来,“熊熊,抱抱。”
“小心。”方静吓了一跳,忙把熊搁到女儿的腿上,跑到另一边小心地挪下女儿的左手,“看,回血了。”她略带责备地瞪了女儿一眼。
恬恬吐吐舌,把脸贴到熊的肚子上,她快乐地叫起来,“好舒服,好舒服,晚上我要睡在熊熊的肚肚上。”方静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点下她的头,“淘气。”
恬恬像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严肃张小脸,抬起头说:“妈妈,阿姨说我的眼睛恢复得很好,再过一阵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方静喜极而泣。
“妈妈,你哭了。”恬恬抬起左手,她立刻痛得眦牙裂嘴的,方静忙抓紧她的小手放平到床上,“叫你别乱动,看又回血了。”
“你来了。”护士小姐喜笑颜开地拎着瓶点滴走进来。
“是啊。”方静让到一边,“才前我从你们那经过,怎么都没见你们啊?”她顺口问了句。
“今天是护士节啊,下午我们分批放半天假。”
一股酸味涌上喉舌,方静心里不无嫉妒地想,你们都有自己的节日,都可以在阳光下体面地生活,为什么我就得在阴暗中挣扎?生活对我为什么就这样不公平?她心里这么想着,神色不觉黯淡了下来。
“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来。”恬恬招手示意方静到她的右边来,方静照做了。恬恬摸下她的额,右手卷成半拳搁到嘴边假咳了几声,“很好,没发烧。”不仅方静和护士笑了,病房里的其他病友也笑了。
“调皮。”方静刮下她的小鼻子。
“妈妈,你笑得真好看。”
这句话把方静的心说得疼起来,她的眼前又晃过昨晚发生的事,如果恬恬知道这些,她会原谅我吗?想起华姐的话,她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如果,如果恬恬知道这些事,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捱到下午恬恬吊完点滴睡着了,方静悄悄地离开了病房,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抗拒那两千块钱的诱惑——两千,恬恬又可以少受几天痛苦,哎,她长叹口气,第二次敲开了华姐家的门,“华姐。”羞涩、无奈交叉撞击她疲惫的心灵,她说不出后面的话。
“你呀。”华姐涂得异常鲜艳的的手指戳在她的脑门上,“两千块你上哪找去?不是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人家说你女儿眼睛受伤了,急需要医药费,你就当是做了善事,捐了善款,人家怎么肯出那么多?他又不是傻瓜,一个黄花大闺女怕是也就这个价。”方静羞得把头埋在双膝间,过了老半天才口不应心地说:“谢谢华姐。”
“谢倒不必了,只不过以后红了,可别过河拆桥,忘了华姐。”
方静惊诧地抬起头,以后?这次不是为了恬恬,连华姐这她都不屑来,怎么还会有以后?她淡淡地笑下,语带双关地说:“华姐,我不是那号人。”她咬下嘴唇,呐呐了半天才又说:“那,那药丸,我想买颗。”她越说越低,最后她的头又垂回到膝盖上。
华姐抽出根烟点了,“买?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方静抬头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左不过是迷幻药、摇头丸之类的毒品。”
“知道就好,这可都是一两佰块钱一颗。”
方静掏出两百块钱放到桌上,她没有提昨晚的那颗,华姐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肯定不会自己贴钱进去。
华姐吐出口烟圈,突然说:“这药你还是少吃。”见方静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自嘲地摸下脸,“你还有女儿,不像我们这无家无女的,哪天死了就死了。”
这话让方静想起老家屋门前刚被掏了窝的老乌鸦,嘎嘎叫着绕着树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筋疲力尽而死。“华姐,你怎么不找个人嫁了?”她忍不住好心劝道。
“嫁人?”华姐把烟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几脚,“嫁人了就得到幸福了?你看你幸福吗?”她唇角边露出的讥讽深深地刺痛了方静,“我是瞎了眼,嫁错了人。”
“p。”华姐不以为然地瘪下嘴,“你嫁对人了就幸福了?你能保证你这个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找到的好老公永远不背叛你?永远只爱你,永远只跟你上床?为什么女人非要嫁人?”她重新点燃一根烟,“当然,嫁出去了表示还有人要,至少不是老处女,没有男人愿意xx她。”
方静听得面红耳赤,华姐说得也太那个了,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这样就好了,就幸福了?”她本来还想说几句更刻薄的,可是瞧见华姐一脸似笑非笑、似乎在看好戏地盯着她,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现在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她凭什么去指责她?她塌下肩,对这无谓的争论再提不起半点兴趣,“算了,华姐,不说了,没啥意思。”
“怎么,害怕了?”华姐忽然撩起身上的旗袍,方静吃了一吓,红着脸赶忙转头看别的地方。“Hi,Hi,我们都是女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强行把方静的脸掰过来,“看这。”她的大腿内侧各有一个烟头烫的印子,“这是?”方静惊呆了。
“我自己烫的。”华姐得意地瞟眼嘴张成O型的方静,“只有我烫男人,没有男人敢烫我。”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愁怅,放下旗袍说:“算了,不说了。”她把烟重重地掐灭在烟灰缸里,去皮包那掏出铁盒子,摸出粒黑色的丸子,“这药再好用,吃多了也会没用的。”方静接过药丸,从包里拿出点面巾纸包了,这才小心地放进包里,“知道,吃得越多,毒瘾越重,药量越大。”华姐翻下白眼,“废话。”
方静很认真地点下头,“没错,除了钱其他什么都是废话。”
华姐呆了呆,可她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似地蹦起来,“少在我面前装TMD很有学问的样子。”她气呼呼地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方静的鼻子骂道:“进了这行,谁都贱。”她用力把铁盒子一盖,“不是老娘还TMD有点良心,管你死活。”
这话点中了方静的死穴,她的鼻头一酸,“对不起。”
“对TMD什么不起。”华姐挑起她的下颌,“给我听好了,我们这行有钱就是娘,别以为都跟老娘样,讲什么p良心。”
方静的脸色大变,“我知道。”她往后靠了靠,期期艾艾了好半会才说:“这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孩子吗?”她像是在问华姐,又想是在问自己,她忽然很渴望能听到华姐说出个不字来。就当是给我点安慰吧,她自嘲地一边想,一边拿眼去瞟华姐。
华姐似乎被她的话给问得呆住了,她抽出根烟,马上又插回去,她去扯纸,却把整卷纸都给拉到地上,“哎,女人不就是讲奉献吗?汁干了献血,血干了也到顶了。”她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同情地睇了方静一眼,“你要记恨华姐就记恨吧,华姐就这臭脾气,不爱掩饰。”
方静冷静下来,她对华姐谈不上恨,可是也谈不上感激,所以她没有接过她的话说下去,而是岔开问起今晚的事,“今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华姐眯下眼睛,“西兰汀酒店。”
方静的冷漠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鄙视让她很不舒服,尽管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被这种鄙视包围着,可如今,她好不容易动善心帮助的方静也用这种鄙视的眼光跟她说话,她后悔了,后悔不该管这闲事。她要赚了钱也就罢了,偏这次她是一分钱也没赚,还陪进很多的笑脸和面子才帮方静搓成这事,可瞧人家,非但不感激,还一副你祸害她的样子,我TMD贱,她暗骂自己一句。
西兰汀酒店距离这里不过是十分钟的车程,难保不碰见熟人,万一传到恬恬的耳里,方静的脸“唰”地白了,“华姐。”她半是哀求半是愤怒地瞅了华姐一眼。
方静这突然矮半身的姿态,华姐怎么会看不出?可是她心里窝着火,就装着什么也没看出来,冷冷地说:“八点半,西兰汀酒店,爱做不做,随你。”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歪眼方静,我让你拽!
“华姐。”方静不敢再有什么骄傲,很直白地哀求道:“不能换个地方吗?”不管做过什么,她的血脉里依然流着那个叫自尊的东西。
“想换地方?行啊。”方静惊喜地正想说声谢谢,“你出房费。”似被一闷棍敲在头顶,方静只感觉全身血脉爆裂得异常疼痛,“我不干了。”她愤怒地一脚踢翻了椅子,“我去卖血,我去沿街乞讨,我不干了。”她双眼红红的瞪着华姐,仿佛一句话不对,她就会扑过去拼命一样。
华姐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她不期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强笑了声,“哈,和,和你开个玩笑,怎么当真了?”她伸出手想拍下方静的肩膀,可是手还没伸出一半她立刻又缩了回来,方静的样子让她心里有点发毛,“我,我真是和你开玩笑,还是在星光大酒店,还是昨天的那个房间。”她自说自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华姐有那么不晓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