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路似乎很短,只一小会就走过了大半,冷汗爬满了方静的额角,快啊,快发作啊,她惊慌地四下望了望,为什么还没有发作?“华姐。”她不安地揉着衣角,“等会再走。”一抹绯红浮上脸颊,她半是羞涩半是心急地说:“那个还没。”华姐停下脚,皱着眉头说:“我早和你说过,这药吃多了就不管用了。”
方静倚靠着墙,不肯再往前走,“等会再走。”老天爷,你连这虚假的梦幻都要剥夺吗?她低垂着头,心里涌满了屈辱,这些本该是男人担着的为什么都要落到我肩上?让我受这灵魂啃噬之苦。
“别哭了,哭肿了眼也没人心疼。”华姐不耐烦地递给她一张湿纸巾,“快些擦了,装高兴点。”
方静接过纸巾,却没有去擦眼泪,如果流泪都成了不可以,她活在这世上岂不是行同猪狗?她抬起头,“我现在不进去。”她抿下嘴,不无感慨地说:“活着真是累啊。”
“可不是吗?活着……”华姐的话还没有说完,方静眼前的灯光忽然幻出五彩,她露出朦胧的微笑,“呵呵,跳舞啊。”
眼前的光在跳舞,走廊上的人在跳舞,房子在跳舞……
“方静,你跳得真好。”余军满眼爱慕地亲了她一下,“真的很好。”方静害羞地啐了他一口,一不小心踩到余军的脚上。
“来,过来。”满嘴喷着酒气的余军一把抱起方静,“今天可是我们的好日子。”他打了个酒咯。方静羞得轻打了他一下,“讨厌死了。”
幻影像泡沫把方静托得很高很高,突然,她醒了。
她是那么清醒,清醒得知道自己不能尖叫,不能让床边的那个男人知道自己醒了,她不想面对这样的尴尬,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不要显得那么急促。她没有动,她也不敢动,更不敢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她害怕一点点的响动就会引起床前男人的注意。
门砰地关上了,她长吐一口气,放软了身体,才那几分钟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摸摸头发,已经全部湿了,她叹口气,爬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个热水澡,就朝医院赶去。
病房里,恬恬的吊针已经打完了,奇怪的是她没有睡觉,而是在那玩着什么,“恬恬,怎么还没睡觉?”恬恬抬起头,见是方静,高兴地举起手中的玉佩,“妈妈,这是爸爸给我的礼物。”
余军来了?方静心头一震,“他来做什么?”怒火从她的心底一直烧到了头顶,她的情绪变得异常暴燥,见恬恬还在拿着那个玉佩,她一把夺过来,狠狠地砸在地上,“他来做什么?”恬恬呆呆地望着她,好半天才委屈地哭起来,“妈妈坏,妈妈把爸爸的礼物砸坏了,呜,妈妈坏。”
方静的心似被利刃狠狠地戳了一下,一个玉佩就收买了女儿的心?她所受的、所付出的连这玉佩都不及了吗?“妈妈坏?”她愤怒地把手中的水果往地上一掼,“妈妈坏是吧?那你找你的好爸爸去!”她哭着冲到走廊上,痛苦和委屈像两把利刀割得她浑身是伤。
“妈妈,妈妈。”恬恬鞋都没穿,跟着跑出来,“恬恬不乖,妈妈,别不要我。”
方静呆呆地望着女儿,眼泪流得更欢,是啊,她不管女儿,谁管女儿?她一把抱紧女儿,“不会的,妈妈不会不要恬恬的。”她想起余军,心里更加痛苦,如果不要女儿和这个家,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恬恬挣扎着抬起头,“妈妈,爸爸有东西给你。”余军?他会有什么好东西给我?方静正想说我不要,恬恬早一溜小跑跑回病房,很快拿着一个封得很紧的牛皮纸袋给她,“爸爸说这很重要,要妈妈一定打开看看。”
余军还真吃透了我的心思,看眼就看眼吧,看了再扔也不迟。方静心里想着,撕开了手中的纸包,她漫不经心地瞄了眼里面,她的呼吸立刻变粗了许多,她三把两把撕开所有的牛皮纸,不错,是厚厚的一叠钱,在钱的上面还有张纸条:这是我的工资,是干净的。
干净?方静使命地咬着下嘴唇,他跟我说干净?她的手一抖,钱掉在地上,恬恬忙捡了起来,“妈妈,钱钱。”方静心中是千不肯万不愿拿这钱,可是……她摸摸恬恬的头,恬恬又长高了,哎,她心情沉重地接过钱,要是当初我发狠考个医师证,又何至于落到今天?都是余军,不是他说没关系,我又怎么会不去办医师证?
“睡觉去吧,不早了。”她这才注意到女儿没穿鞋,她心疼地抱起女儿,“怎么不穿鞋,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这放在平常不过是极其小的事,但现在对余恬恬来说却是非同一般。
人的一生不也是如此吗?一个小细节就决定了你一生的命运。
恬恬躺在方静的怀里很快睡着了,方静小心地把她搁到床上,盖上被子,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她贪婪地望了几眼月色,心思很快回到余军的那张纸条上,他为什么要特别加上干净两个字,难道他知道我?她的手脚一片冰凉,不会的,这事只有华姐知道,华姐不会告诉他的,她的心里一片虚空,谁知道呢?她用力捶下脑袋,冷静,方静,冷静,他写这个也许只是随手写写,别想那么多。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放不下猜疑的心,她决定去试下华姐。
“华姐,你真厉害,可以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天下。”方静说完,心怦怦跳得厉害,她害怕听到华姐证实她内心的猜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华姐边对着镜子描眼睛,边不快地问了句。
“没什么意思。”方静装出很随意的样子,“我是看华姐这么轻松就帮我搞定男人。”她想收住口,可是话说出去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不可能收回来的,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这阵多亏了华姐你,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话倒有几分是事实,华姐的脸色好看多了,“都是女人,也不怕直白地告诉你,不是你也有个女儿,我才懒得管。”她描完最后一笔,“好了,今晚我有事,你一个人去吧。”
“什么?”方静慌乱地望了眼在对着镜子左看右照的华姐,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华姐不陪着去了怎生是好?她心里打起了小鼓,她这才发现没有了华姐的陪伴,她就像失去了心里的依托一样。“华姐。”她想求华姐先陪她去了再去办她的事,可是见华姐只顾着照镜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情绪上的变化,她沮丧地垂下头,“我很感激你。”她口不应心地说完,就很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趁有勇气时说出自己的请求,她闷闷不乐地抓过包,“华姐,你有事,我先走了。”
她已经完全忘了最初想要求证的事,她满心装的只有沮丧和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走进那个房间,到时候再说吧,她只能这么想。她忽然很怀念读大学的时光,那时候只要有爱就够了,不需要考虑什么钱不钱,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啊,她怏怏地走下楼梯,为什么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走廊的光怎么这么刺眼?方静刻意挨着墙走,可是灯光还是亮得晃眼。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正好从一个房间出来,他马上礼貌地侧让到一边,等方静走过了他才继续往前走。
他才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知道我是做那个的?方静低下头假装掸裤子上的灰,朝后面瞄了眼,服务台的接待小姐正好扫过来,她浑身一紧,忙站起身,强作镇定地继续朝前走。他们都知道我是做那个的,都在耻笑我?她心里痛起来,我现在都成了什么?
磨磨蹭蹭地挨到402房间,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她想好了,与其等药性发作让人拖进去,还不如在房间里等着。关房门前,她顺手把一个请勿打搅的牌子挂到了门口。
她从包里摸出两粒黑色的丸子,去壁橱拿了瓶饮料开了,一口气吞了下去。
眼前的柜子似乎倾斜得厉害,她歪头斜斜地看了会,咕咕地笑起来,“正了,正了。”脚一软,她跌坐到地上,“斜了,斜了。”她又歪头去看,眼前晃动着各种各样的烟花,她仰躺到地上,“斜了,斜了。”
方静不时探头望望外面,雨这么大,怎么回去啊?她急得直跺脚。
“方静,方静。”余军一身湿漉漉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方静,方静,醒醒,你给我醒醒。”
方静摇晃下昏沉沉的头,“啊!”她尖叫着一把推开抱着她的男人。水沿着她的额角流到她的脸上,她胡乱地擦了把,“是你。”
“擦擦吧。”男人扔过来一条毛巾,方静赶忙包到头上,怎么会是他?羞愧、尴尬、绝望纷涌上心头,她使命地揉了几下头发,像是躲避什么似地往后缩到角落里。
“老同学见面了,不想说点什么?”男人用力捶下墙,“到外边说话吧。”方静这才注意到他们一直呆在洗手间里。
“你女儿眼睛受伤了?”男人掏出一根雪茄,“我还以为那个女人在说相声呢。”方静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流了出来,此情此景让她无地自容。
“你有困难怎么不说声?”男人,不,我们该称他为叶锋,掏出张支票,刷刷地填了数字上去,“呶,拿去给你女儿治眼睛。”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
方静不想接受,当年读大学时她拒绝了他的追求,如今她有什么脸面去接这个她曾奚落的男人的钱?
“拿着,拿着。”叶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把支票和名片强塞进她的手中,“孩子治病要紧。”
方静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知道不该接受的,可是她却没有勇气说出那个不字,这阵的堕落让她厌憎,她真恨不能恬恬马上出院,她不用再受这灵魂的锤磨。
“那,那。”她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就算她再不愿意,她收了他的钱,她今晚就是行尸走肉也得把事情办了。
“如果你今天除了这没别的地方要去,那你现在可以马上去医院看你女儿;如果你还有别的场要跑,那就给我呆在这,今晚我全买了。”
买?方静的脸白成了一张纸,被羞辱激起的愤怒让她忘了一切,“我不卖。”她现在的行为和卖有什么分别?她悲哀地继续强调了句:“我不卖。”她的声音低微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不是因为女儿……”她忽然渴望叶锋能过来拥抱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叶锋只是皱下眉,什么也没做。
我又傻了,又在奢望了。她麻木地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你买了我今晚,今晚我就是你的。”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鲜活的生命,做这些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任务?我卖自己的任务?
“啪”叶锋走过来,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给我穿好你的衣服!”他像是受了刺激的困兽,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好了,别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别破坏。”他把雪茄扔到地上,“走吧,去医院照顾你女儿去吧。”他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连他也嫌弃我了吗?方静木木地站了会,忽然蹦起来,冲到门口,用力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别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叶锋恼怒的脸又泛上来,方静用力捂着耳朵,往前狂奔着。
美好的形象?我以前是什么形象?我以前是什么形象啊?她哭着跌坐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