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考试了,方静认真地再检查了一遍准备的东西:钢笔、铅笔、橡皮擦、准考证、身份证、复习提纲……好了,万事俱备,就看明天的发挥了。她心情愉快地哼起歌,加油,方静,加油。
她没有想到的是,出海近一年的余军已经登上了回A市的火车——这事还得从他问那个歌厅女老板要了三万块钱给方静说起。
……
“你就知道问我要钱,你什么时候离婚?”隋小曼生气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你只是把我当成了摇钱树,实际上你还是舍不得家里的那个黄脸婆,对不对?余军,别把你自个当宝,我隋小曼要想找男人还找不到?你现在给我一句话,离不离婚?离,什么时候离?不离,你立刻从这给我滚出去,滚回你那个黄脸婆的身边去。”
余军撑着头没有说话,从内心讲他不愿意离婚,隋小曼虽然打扮得很时尚,可是脾气却很大——她最初对他还客客气气的,后面渐渐地就像对待其他员工一样,命令他做这个做那个,余军稍有不称她的心,她就把他叫到办公室里狠狠地骂上半个小时。骂得多了,余军就学乖了,不管内心有多不满,当着她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事后他总是努力说服自己,隋小曼是因为爱他,而他没有离婚才会这么光火。
现在看来,他的宽容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今天竟然当着其他人的面训斥他,说他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白活了这么多年。他是男人,而且是个很要面子的男人,他真不敢想像他和她结婚后会是什么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隋小曼气得猛拍下桌子,“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温吞货?滚,你给我从这滚出去。”血一下涌到余军的头顶上,他呼地站起来,隋小曼没有想到他会站起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干吗?”她似乎想起这是她的办公室,立刻挺直背,指着余军骂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男人?不是和别人打赌……”她醒悟说漏了嘴,立刻收住后面的话,“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从读书那时候起,是,是你老让我生气。”
原来我只是她的一个赌注!余军想起这阵为了她和方静闹腾成那样,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起身朝门口走去,这时候骂隋小曼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贱。
“你,你去哪?”
余军手搭在门上站住了,去哪?我能去哪?他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他的眼里流出了眼泪,他有家,可是那个家还让他回去吗?
走到大街上,他一片茫然,离开了歌厅我能做什么?手机忽然响了,隋小曼来求和了吗?凭良心说,虽然她脾气是大了点,可是在物质上面对他一直很大方,他打开手机,方静?
“……我同意离婚,只要你们给我十二万……”
女人的眼里只有钱吗?余军渴望被安慰的心一下坠入冰窖里,他长叹口气,挂掉了电话。他没有钱,而且他不会再去找隋小曼要钱,方静你想要钱自己找她要去。他心里不觉起了怨恨,暗想那房子是他的父母出钱买的,可不能叫方静贪了去,他找到熟识的律师办了公证,然后去找他的妹妹余小晔,让她在公证书出来后给方静送过去。
办完这些,他心里似乎吐了口气,就去找在歌厅认识的一个船老板,愿意跟他出海充作苦力。船老板正愁缺个装货卸货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并当即付给他两千块钱作为预支工钱。他又去找他爸妈要了一万块钱说是出海要用,他把所有的钱用牛皮信封装了,就望四医院而去,他想在出海前见见女儿。
病房里静悄悄的,方静没在,余军暗松口气,“恬恬。”恬恬抬起头见是爸爸,放下手中的玩具,“爸爸。”她高兴地张开手,“抱抱。”余军眼眶一热,“你的眼睛好些了吗?”恬恬点点头,“好多了,医生伯伯说再观察一阵子就可以出院了。”余军心里泛过百般滋味,他把牛皮袋往恬恬枕下一塞,“记得一定要亲手把这个交给妈妈,记得了。”恬恬点点头,“爸爸,你怎么出这么久的差啊?”余军一愣,马上明白这是方静给他找的借口,“爸爸要赚钱啊,对不对?”他从脖子上取下贴身戴的玉佩挂到恬恬的脖子上,“这是爸爸给你勇敢表现的奖励,要听话,别让妈妈老操心。”恬恬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爸爸,别走。”余军何尝想走?可是他能不走吗?一会方静来了,岂不是很尴尬?“爸爸还有事,记得听话。”恬恬快哭了,但是她松开了手,“爸爸,等你不忙了还带恬恬去公园玩,好不好?”余军的眼睛红了,他连连说好,匆忙地从病房逃了出去,他再孬也不能让女儿看到他的眼泪。
路过小商品市场时,余军进去买了四五十把桃木梳子,他听说很多水手都是靠从本地带些小玩意去那边卖发了财,他没有钱就当是好玩吧。他去歌厅的住处那稍微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也不跟隋小曼打招呼,跟着船老板黯然失色地离开了A市。
过去的一幕仿佛又在眼前重现,余军暗想着到了家该怎样跟方静说——她会原谅我吧?依她的个性,说点好话,再放低点态度,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何况,他脸上浮出一丝得意,那四五十把桃木梳子竟然卖了几万块钱,真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啊。
还只到一楼,他就激动地拿出钥匙,方静这会在家吗?见到我她是惊讶还是生气?他的嘴角不觉挂上了微笑,也许她什么也不说就直接拥抱我,他的脚步不禁加快了些。
打开门,屋里没人,他有些失望。本来他可以搭乘船老板的船晚几天回来的,可是快一年了,他恨不能插翅飞回家里,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改坐火车回来。只是火车上又吵又颠簸他连着两天都没有休息好,他把皮箱拖到里屋就想去睡觉,可是,盯着墙上的结婚照,他苦笑了下,要放低态度啊。他把皮箱搁到角落里,去拿了拖把把客厅拖了下,又去拿了抹布大概地抹了下桌子和茶几,他连扯了好几个呵欠,好困,先去睡会再起来清理吧。
方静并不知道这些,她正拿着准考证准备参加英语口语考试,前两天的政治、英语、医学综合她感觉发挥还可以,今天只要大概过得了关,分数应该可以够着线。
“方静?真是你啊。”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女人大叫着过来热烈地拥抱了她一下。
“王蔓?你也来考研?”方静高兴地回抱了她一下,大一时她们俩是同桌。
“是啊,怎么样?自我感觉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不过今年这么多人,就算初试过了,还不晓得复试能不能过,你呢?”
王蔓笑笑,冲她挤挤眼,“现在还不知道呢。”方静心里一动,她记得王蔓有次得意地说她的分数离本科录取线差一分,可是她的父母还是想办法把她弄了进来,也许通过她我能顺利些,她心里想着,脸上露出笑容,“好久不见,一会考完了先别走,我请你吃饭,聚聚。”王蔓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方静高高兴兴地进了考场。
当然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所以吃饭的时候方静只和她聊了点家事,她特意强调了她下岗的事,希望能勾起王蔓的同情心。果然王蔓听她说完,轻拍下她的手,“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记下我的手机,有什么事也好联系。”方静求之不得,忙掏出小灵通保存了。
有了后路,方静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她是一路哼着歌回家的。
打开门,她立刻就看见鞋柜边凌乱地甩着双男式皮鞋,余军回来了?她连鞋都没换冲进里屋——余军嘴角挂着点涎,睡得正香。她不由得双拳握紧,冲动地想上前去摇醒他,质问他什么意思,他当初那么坚决地离开家,现在还回来做什么?他伤害她的时候可想过还有今天?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出,她艰难地回转身,眼泪悄然而下,她该怎么办?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可能的,她想起那个胖子,如果余军知道这些肯定会提出离婚,离婚?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可是她的眼睛亮起来,对,离婚,离了婚至少我还有这个房子,至少可以在考上研究生后不用再担心那些过去被揭出来。
她的精神一下亢奋起来,她立即去找了几张白纸,在正中央工整地写上《离婚协议》,她写的协议内容只有两条,第一女儿归她,第二房屋归她,余军的那一半冲抵恬恬医疗费用后补齐差额,并且每月支付女儿五佰的抚养费。写完她认真地看了几遍,然后誊写了一份,现在她变成了乙方,而余军变成了甲方,当初结婚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今天。她誊写完,望着《离婚协议》默默地发了阵呆,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为了余军愿意留在这陌生的城市,或许人的勇气跟感情是成正比的,她轻叹口气,结婚是为了什么?离婚吗?
她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看,可是想起余军在里面睡觉,她又轻轻地把遥控器放了回去,就当是最后一次对他好,以后大家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屋里突然弥散着窒息的空气,方静不愿意再呆在屋里,她想出去,她几乎是想到立刻就站了起来,她把《离婚协议》用遥控器压着,转身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她感到难过,这是我的家啊,为什么我却想逃出去?一行清泪落下来,她快速地擦掉,很快走了出去。
她其实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她平常习惯了下班就回家,但是现在她却像个游魂在大街上荡来荡去,人和人之间真是奇怪,没有了感情,似乎连牵挂也没有了。她忍不住拿出小灵通看了看,余军不知道起来没有,他看到《离婚协议》会怎么样,立刻签字?还是修改条件,然后和她讨价还价?一起生活了几年,现在为了离婚怕是要成仇人了,她记得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要离婚的时候就不要奢望对方还会像以前那样同情你、呵护你、甚至让着你,这时候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余军在那个女人撞了她后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在恬恬眼睛受伤后也不来看看,她还奢望什么?她又能奢望什么?她的心抖了下,如果他非要女儿怎么办?她一下变得很迷茫,不,女儿不能没有她。如果他真把这作为要挟,她就放弃离婚,回到那个窒息的家里?她想起余军躺在床上的睡相,她不能骗自己,她已经没有办法接受和他再睡在一个床上。可是家里就那么点大,离婚,一定要离婚,然后我把锁换了,等有了钱我就换地方。
“对,就这么办。”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似地大声说。旁边路过的人惊奇地望了她一眼,她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心里充满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