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莘去开源房地产应聘的时候,天突然放晴了,她心里暗喜:“这一定是老天看我连着碰壁所以决定给我机会。”她忙掏出包中的镜子照了照,她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加上一双灵动的眼睛,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至少可以列入小家碧玉之内。“希望,不不不,拜托这次能碰到个有点同情心的考官。”她一边祈祷着一边迈入开源房地产公司。
探头假装望了望在面试的地方,她快速而准确地扫了眼来应聘的人,暗数了下她觉得容貌还算标致的,六个?她的鼻尖冒出几粒豆大的冷汗,总共只招十个人,方然的老乡的同学说,售楼部一般都是六到八个人,她心里敲起了小鼓,如果今天还是没有应聘上……她下意识地捏紧挎包的背带,包里只有两百多块钱,过几天还要交电费和水费,天气虽然不算热,可是这会她连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哎,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回去呢,可是方然怎么办?想起方然,她心底的烦恼一扫而空,我们不是在找工作吗?找到工作就有钱了,她的心情一下变好了许多。
方然是她的男朋友,两人在大学里谈了整整三年,到毕业的时候难分难舍,所以他们做出他们平生第一次重大的决定:两个人都不回去,留在省城打工。
“年轻真好,有爱就够了。”若干年后柳莘想起这段应聘的经历不无感概地想。
“柳莘,柳莘。”
柳莘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是在叫自己,她忙站起身,“到。”快速地检视下全身,她昂着头朝面试的办公室走去。方然买的那本《细节决定成败》中说过,去应聘首先要自信,可天知道这自信该从什么地方来,像她这么优秀的毕业生还要饱受初试——复试——淘汰,写书的人说着容易,却不想想这要做的人有多难。
“多大了?以前在哪做过?”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就像在问在哪做过那事。”柳莘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红着脸回答说:“24,刚毕业。”她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仿佛说自己刚毕业是件很可耻的事。
“没结婚吧?”
血一下涌上脸面,她咬咬嘴唇,才期期艾艾地答了句:“没。”现在能结婚吗?刚毕业工作都没有,房子也没有,拿什么养小孩?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马上警告自己不要在这关键的时候胡思乱想。
“嗯,下一位。”主持面试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看架势必定是当官的,而且是很有权的那种,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柳莘,更没有看边上一起陪试的。
柳莘心里沮丧到了极点,按照她前阶段应聘的经验,这样只问了两句就叫下一位的结局多半是被淘汰。“谢谢。”她想礼貌地笑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像是长在她脸上。
出门时,她碰到下一位来面试的,她暗瞅了眼,长相一般般,个头一般般,她心底不觉胆气一壮,那样的人都敢来面试,我有什么不敢的?
到门外她就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借问待遇多跟那个板着脸的女人多套点近乎,最起码让她对自己有点深刻的印象,那样至少工作的机率又多了一成。掏出纸巾,她才发现手心的汗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她愣了下,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要是再聘不上……方然要是能找到工作就好了,这样我们两人还能再撑一段日子。想着又要给妈妈打电话,又要开口问家里要钱,她心里说不出的烦恼和难受,二十四了,还要靠父母养着,真是,真是不爽。
回家的路上,她不断地回想面试时的每个细节,尽管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可是她已经从中挑出了四个不足。“要是我当时那样说该多好。”她心里闷想着,连公交车过站了都没发觉。等她想起来站起身,车子已经开动了,她张张嘴想叫停,她的脸腾地红了,她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司机骂,所以她微咬着下嘴唇,坚持到了下一站才斯斯然地下了车。
她想放轻松地走回家,可是不知怎么她又想起面试的那些场景,“那个丑女人八成聘不上。”她很惊讶自己一下就想起她的面容,“你聘不上,我也许比她好不了多少。”她混想着,不觉已经走到三楼他们租的一室一厅门前。她掏出钥匙旋即又收了回去,还没买菜呢,今个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等她从菜市场回来,房门却是虚掩的,她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不会是被偷了吧?她浑身一阵冰凉,方然新买的西装?她心里一急,早忘了害怕,一脚踹开了门。
方然吃惊地盯着大门口,柳莘的脸一红,“我还以为进了小偷呢。”她捡起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领带,“快去挂好,你可只有这么一条能上台面的。”方然没有动,他的眼睛红了,“对不起,柳莘,你跟着我受苦了。”他接过她手中的菜,搁到冰箱里,“我找到工作了。”他的眉宇间全是掩不住的喜悦,他一把抱起她欢快地转了好几个圈,“我发誓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发誓。”她心里有些黯然,她知道她该为他高兴,可是惆怅就像荒野里的草没头没脑地在她心头滋长,“别闹了,该做饭了。”他宠溺地亲下她的脸,“你这样真像我老婆。”她淡淡地笑下,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能赚到钱买房子,还有结婚?“放我下来,你转得我头晕。”
方然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生病了?”她的眼泪在霎那间冲了出来,他慌了手脚,好一会才想起该给她擦眼泪,“要不要去看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喜悦,又像是痛苦,“你,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你的大头鬼。”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现在连房子都没有,怎么怀?”
一句话把方然给说沉默了,他走到沙发那抓过茶几上的烟大力地扯出一根,立刻又揉成一团扔到烟灰缸里,“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跟我过这苦日子?”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脸上的肌肉弹得厉害,眼里隐隐有泪花。柳莘心疼了,她走过去偎在他肩上,“我不后悔。”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在心里说。
他伸手抱住她的腰,“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放心。”他忽然感觉自己很窝囊,窝囊得他恨不能给自己几拳,他强挤出笑容,尽量用欢快的声音说:“我今天不是找到工作了吗?好了,亲爱的柳莘,为了庆祝我们即将拥有的新生活,我们今晚在外面吃。”她很想说我们只有两百块钱了,可是看见他高兴的样子,她点点头。
所谓在外面吃不过就是到附近的小馆点两个炒菜,如果放在读大学那会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方然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每个月都会给他五六百块钱的零用,只不过现在他毕业了,他突然感到拿父母的钱去大吃大喝实在是丢脸的事,尤其是当着柳莘的面。他是男人,他需要用钱来垫起自己的自尊,他是那么爱她,他害怕见到她眼中的不屑,他更害怕她因为他的无能离开他,所以他一直很小心地维持着骄傲和自信,就算要讨她的欢心也总是花自己挣来的钱。“男人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能算是男人吗?”这也是他一直没跟柳莘提结婚的原因。
柳莘眼见方然进了小饭馆却没有像平常那样要瓶酒,暗想是不是刚才自己的态度影响了他的心情,“晚上去跳舞不?好久没去了,好想。”她摇摇他的手,冲他眨眨眼睛。方然笑了,捏下她的鼻子,“好,去。”柳莘的心情一下大好,“老板,来瓶啤酒。”他惊讶地看着她,“柳莘。”她做个鬼脸,“不要太感动,记得一定要对我好。”
第二天,方然还不到六点就起来了,他看起来很兴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柳莘睡眼朦胧的,可是看他的样子不禁笑起来,“这是去上班,不是去相亲。”方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呵呵笑了两声,低头亲了下她,“我去上班了。”他话语中的骄傲让柳莘心里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上班,我什么时候也能去上班?
本来她还想再睡会,可是像是有蚂蚁钻进心窝样,涩涩地难受。她叹口气爬起来,去厨房煮了点面,端起碗,她偏头听了下,好像手机在响,她立刻扔下碗,有些激动、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摸出手机,她立刻沮丧地垂下手,七点不到怎么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她自嘲又有点落寞地扯了扯嘴角,走回厨房里。
一个上午很快在极度不安心中过去了,她有些失落和不满,方然怎么都没打个电话来?他上班的地方远吗?工资高吗?上班都做些什么?高兴吗?她在客厅来回走了几个圈,最终放弃了给方然打电话的想法,也许他在忙着呢,也许老板就在他身边,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前程?这两个字让她的心情再次低落下去,在学校她多风光啊,可是现在,连份工作都没有找到,她的眼泪渗出来,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似乎一下决堤而出,她大声而痛快地哭泣起来。
突然,她停止了哭泣,严肃着张脸偏头听了会,是手机在响,方然?她的坏心情一下跑到了爪哇国,她飞快地穿过客厅,跑回卧室抓起手机,陌生的电话?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用力清下鼻子才颤微微地接了电话,“怎么才接电话?我是开源房地产公司的,今天下午两点进行培训,培训完不合格的淘汰。”对方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柳莘张口结舌地看着手机,耳内一阵轰鸣,才都是真的吗?她高兴地把手机往空中一抛,“我有工作了!”她赶忙小心地接住手机,喜极而泣地大叫起来:“我有工作了!”
方然匆匆听她说了两句,说了句恭喜就挂了电话,柳莘心里有点不快活,可是想着马上就要去上班了,她转身激动而又忙碌地准备参加培训需要的纸和笔。
等她打的急匆匆地赶到开源房地产公司才发现来早了,她睃眼四周立刻惊讶地扬扬眉,那个她觉得丑的女孩也来了。方然那个老乡不是说售楼部都是美女吗?难道这次不是去售楼部?她正胡乱猜测着,公司大门口走出个穿制服、手里拿着花名册的女人,“都来了吗?现在点名。”柳莘心里对她有了点小小的鄙视,想来的就来了,没来的问谁谁知道?想归想,叫到她的名字时,她还是很认真很迅猛地答应了声“到”。她注意听了下,那个模样很普通的女孩有个极好听的名字:慕容芊芊。
下午的培训课有两节,一节是总经理讲解公司发展史,一节是办公室主任培训公司制度。柳莘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十五天的培训中有一半时间是在外面实践,怎么实践?到售楼部去?她眼睛一亮,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进过售楼部,最多是远远地望一眼它气派的外表,如今我就要坐进去了,她的精神一下亢奋起来,就恨不能今天下午就去。
总经理是个中等个子、略略有些发胖的中年男人,柳莘望了眼就低头去记她的笔记,她根本没有去想眼前的中年男人和她的加薪提职有关系,她只想着这堂枯燥无味的课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就在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总经理跟慕容芊芊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她大吃一惊,暗想总经理的品位没有低到这种程度吧?慕容芊芊无论身材样貌在她看来都难以入流,要至少也是像我这样的,她的手臂起了麻麻点点,看我都在想什么?
回到小窝她就很想和方然讲讲今天的感受,可是方然看上去很累,仿佛一挨枕就可以睡着,柳莘心疼了,“累就睡吧。”方然点点头,“今天上班还顺利吧?”他这句话问中了她的心坎,她正想倒豆子样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可是瞧着方然皱紧眉头在用抽烟来提精神,“还好,洗个澡去睡吧,可别把身体累坏了。”说完她心里直犯嘀咕,方然上的什么班,怎么像是去做苦工?
第二天上午,柳莘完全是在数小时中度过的,还差三小时,二小时,一小时……她几乎是在兴奋和焦躁中迎来了下午的实践培训。然而,她等到的并不是她预期的,她和慕容芊芊以及另外的五个人分在一组去调查东边门面的租金情况。
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远处“知了知了”的吵闹声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柳莘暗想反正晒黑了方然也会要,就跟在慕容芊芊的后面毫无顾忌地在烈日下横过来、直过去的。同组的其他几位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先是一位打伞的小姐接个电话说妈妈病了跟慕容芊芊请了假走了,接着一位看上去很聪慧的小姐提出大家分开去调查速度快些,于是七个人的小组变成了柳莘和芊芊两人。
“你可别学他们。”慕容芊芊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似乎她也有些害怕落单。柳莘摇摇头,擦下额上的汗,“我们这样调查有用吗?”“有用,以后到售楼部用得着。”芊芊说完立刻露出不安,她勉强笑笑,“多学点总是好事。”
柳莘上心了,就昨天培训看到的加上刚才芊芊说的话,在那电光火石间她嗅到了点不同寻常的信息。“你可别落下我。”她挽着她的手,紧张地盯着她说:“我一个人害怕。”她这样子把慕容芊芊逗笑了,她轻拍下她的手,“不会啦。”柳莘心里一阵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个。
第三天不出所料,一起培训的三十个人变成了二十一个。
第四天,十七个。
第五天下午的培训临时改为放半天假,柳莘没有觉得什么不对,本来嘛星期六是法定节假日就是该休息的。
等星期一去开源公司,她立刻发现参加培训的人又少了,只有十五个人,她感到恐慌,同时又有股莫名的惊喜,特别是慕容芊芊特意跑到她跟前跟她咬耳朵说“别跑”后,“一定要坚持下去。”她对自己说。
星期二一早,人力资源部的钟经理拿着花名册进来了。柳莘以为他是来上培训课的,忙拿出笔记本,可是钟经理的一句话让她顿时激动起来:“现在宣布分配名单。”她的心怦怦跳动得她都能数出节奏,分配?我被录取了?我有工作了?她的心欢快得仿佛随时随地可以起舞一样。
她努力而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名字,生怕错过了自己和芊芊的,她们被分到靠近市区的同一个楼盘,她正闷想着“福泽府”这个名字,突然慕容芊芊朝她望来,还冲她挤挤眼,她什么都明白了,感激地回望了她一眼。
“钟经理,我们的底薪是多少?提成是多少?”边上一个长头发的女孩问道。柳莘瞅了她一眼,赶忙低头假装在看笔记,可是她的每根神经都在关注着最上边钟经理的反应。
“试用期底薪八百,转正后一千二,提成看销售业绩,福泽府的是三到七个点,水月轩的是四到八个点。”钟经理说完微微一笑,“开发公司的待遇要比代理公司的高些,希望各位新进的同事加油!”这后面的一句话把柳莘说得心潮澎湃起来,他说我们是同事?还要我们加油?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