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等方然睁开眼睛,柳莘已经上班去了,他心里暗道糟糕,顾不上洗脸,匆匆抓了几包湿纸巾就冲出门去。等他打的赶到上班的超市已经是八点三十六分,他猛喘几口气,大步跑向专柜。专柜前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整货,也没有客户来看。方然心里一阵失落,看来就我把上班当回事,你看人家?他从兜里掏出围裙系上,又去下边的柜里翻出推销台装好。
“你真勤快。”鸿泰的推销员两手揣在裤袋里,心不在焉地瞄了眼他搭的推销台,“要没做这行的还不知道你赚了多少钱,可惜啊,一天就算推销十把出去,也不过两千多块钱,这年头,两千多块钱能做啥用?兄弟,谈爱没?要没谈爱,赶紧找个学校的妹子谈了,要不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现在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现实,没票子、没房子,你就连个三等残废都不如,哎,要是我能中个五百万就好了。”方然有点啼笑皆非,他看眼他的胸牌,“梁小小?买了彩票没?说不定哪天就真中了五百万呢。”
梁小小一手靠在推销台上,一脚斜歪到另一只脚上,“买了,可是只中过几次五块的。”他忽然站直身子,紧张地盯着远处说:“不跟你扯了,我们领导来了。”他说完转回他的柜台,态度认真而严肃地清理着柜里的厨具。
方然惊讶地抬抬眉,才想起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这个组的组员来,他心里不免有些恼怒,抓起手机就想给公司打电话,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转过若干念头——大家都是打工的,有必要那么认真吗?他不来没有业绩是他的事,何况工资是公司给发的……他沉吟了半响,算了,就当他们今天休半天,要是明天还是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然而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了,两个人还是没有出现,方然这下火了,他毫不犹豫地给办公室刘主任打电话,把情况说了下。刘主任听了就笑了,“李冬昨儿个已经辞职了,张海秋申请调到别的组,现在正在总经理办公室。”方然气结,他说的话不免带了点火气,“这些办公室怎么没有告诉我?”刘主任打了两个哈哈,“抱歉,抱歉,我们工作疏忽,没有及时通知你。”这仅仅是疏忽吗?方然有种被轻视后的难过,他闷闷地说声谢谢,挂掉了电话。
没有组员没关系,反正方然也没把自己当成什么官不官的,关键是人家连尊重你的意思都没有,“狗眼看人低。”他骂完萌发了辞职的念头,可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放弃了是不是可惜?而且柳莘……想起柳莘,他才记起自己早上出来没洗脸,他掏出湿纸巾胡乱地抹下脸。辞不辞职?辞职了靠柳莘养着?他不由得握紧拳头,她会更加看不起我,哎,男人。他摸出烟,默默地走到出口那点上一根。烟雾飘飘涌上半空的时候,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梁小小的声音:“要是我能中个五百万就好了。”他的眼睛亮了,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去买彩票,如果中了五百万,这劳什子的工作就可以TMD辞了,然后跟柳莘旅游结婚,多美的事啊!他把烟头踩灭扔到垃圾桶里,朝超市外面走去。在进超市西门的右手边有个卖彩票的,他要去为他和柳莘的将来搏一搏。
晚上回家他心里憋得难受,就想跟柳莘说说,可是柳莘没在家。方然有些惊讶,忙给她打电话,柳莘过了好一会才接,“我已经在车上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哭过。方然心里那个急,他很想再打电话问怎么了,但是想到柳莘在公交车上可能不方便说出来,他只好按奈下担心和焦急的心坐在沙发上等。
柳莘果然哭过,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方然忙去洗手间拿来毛巾用热水泡了泡,再拿到客厅里递给柳莘,柳莘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毛巾盖在自己的双眼上。
“怎么了?”方然心疼地坐到她的身边,揽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们欺负人。”柳莘刚开了头,又哭了起来。方然用力地搂下她,意思自己在她身边,他的眼睛有些发酸,如果我有钱,柳莘就不用出去工作,也不会因为受气哭成这样。
原来柳莘今天接到一个大客户,是一家外贸公司,准备在福泽府买三套大点的房子,打通后做办事处。柳莘私下算了算,如果这单做成她有近一万的提成,于是她高高兴兴地带客户去看房,高高兴兴地给客户做预算。
然而,等她送客户回来,主管严肃张脸把她叫过去,“柳莘,你这个客户是半个月前来我们这实习的发传单发来的客户,你看这有记录。”柳莘蒙了,她仔细地看了几遍主管指的电话号码,反复地跟心里的电话进行了对比,确实没错,电话号码一模一样,而且电话记录本上也没有被改过的痕迹。她的心里敲起了警钟,怎么办?她一边假装在对照电话号码,一边在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刚才我们商议了下,这单你拿百分之七十,其他三十归大家平分,因为发传单的那个实习生走了,没在公司。”
柳莘的手抖了下,百分之三十就是近三千块钱,她心疼死了,可是主管发话了,想必已经是跟经理沟通好了才跟她说的。她心里特后悔这阵跟慕容芊芊疏远了,要不他们也不敢这样欺负她。哎,只能当作是做善事,加深和同事的友好关系。本来她以为这样忍忍,事情就过了,可是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主管从经理那出来后突然改口说,她拿百分之三十,其他人平分百分之七十。
她当场就哭了,公司规定信息费是百分之二十,她已经忍让了一步,还要她忍?她原来还巴望着能有一两个正义感强的人出来帮她说几句话,可是她看到的是同组的,甚至来上下午班的售楼员围在一起算自己能拿多少钱,她的心冰凉到了极点。她算看明白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帮她;而她,一个没有后台、没有靠山的新进小员工又能怎样帮自己?
方然听她抽抽嗒嗒地说完跟着生起气来,“这些人还知不知道良心两个字怎么写?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柳莘,干脆这单咱也不要了。”柳莘一边揉眼睛,一边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这单你不要成交就是了。”柳莘愣愣地发了会呆,突然兴奋地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对,我把这单坏了,他们都分不成。”方然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柳莘的事情解决了,他却还如鱼骨鲠在喉。他心想她的心情才刚好点,还是不说我的事情算了。
他正想着,柳莘忽然转过头来问:“你那怎么样?工作还顺心吧?”他的心抖了下,他掩饰地低下头去摸茶几上的香烟,“还是老样子,还好。”柳莘哦了声,又变得垂头丧气的,“我的一万块钱就这么没了?”方然越发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了声,“你不是还在做吗?还怕没机会赚回来?”话虽这样说,可是他也明白如果搁在他身上,他也不可能洒脱到说不在意就不在意,他甚至有些苦涩地想,如果是在我那,拼着工作不要,都要要回这一万块钱。
睡觉的时候,他熬不过内心的失落忍不住问柳莘道:“为什么社会分工的差别会有这样大?”柳莘靠过来,深有同感地接口道:“可不是吗?你就说主管,她不也就是比我们多做个一两年吗?而且据说除了底薪比我们高点,本质和我们一样也就是个业务员,她凭什么那样牛S?像个代言人样。”这话让方然想起自己组长的身份,何尝不跟业务员一样?他完全失去了谈话的兴趣,“睡觉吧。”
方然变得沉默多了,至少在做完推销后,他不再和梁小小东拉西扯地混时间,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出口那抽闷烟,想着什么时候能买房子,想着他和柳莘的差距,想着将来……他突然间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下班后都不愿意说话,有那么强的母亲,父亲活着也够累的。
“爸爸。”
电话那端传来方筠心惊讶、但是带着欢欣的声音:“方然啊?我正和你妈说你呢,你还好吧?是不是又没钱了?”仿佛有股灼热从手心传来,方然被烫得颤了颤,他一打电话就是为了要钱吗?这个想法搅得他有些落寞和烦躁起来,他匆匆地回答了句还好,把电话挂了,他怕再说下去会默许父母打钱过来。
他转身发泄似地朝墙猛擂了一拳,“MD!”骂完他又有些后悔,后悔没有问父母要钱,或者直接要他爸寄条领带来。柳莘要给他买领带他也知道是因为爱他,可是那得在两人平等的基础上,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她在给他施舍……他怔在原地,施舍?长出一口气,一股苦涩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柳莘并不知道方然这些烦恼,甚或说她从未想过他会为了这些烦恼,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那一万块钱的斗争上,至少她认为是斗争——她得小心而又巧妙地推掉这单,不能让别人发现是故意的,那样她不只成为售楼部的公敌,张经理那也过不去;但是也不能成交,她不能便宜那些冷血动物,她觉得方然说的没错,三千块钱她多的是机会赚,可是这受的气却不是三千块钱可以消除的。
她开始不定期地把这单进展的情况,以及她做的小花招告诉方然,在她的心里,他无疑是她最好的倾听者、分享者和同盟军,她不用担心这些话传到经理的耳里惹出祸事,更不用担心他会驳斥、嘲笑她自鸣得意的伎俩,她知道他会支持她,甚至在关键的时候还会帮她出谋划策。
她完全沉醉在与她心目中的敌人斗智斗勇的较量中,也因而当她的客户略带歉意地说他们已经选择了别的地方,她没有难过,她心底里反而有股占了上风的快乐。她斯斯然地走进售楼部,装出难过的表情说那单跑了,然后她快速扫了其他售楼员一眼,她希望看到她们失落和痛苦的表情,那样她会有股报复成功的快感。
然而,除了惊讶,她没有看到她希望看到的——主管耸耸肩,“可惜了那几百块钱。”
柳莘像是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这单本身是她的业务,如果做成了其他人乐得白拿提成,可是没做成于他们却没有半点损失。她心里像被什么堵住样地难受,都是方然,不是他说坏了这单又怎么会这样?她越想越生气,回到家就借一点小事冲方然大发起脾气来。
方然本来还想忍忍算了,可是当柳莘一句“找了你这个没用的”甩过来,他被深深地刺痛了,难受、工作上受的委屈一下冲破理智爆发了出来,“如果你觉得我没用,你可以去找有用的!”大声地嚷出这句话,柳莘惊呆了,方然自己也被吓住了。他正想解释几句进行弥补,柳莘已经哭着扑进他的怀抱,说:“对不起,方然。”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方然心里一阵释然,同时也有了新的认识,女人,不能老让着,该吼的时候还得吼两句。
柳莘经过这件事后,很快把一万块钱的事摆在了脑后,一则因为售楼部的同事还得继续相处,至少表面上得维持着;二则她又成交了一单,以至于有消息说因为她在业务上的突出表现,公司准备提升她。她迫切而又渴望这天的到来,她希望能借此机会离开“福泽府”这冰冷的、毫无人性的地方。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半点消息,柳莘有点心急了,顾不得忌讳直接去了张经理的办公室。
毕竟是洞庭湖的老麻雀,张盈听她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后已经明白她为什么来找她。她双手交叉地顶在下巴那盯着柳莘,盯得柳莘心里直发毛,暗悔不该来的。
“听着,不管外间怎么说,我只告诉你一点,主管都是经理挑选或者推荐的,否则。”张盈的嘴边露出丝嘲笑,“别以为上头的都跟神仙样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更不要把上头的当成大公无私的圣人。如果你连这话都听不懂,柳莘,以后你也不用混这行了。”
柳莘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回到售楼部坐了好一会,她的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她反复回忆着自己说的话,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张盈那么轻易地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和来意。
她是不是有过同样的经历?她应该有过,那她就该理解并明白我想做主管很正常,难道我就只能做业务员?她说我以后都不用混这行了,什么意思?嫉妒?她一个大经理难道还怕我一个小业务员?柳莘越想越气闷,恨不能立马回家跟方然好好说这事。
可是方然得六点以后才回家,而现在还不到三点,她只好扭开电视,一边心不在焉地摘小菜等着他回来。
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流过,她不安地看眼墙上的挂钟,一错神间把摘好的小菜扔进了垃圾桶里,她烦躁地站起身,这不是办法,她干脆把手上的小菜一扔,去卧室从挎包里摸出手机,这时,门“砰”地被打开了。
“方然!”她惊喜地叫着跑到客厅。
方然正在调电视,“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没有看她。
柳莘像被人兜头泼了瓢冷水,可是压抑在心底的愤懑很快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其他的不快,“今天我去找经理……”她越说越觉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越说越觉得不想再说下去,因为方然一直在看英超球赛,既没有随着她的话跟她一样气愤填膺,也没有附和她的话发表点听后感和建议,所以柳莘说了一半突然大声问道:“方然,你在听我说话吗?”方然惊慌地回头瞅了她一眼,马上转头继续看他的球赛,“听了,你找你们经理问主管的事,别想那么多,水到渠成嘛。”柳莘恨恨地瞪着他的侧脸好一会,见他只顾看球赛,完全没有和自己进一步探讨的意思,就有些恼了,看球赛比我还重要?你要看球赛是吧?哼,我就让你看个够。她气呼呼地站起身,冲进卧室,“砰”地用力关上门,并且下了暗锁。
方然回头看眼紧闭的卧室门,摇摇头,女人真麻烦,看个球赛都不得安宁。他很快被精彩的球赛吸引住,早忘了因为生气冲进卧室里的柳莘。等他看完球赛已经是六点多了,他的肚子咕噜响了几声,他才记起今天急着多推销菜刀好回家看球赛,没有吃中饭,“柳莘。”喊完他就想起她生气了,我看球赛都不可以吗?他心里虽然很不满,可是一来确实饿了,二来他不想在刚看完一场精彩的球赛后就和她吵架,所以他走到卧室那敲门的时候,声音已经放软了。求了好一会,柳莘才打开门,“做什么?叫得那么肉麻?”
吃饭的时候,为了示好,也为了内心那点不安,方然主动问起下午的事:“柳莘,下午你说你们经理怎么了?”柳莘怔了怔,夹了块鱼放到他碗里,“也没什么。”她发现她已经没有那么气愤了,甚至她还隐隐悟出了张经理话中的好意,所以在简单地说完上午发生的事情后,她自己总结道:“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本来我一个刚进公司几个月的新业务员怎么可能升那么快?”这话遭到了方然强烈地反对,“怎么不可能?像我现在就升为组长了。”话刚说完,方然就后悔了,他怕柳莘追问他的待遇,还好柳莘只哦了声,就低头去想她的。这让方然松口气的同时也倍感失落,爱情应该是相互的吧?关心也应该是相互的吧?不过柳莘没有那么生气了,他还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