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莘确实在哭,而且两只眼睛哭得肿肿的。今早起来,护垫上有血丝,还有点异味,她当时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安,等到了售楼部小艾忽然说:“小柳,你身上怎么有股怪臭味?”她心里就慌了,慌忙兜着小镜子去了洗手间。闻闻刚擦拭过下面的卷纸,确实有股臭味,她的脸唰地白了,“难道我染上性病了?张秋是有钱人,不会去嫖妓吧?”她强自镇定下心神,装出没点事的样子走出去。她在接待台后坐立不安地坐了两分钟,给张盈打了个电话,说是妈妈来了,今天请假。
她像是做贼样地边回头看,边一路小跑地进了省妇幼保健医院。身边都是那些一看就是结过婚的女人,说话毫无顾忌,甚至还有一个准妈妈,像她这么年轻的只有她一个。她的脸早在进候诊室就红了,她低着头一直看着手中的挎包,她不敢去看别的女人,她害怕即将面对的事实,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羞耻。从小到大,她都是妈妈眼中的乖女儿,老师嘴里的优等生,何尝像现在这样狼狈和肮脏?她忽然强烈地渴望有人能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掏出手机就懵了,她能把这事跟谁说?她又能在谁那求得安慰?和方然谈恋爱的期间,她和同学疏远了,和还算好的朋友疏远了,她的手机里除了张秋,就只有方然是常说话的,“这真是悲哀啊!”她咬着下嘴唇,眼睛里蒙上了层薄雾。
“6号。”
柳莘浑身抖了下,她用力拽紧手中的挂号单,朝叫号的护士走去。由于走得匆忙,她起身时带得椅子噼啪响,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曾想一脚踢在了边上的铁护架上,疼痛立刻从右脚大拇趾上传来,她低头一看,出血了。
“6号在不在?”叫号的护士不耐烦地看下手中的单,正准备换叫下一个号,柳莘忙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跑去,“在,在,在。”身后似乎有无数目光在盯着她,她走到护士面前,背上已经汗透了。护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怎么才答应?都像你,我们一天都忙不完。”柳莘听了很不舒服,要换在平时她早回瞪她一眼,可是现在,她就像被人捏了短处的小媳妇,卑微地勾着头擦过她走进门诊室。
在做例行检查时,柳莘背上又出了身冷汗。“拿这个去化验。”柳莘虽然感到了难堪,可是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医生,没什么大问题吧?”问完她小心地瞄了眼医生。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不注意点?也没什么大问题。”她舒口气,正想说声谢谢,“现在还只是一期,要到后面可就麻烦了。”她的脸唰地白了,“什么一期?”医生看都没看她,边低头在病历上写记录边说:“可能是淋病,属于性病的一种。”柳莘的脑子就像飞进无数的蜜蜂,轰地一响,她挣扎着出句话:“可能就是还有可能不是,对吗?”医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或许见她穿的是职业套装,口气缓和了下来,“就我的经验多半是性病,但是确诊还需要看化验的结果,这几天注意不要……”柳莘机械地点着头,心底凉飕飕的,“这就是我不顾一切追求的爱情吗?我在做什么?”
走出诊室,她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了方然的电话,她需要安慰,需要支撑。可是当方然的声音真从那头传过来,她马上想起来他们分手了,而且是她抛弃了他,“你呢,好吗?”方然的声音似把利锥戳得她的心直滴血,她好吗?她好吗?她痛苦地握紧手机,软软地靠在墙上,她立刻惊跳起来,这是在医院!她马上收住眼泪,匆匆了说句还好把电话挂掉了。
悔恨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把她的心撕得很痛很痛,“我怎么就这样糊涂?”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跑回那个奢华的三室两厅,眼泪水立刻倾涌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却不小心把卫生巾给带了出来,她呆呆地望着掉在地上卫生巾,也不去捡,转头重重地、咬牙切齿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张秋的手机号码。泪水不断雾了她的眼睛,拨错了一个号码,她删掉然后继续拨,“该死的张秋,该死的!”如果张秋在面前,她敢肯定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耳光。“嘟—嘟—嘟-”电话里的接通音是那样刺耳,柳莘有股冲动想砸了手机,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张秋你个王八蛋,接电话啊。”
终于,那边传来张秋的声音,柳莘一句“张秋”刚出口,他就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这有事,过会再说。”眼泪似串串珍珠掉落下来,柳莘忿恨地重重按了重拨键,电话“嘟”地响了一声立刻被挂断了,接着是提示关机的声音。血一下从心底蹿到了头顶,她用力把手机朝沙发上一扔,颓丧地摔坐到地上,“该死的王八蛋,该死的!”她大声地哭起来。
如果眼泪可以洗刷悔恨,如果世上有后悔药……
一晚上,柳莘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但是张秋没有回来。
躺在冰凉的病床上,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以前她是多么纯洁、多么好的女孩啊,可是现在她是这么肮脏,肮脏到连她自己都有点轻视了,“为什么之前我没有想到?为什么我要忍受这种耻辱?”她不可抑制地小声啜泣起来。边上那年青的护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哭什么?你又不是第一个,谁要你自己不注意?”她的话似钢针,似利刀活活地剜割着柳莘的心,把柳莘心底残存的一点自信都给摧毁了。“是的,我是个坏女人,我活该,我都是自找的。”泪水决堤而出,湿了头发,湿了年轻的心。
她没有犹豫,在医院治疗的第一天就搬出了张秋的三室两厅,那个肮脏的地方不值得她留恋。她没有给张秋打电话,她内心那股高傲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或许这样很傻,但是却让她感到了心安。
渐渐地,她适应了治疗,而且听到医生说她的病还有一两天就好了,她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好。回到临时租的小屋,笑过她就小声哭起来,“方然还好吗?我还能回去吗?”她犹豫着拿出手机,马上又搁回桌上,“我这样回去算什么?”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方然,是我。”方然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以前那样热情,可是他没有挂电话,“还好吗?”泪水夺眶而出,“不好,我一点不好。”柳莘忍不住哭起来。“不好?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如果,如果你愿意,回来吧。”最后一个“吧”字变成了轻叹。柳莘的心抖了抖,泪水流得更欢了,这就是方然啊,善良而又重情感!
再见到方然,柳莘有些羞愧,勉强冲他笑笑。方然没有动,眼睛一直看着她,忽然他眼中滴下泪来,“你回来了?”他吸吸鼻子,冲她笑笑,忽然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住她说:“你可回来了。”柳莘想哭,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眼泪,她低低地“唔”了声。她刚抬起头,方然就热烈地吻上她的唇。他是那样焦渴,那样用力,柳莘隐隐感到嘴有点疼,心有点疼,她努力从他怀里钻出来,“方然,先说好,我们,我们一个月不那个,作为,作为对你我的考验。”她看到他眼中的痛苦,接着是淡然,她的心似被蝎子蛰了一下,她的泪落了下来,她在心底里说:“对不起,方然。”她不能害他,她得等,等把病彻底治好,所以她借口要退租的房子,狼狈地逃出了曾经是他们的小窝,现在却像是笑话的一室一厅。
柳莘的反常很快引起了小艾的高度注意,“某些人也没有小车来接咯。”说完她轻叹一口气。柳莘横了她一眼,没有接话,接了就坐实是在说自己,何必惹这无妄的骚?她的脑子里很快抓回小艾的话,也没有?可不是,已经连着几天没见到那辆奔驰了,“她被甩了?活该!”柳莘心里想着,撇了撇嘴角。
“柳莘,你过来下。”张盈刚走进售楼部就嚷道。柳莘的脸立刻白了,“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难道我霉运到头了?”她边答应着,边假装清理桌上的记录本,以缓冲内心的忐忑和不安。
“坐下,关上门。”
柳莘的心一下提得老高,“张盈不对劲,她今天说话怎么有点颠三倒四?她想和我谈什么?张秋?”她的心往下一沉。
“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吗?”张盈用手支着下颚,注目盯着她问。柳莘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摇了摇头,她心里暗骂道:“废话,我要知道还坐在这?”张盈忽然露出笑容来,这笑容看在柳莘眼里不知怎么就有点像是一个猎人对她手中的猎物露出的最后一点仁慈的笑容。“是这样,李岚,噢,李副总需要一个助理,我推荐了你,你要好好干,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你现在去整理下客户,做好交接,至于提成,在你手中签了认购协议的,你每单拿两佰出来给后面签合同的;至于没成交的,如果在一个月内成交的,你得百分之三十,超过一个月的,就没你的份了,你看怎么样?”
柳莘心里很不高兴,她心想:“你都这么说了,定了,还问我好不好?”可是嘴上她还是答应道:“谢谢张经理。”她说完识趣地告辞了,她明白和她谈完话,张盈得跟那位李副总好好沟通下,“不对,张盈才分明说了“李岚”,作为职场的老麻雀,她肯定不会拿现有的“宝座”去犯忌讳,除非是她们的关系铁到了不分彼此!”柳莘早就猜到这点,因此对这点一点都不吃惊,让她吃惊和不安的是为什么就是她?要她去做助理?这明看是升,里面说不定包含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嗨,柳莘。”小艾忽然挤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芊芊升做经理了。”
什么?柳莘脸色大白,心嗖地往下一坠,张盈和那个什么李副总这次莫名其妙地提拔我是不是跟这有关?可是芊芊升经理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怕我被她挖走?我还没重要到那个程度吧?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是么?这是好事啊。”小艾显然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有些生气地说:“别装了,你会不知道?你是不是准备调到那个部门去做主管啊?去了可别忘了我啊!”柳莘脑子轰地一响,想起很久以前方然说过跟对人就怎么怎么的话,心里悔得要死,早知道就不该因为跟了张秋,以为都不会再需要求她什么而跟她断了联系,如今叫她拿什么脸去求她?
“你们听着,柳莘因为业务出色,我已经推荐她去做李副总的助理,你们好好干,同样有机会。”张盈边说边扫了所有人一眼,最后注目看着柳莘说:“李副总打电话来催了,她那很多事,你现在就去公司总部找她。”柳莘惊讶地张张嘴,以往调动至少会给一天做过渡,现在这么紧,怕是真和芊芊有关系。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耽搁,忙答应着:“知道了,我和小艾办完交接,马上就去。”她说完心里一阵得意,这一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和小艾会在一起说话,另外也是警告小艾,这可是张经理都晓得的事,别想玩鬼。
柳莘办完交接怕李副总急,拦了辆的士去了公司。
“喏,这就是李副总的办公室,你以后坐这。每天早上八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上下班要打卡。”办公室刘主任常规地交代完,走了。柳莘吐吐舌,她办公的位置在李副总的对面,她忙去坐了,“以后我也做办公室了?”她好奇地打量了下四周,这是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小单间,“如果拆掉这屏风。”她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拆掉这屏风不就意味着没这个办公室了吗?没这个办公室,她去哪?
十一点半的样子,办公室忽然热闹起来,柳莘放下报纸侧耳听下,是办公室的人在订盒饭,她忙走出去说她也订个。她看眼大厅正中央那口挂钟,十一点三十五分,她是九点四十七分到公司的,也就是她来这快两个小时啦,可是李副总却连面都没现。“她既然忙,为什么却催得那么急?早知道就把客户的事谈好了再来。”想起为了赶时间她漏讲了两个B类客户,柳莘抓起了电话,可是她立刻又搁了回去。“不行,如果太厉害了,小艾故意拖着客户或者赶走客户,我不更加吃亏?算了,让一步海阔天空。”
一直到下午四点四十六分,李岚才拎着个包笑咪咪地走进来。柳莘虽然从未与她打个交道,但面试见过,因此一见她进办公室,忙站起身,“李副总。”李岚看眼她,眼里露出丝惊讶,过会再醒悟似地说:“你是小柳?”她边说走到她的办公桌后坐下,“今天有人来找我吗?”柳莘摇摇头,“没有。”李岚哦了声,把包塞进办公桌里,“以后有人找我,我要不在,就说我办事去了。”柳莘点点头。
“你还没去见总经理吧?”
虽然李岚是带着笑问的,可是柳莘不知怎么就感觉她像在警惕什么,“没有。”
李岚终于把包放好了,她笑着站起身,“我去看看柳总有没有空,他和你还是家门呢。”她的话语中带着抹不易觉察的警告,柳莘被震到了,都忘了答应声。等她醒过神来,李岚已经走出办公室了。
柳总正在低头看报纸,见她们进来,“唔”了声,示意她们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他搁下手中的报纸,看眼李岚,李岚马上站起来,“策划部今天要拿出参加房交会的方案,我去看看。”柳总又唔了声,李岚就出去了。柳莘有些慌了,她的鼻尖和额上冒出了豆点大的冷汗,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面对过领导。
“你是李副总的助理?呵呵,很好很好,本来我另有安排的,不过这样也很好,好好干。”说完柳总继续低头看他的报纸。柳莘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柳总,我先出去了。”她说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不知是生还是死。“唔。”柳莘马上出去了,她的背上汗津津的,心里像是丢到井里的水桶——七上八下的,柳总说另有安排?什么安排?去芊芊那做主管?可是我现在做了李副总的助理?!她心底没来由地有了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