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肯德基,方静依然把女儿接回家,她心里暗憋着气,就把女儿一个人扔在屋里,自己却去了厨房摘菜。
“啊!”
方静的脸一白,把手上还没摘完的菜往地上一扔就往里屋跑。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呼吸顷刻停顿了:恬恬双手捂着左眼坐在地上大哭,血一滴一滴从她的手缝流出来,她的身边是把带血的剪刀。
“恬恬!”她冲过去,抱起女儿,发疯似地往外跑。
“医生,我,我女儿没,没事吧?”她疼惜地看眼在麻醉针下才睡着的女儿,擦把泪问。
“你是怎么做妈的?”医生板下脸,“现在还很难说,要看手术的结果。对视力肯定有影响,搞不好……”方静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医生,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女儿,你就是要我做牛做马都行,我求求你。”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滚出她的眼眶。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医生一边拽她起来,一边示意护士把她扶出去。方静呆呆地望着医生,不肯起来,“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救你女儿的。”她这才任由护士搀扶着去到外面的候诊椅上坐了。
她脸色苍白地坐了几秒钟,立刻蹦起来,手术室的灯亮了!“恬恬!”她伸出手想去拍打手术室的门,可是在触到门的那瞬间,她轻轻地收回手,不能,我不能影响医生做手术。
她踉跄着往回走了几步,脚一歪,跪跌到地上,“恬恬,妈妈在家,怎么,怎么就让你伤到了自己啊?”她捶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没有了恬恬,你叫我怎么活啊?”她直哭得声嘶力竭,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她马上跳起来,“恬恬!”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边上的护士跟着落下同情的泪,“你女儿的手术很成功,你放心。”“是吗?她在哪?她在哪?”她哭着跪到地上,“我求你带我去看她,我求你带我去看她。”护士忙一把搀起她,“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恬恬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平常总爱笑的脸上惨白一片。
“考虑她年纪小,用了全麻。你要不时叫下她的名字,让她的大脑一直保持清醒。”
方静抓起女儿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恬恬,你要好好地活着,你要走了,叫妈怎么活啊?她痴痴地望着女儿,忘了呼唤,忘了其他人。
“你快叫叫她啊,别让她睡着了。”
方静傻傻地望着护士,老半天才醒悟过来,“恬恬,我最乖的女儿,妈妈知道你是最坚强的,是不是?恬恬,你听到妈妈说话没有?”她用力吞了几口口水,才把这几句话说完整。她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把脸贴过去,“恬恬,妈妈在这,你感觉到了吗?”
“要跟你爱人联系下不?”好心的护士掏出自己的手机问。
方静怔怔地望着她,心在刹那间碎成了千万片,这个家已经不完整了,老天爷,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还要夺走我的女儿?
“谢谢。”她痛苦地摇摇头,她拿什么脸去面对余军啊?
时间慢得像是根本没有移动,方静一整夜地盯着女儿,她多希望能看到恬恬像往常那样抱着她的腿,叫她妈妈,“恬恬,你会好起来的,妈妈发誓,一定会让你好好的。”
护士忽然走过来,轻拍下她的肩,示意她出去下,方静点点头,把女儿的手贴到脸上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来,跟着走出去。
“这是所有费用的清单。”护士把一叠纸往她手里一塞,“医院本着先救人的原则先做了手术,但是这些费用该交了。”她有些为难地搓搓手,“否则就会停掉你女儿的药。”
方静的脸唰地白了,“别,别停,我求你,我马上去拿钱。”她拽紧费用通知单就准备跑下楼,可是她立刻停了下来,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出她的眼眶,“我先去看看我女儿再走,可以吗?”她苍白的双颊上浮现抹红晕,护士点下头,她感激地冲她笑笑,慌慌张张地跑进病房里。“恬恬,我的乖女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她转过头,有些羞涩地揉下鼻子,“可以,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护士愣了下,马上笑着掏出手机。
“什么?恬恬拿剪刀戳伤了眼睛?你是怎么做妈的?”
方静痛苦地顶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说:“现在别说废话了,快点来医院,四医院三病室312床。”说完她挂掉电话,歉意地笑笑,“护士小姐,麻烦你照顾下我女儿,我回家去拿钱。”
等到了家门口,她才想起昨天跑得匆忙,除了裤兜里一点散钱,她什么都没带,她只好又返回医院,期望着余军已经赶到医院,可以给她家里的钥匙。
到了医院门口,她咬咬下嘴唇,折身进了边上的小卖店,
“来了没?”她不想他以为她非要靠他不可,忙跟着解释说:“我忘带家里的钥匙了。”
“知道了,知道了。”余军有点不耐烦,“我十分钟后到。”她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挂了电话就在那闷想心思。小卖店店主咳嗽了声,提醒她还没付电话费,她红着脸掏出钱,呐呐地递过去。她不好意思再呆在小店里,就走到店子外面,她却又怕被医生护士看见,就半侧过脸,找一个偏阴的地方站着。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余军没有来,二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方静有点想哭了,她想是不是该再去打个电话,她探头望了望店里面,店主一脸暧昧地正看着她,她缩回头,再等等,再等十分钟他不来,我一定去打电话。然而,又一个十分钟过去了,余军还是没有来,方静熬不下去了,她一咬牙正想踏进小卖店,
“方静。”余军满头大汗地从的士上跑下来,“呶,给你。”他说着把你一个黑塑料袋裹着的东西交给她。方静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什么东西?”她立刻想起她得回家拿钱,“快把钥匙给我,医院在催缴医药费呢。”
“我不是给你了吗?”他皱皱眉头,“早说啊,我就不用丢这个脸去问她要钱了。”
她的手抖了下,她又要用那个女人的钱吗?她想拒绝,可是想着存折上不多的几个钱,她下意识地捏紧了钱。
“你等等。”余军说着朝边上小跑了几步,去路边修鞋的摊点配了两片钥匙。“呶,给你。”他把刚配好的钥匙递给她,“恬恬没事吧?”方静呆呆地望下他,垂下头看着地面说:“刚做完手术。”余军生气地跺下脚,“你是怎么做妈的?我还在上班,我先走了。”他点点方静手中的塑料袋,加重语气强调说:“记住,这钱是给你上次受伤的赔偿费,记住了!”她吃了一惊,抬头正想抗议几句,余军早调头走了。
这什么意思?她撞我赔偿是应该的,可是这么拿着来……方静心底里涌起百般滋味,为什么生活总是偏离我做人的原则,总逼着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就因为我穷我没有钱吗?泪水涌上来,她吸吸鼻子,用力吞下眼泪,她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部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是啊,生活中,不也是不相信眼泪吗?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人变得软弱。她心头一震,我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流泪,还要企求,还要奢望?只因为我知道再多的道理也改变不了事实吗?她苦笑下,拽紧手中的钱,如同拽紧她的命运样,向医院住院部走去。
余军交给她的是叁万元——叁万元,就买了她的老公,她的家吗?她只交了两万到医院里,都说医院黑,这剩下的一万可是恬恬的救命钱。
“方姐,方姐。”
方静震了下,回头就见李丹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呶,给你。”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此刻李丹的话听在她的耳里就是关心和友爱,“这,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拿着,大家都是同事,这可是我们公司里所有人的一点心意。”方静的泪水一下涌出来,她感动地拥抱了李丹一下,“谢谢,谢谢。”她的心里满是愧疚,我以前不该那样对她,等恬恬好了,回到店里,我一定尊敬她,努力做好业务来感谢她。
“好了,方姐,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方静一直送她到医院的大门口才往回走。隔着塑料袋,她捻搓着里面的钱,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病房里,恬恬已经睁开眼睛,“好疼。”她伸手想去抓左眼上的纱布,方静正好赶到门口,慌得跑过去,“别抓。”恬恬撅起嘴,“妈妈,好疼。”方静拍拍她的小手,“伤好了就不疼了,乖。”她转头冲另一边的护士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护士摇摇头,“别客气,只是你这样……还是叫她爸爸也来守会吧,两个人替换下好点,别孩子没垮掉,你自个累垮了。”
方静想哭,可是眼里却流不出半点泪来,“没事,我身体好着呢,谢谢。”她想想,带点掩饰地说:“她爸爸忙着上班赚钱,给她挣医药费呢。”
“哦。”护士皱下眉,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大姐,我看你也是实腾人,你要真有困难,可以向医院申请减免医药费。”方静心里一阵激动,接着是感到痛苦了,依她的性子,断不肯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穷,“你女儿这眼睛,怕是……”方静的身子抖了下,忙截断她的话,“我们到外面说。”她回头亲下恬恬的小脸,“乖乖,妈妈和阿姨说下你的医药费就来,你要无聊。”她在身上搜了会,尴尬地拿出那两片余军给她配的钥匙,“先拿着这个玩吧。”她不放心地再三嘱咐道:“这个不能放进嘴里,只能拿在手上,听到没?”恬恬想点头,可是她立刻疼得出了眼泪水,“别动,别动,妈妈知道你听到了。”恬恬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妈妈,我好疼。”方静的眼睛红了,她心疼地亲下女儿的小手,“妈妈这就找护士阿姨想办法去,你要乖点。”
刚出病室,走到外面的长廊上,方静就一把拽紧护士问:“我女儿的眼睛怎么了?”“哎哟,疼。”方静忙不迭地放开手,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太心急了。”护士理解地笑笑,“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是你女儿的伤已经穿到虹膜,怕是有失明的危险。”方静的心被揪到了半空,这都要失明了还叫手术成功?“那怎么办?”她惊慌地再次拽紧护士的手,这次护士没有说什么,任她拽着,“先别着急,这只是猜测,要等拆了纱布才知道。”
“如果证实了猜测,怎么办?”方静心急如焚,医生都那么说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可以选择换眼。”护士同情地拍拍她的手,“孩子还小,装义眼怕是受不了,可是要换只活的眼睛,一是要各方面都大致吻合的,另外一方面。”她耸耸肩,“换眼的手术费,加上术后的抗炎等等,至少是十万往上走。”方静的心坠到了冰窖底,“我,我的眼睛换给她可以吗?”
护士断然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不行,一个是大小不合适,另外一个,你们的年龄相差太远。”方静明白了,“护士小姐,我女儿这么疼……”护士打断她的话说:“她现在用的是国产的消炎药,如果换成进口的,这状况就可以改善很多。”她望望方静,硬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没说。
“我马上打申请,我下岗了,我老公也下岗了。”方静冲口说完,心底“轰”地似有什么倒塌了。
回到病室,恬恬正望着天花板发呆,“恬恬,好点没?”方静心疼地摸摸她的头,才发现她的头发都已经汗湿了。“妈妈已经找护士阿姨想办法了,乖,再忍忍啊。”老天爷,恬恬有什么错,你要这样折磨她?
方静搜肠刮肚写了份申请,想着还是先拿给护士小姐看看,也好做个参谋。“不行,你这肯定不行。”护士看都没看,捏着薄薄的半页纸的申请说:“大姐,你这叫什么困难啊?列举的理由这么少,谁敢给你批啊?”方静呆住了,这减免医药费敢情不是根据实际情况,而是看你写的申请的厚薄?“当然,你写的领导也不一定会细看,可是要有个四、五页,于情于理都讲得过去,我们再帮着说点话,这事多半就成了。”
方静烦恼地抓抓头发,立刻吓了一跳,她的手心豁然有好几根头发,她不敢再抓头发,改为双手互相紧握着,“要写四、五页啊?”她的语文不够好,但是要写个四、五页应该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写什么才能写那么长而又合情合理?护士小姐虽然说领导多半不会看,可人家要细看了呢?
“网上这类文章多得很,你不会借鉴借鉴?”护士说完,冲她吐吐舌,“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可啥也不知道,啥也没说。”
“知道,都是我自个要写的。”方静重重地点下头,表示她听懂了,会用心去写。
医院接到她的申请后很快有了答复,如果用普通药,可以考虑减免部分,但是现在用的是进口药,有什么理由减免?原话多半不会这样说,这些话都是护士小姐转达后的大白话。
方静凉了半截腰,见女儿疼得连嘴唇都咬破了,一狠心选择了不减免医药费,用进口消炎药。实在不行,我把房子卖了给恬恬换眼睛,她暗想。
然而,她这想法遭到了余军坚决地反对,“如果,我是说如果恬恬换眼不成功呢,你们俩准备露宿街头?她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忍心……”方静的嘴唇哆嗦得厉害,脸上因为连着几天熬夜雪白雪白的,“她现在还有只眼睛,你可以多关心她、多照顾她,即使没有更好的条件,至少还有个屋给她呆吧。”方静没有说话,余军的话不无道理,可是美丽的女儿以后就这样了吗?她不能,她舍不得。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余军忽然又说:“她年纪还小,要换眼也不急在一时。”
这几句话令心结重重的方静顿时茅塞顿开,同时她也发现另外一个让她惊讶和激动的事,余军从提出离婚到离开家后,从没像今天说这么多关心她们的话。是不是他知道我的好,知道这个家的好了?
“我会治好她的。”表面上她像是在表决心,内心里,她巴望着他听到这话感动之余,答应和她一起为救女儿而努力,那她这个家不又完整了吗?
“自己看着办。”他看眼表,抬起头时,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关心,完全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你!”她气得捶下桌子。
余军转眼看向别的地方,“我有事,先走了。”
相爱一场,结婚一场,就落得今天的背叛和抛弃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捂着脸,悲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