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彩票罗,买彩票罗,一不小心就中十万罗。”
社区的门口摆了个体育彩票临售点,方静准备回家洗澡换身衣服,听卖彩票的吆喝声不觉停下脚步。十万?十万!如果我买彩票中了,恬恬的手术费不就有了?她瞄了下卖彩票的地方,许姐也在,她心安了许多,走过去站一边看着。
“多少钱一张?”
“这种大的十块钱一张,大奖二十五万,这种小的五块钱一张,大奖十万,大姐,要试下手气不?”
许姐掏出十块钱,“要中就中大的。”她笑眯眯地抽出张彩票刮起来。
“呀,大姐的手气真是好!十五元,你中了十五元。”卖彩票的这么夸张地一嚷嚷,方静的心动了,她忙不迭挤进去,“我也买一张。”
然而,她什么也没中。她不甘心地又掏出十块钱,这回中了十块钱。“大姐手气不错,要不要趁热打铁?”方静本来就有心来中那十万,卖彩票的又这么一煽动,当下毫不犹豫地掏出一百块钱,“买十,不,五张大的,十张小的。”
十张小的有一张竟中了五十元,方静的心里乐开了花,暗算了下钱,该付一佰一十元,中了七十五元,“再给我十张小的,两张大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手边的废彩票越来越多,可是中奖的却越来越少。“奇怪了,今天的中奖率怎么这么低?昨天一个人十块钱中了七十块呢。”卖彩票的搔搔脑袋说。
方静神色黯淡地数了数所有的彩票,心底的不甘心再次涌上来,她又掏出一佰块钱,“全买大的。”她抽出十张彩票,认真核对彩票上的每个数字,可是除了一张中了二十元,其他的都成了废纸。一共花了二佰二十元?!方静不相信地又数了数,汗一滴一滴从她鼻尖上冒出来,一定是我买了二佰五十元不吉利,干脆我再买五十块钱,说不定就中了十万。
“再买五,不,十张小的。”她暗想还是不要那么贪心,中个十万治好女儿的眼睛就够了。她心里默念着:“各路神仙保佑我中大奖,中了我一定去烧香还愿!”
这次更惨,除了一张中个五块,其他的都没中。
“大姐,要不试下大的,大的中奖率高些。要是中个五佰元,你还有赚呢。”
边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有一个刮大的中了一佰元。方静这下不再犹豫又去买了三张大的,她刮完,立刻沮丧地把彩票揉成一团。
二佰八了!不,二佰七十五,才中了五块钱呢,算了,就当是为奥运做贡献,她果断地又买了两张大的,一张小的,赌气似地用力刮开了所有的奖面。
没有,一个奖也没有!
三佰块啊!她的心情坠到了谷底。我怎么就这么傻、这么贱,非去贪这不可能的?三佰块钱啊,我可以给恬恬买多少好吃的?再不行,我也可以给自己买件多漂亮的裙啊。想起衣柜里全是去年买的衣裙,后悔不断地冲击她的心,她脚步沉重地朝家里走去。
洗完澡,她去银行取钱时,特别留意了下上面的数字,不是吧,这几天花了五佰多?她的额上冒出了冷汗,扣去买彩票的三佰,再就是每天给恬恬买的营养餐和她吃的盒饭,没有这么多啊?她一拍手,对了,前些日子四病房一个患尿毒症的老教师死了,在医院的号召下,她捐了五十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先不说家里家底薄,就是家底厚实也经不起这么用啊。她掏出小灵通,还是叫妈来照顾恬恬吧,可是妈明年就退休了,这节骨眼上请假好吗?她有些犹豫了。
叫余军的妈妈来?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前几天告诉他们恬恬出事了,他们俩老跑过来,他妈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她的不是。她除了照顾恬恬还得照顾他们俩老,她毕竟只是一个人,这么累得半死还得听闲话,她心里郁闷得都想杀人了,她就给余军打了个电话,这才把他们俩老请走,现在再叫来?
请专职护士?她有她这么细心和耐烦吗?可是这不上班,就算恬恬能完全康复,她们娘俩吃什么啊?
“妈妈,你有白头发了。”方静心里一惊,继而痛起来,她才三十岁就有白头发了,除了因为操心,还不是因为这个家已经名存实亡。
她的眼睛不觉有些湿了,家不是家,生活变得这么累、这么沉重,简直让人不堪重负!她慌乱地擦下眼睛,我不能死,我不能扔下恬恬不管。
“你跟我来下。”医生查完房,拍下她的肩说。
不会又要交医药费吧?她惴惴不安地跟着医生走进医生办公室。
“你女儿现在有点自闭的倾向,你要多开导她,别……”方静的脸白得跟纸一样,医生说不下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今天还跟我说我有白头发了。”她说完羞涩地搓搓手,有白头发了并不是光荣的事。
“那是因为和你说话。”医生善意地提醒说:“你注意观察下,除了你,她和其他人说话吗?她最近有笑过吗?”
这几句话似重锤敲得方静胆战心惊,“知道了,我会开导她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说完她的脸更红了,怎么连这起码的形容词她都用错了?一定是这几天太累了,她拼命地安慰自己。
“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把自个累垮了,你女儿还需要你。”这话很熟悉,像在哪听到过,方静闷头使命地想,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听到过。“你先回去吧,记得多开导你女儿。”
一个新来的护士等她出了办公室门,忍不住指指头说:“李医生,她这是不是……”李医生瞪了她一眼,做个噤声的动作。她望眼已经走远了的方静,轻叹口气说:“她这是累的。”
“也奇怪,都没见她老公怎么来。”
护士长正好给病人量了体温回来,听见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你今天的事做完了没?没做完,去做完你该做的事。人家的事少议论。”
终于,恬恬要拆纱布了,方静激动得一整夜没合眼,要是恬恬只是视力受点影响,那我也不用为手术费犯愁了,她心里暗暗祈祷着。
纱布一层一层揭开,方静的心跳跟着一点一点加快,到最后一层时,医生忽然停下手,方静感到快不能呼吸了,“怎么,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望眼女儿,近乎绝望地望向李医生,千万,千万别告诉我手术失败了。
“没事,放心。”方静疑惑地看眼李医生,后者温和地笑笑,转头指着窗帘吩咐道:“这怎么有条缝?快拉上!”她吩咐完,低下头去,摸摸恬恬的头,叮嘱说:“揭开纱布后,记住先不要睁开眼睛,我说睁的时候再睁,听到没?”恬恬认真地点下头,伸出手乱摸着说:“妈妈,我害怕。”方静忙过去握紧她的小手,“别怕,恬恬,妈妈在这,别怕。”
纱布慢慢地被揭掉,李医生快速地把两块干净的纱布盖到恬恬的双眼上,“现在睁开眼睛,转动下。”
“能看见吗?”方静心急地问。李医生递过来警告的一瞥,她的手抖了下,她不敢再问,低下头不断地抚摸着女儿的小手。
“我看不见。”
恬恬的这句话如石破天惊,方静蹦起来,一旁的护士忙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她慢慢地又坐了下去。“恬恬,是你的眼睛上面盖着纱布,所以看不见。恬恬,现在听医生伯伯的话,转动下眼睛,就像你以前最爱给妈妈做斗鸡眼那样。”她想起以前女儿可爱的样子,心头一痛,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李医生冲她摇摇头,她点下头,抿抿嘴,硬是把眼泪吞了回去。
“恬恬是最乖最勇敢的,是不是?”李医生放柔了声音说:“现在伯伯要拿开纱布了,你要看见妈妈,指给我看,好不好?”
“好啊,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妈妈。”这句话击溃了方静苦心建起的防线,她再次流出泪来。她使劲地亲下女儿的小手,哽咽着说:“恬恬是妈妈最乖的女儿。”
李医生用镊子夹开恬恬左眼上的纱布,“看见了吗?”恬恬漫无目的地转动着眼珠,“好模糊。”她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另外一只手摸索着握紧方静的手,“妈妈,我怕。”李医生无声地叹口气,夹开了恬恬右眼上的纱布。
“妈妈。”恬恬扑进方静的怀里,像只受伤的小鹿。方静的心碎了,我可怜的女儿。
恬恬出院时,方静没有叫余军。在恬恬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偶尔买点水果来看下,像是根本忘了他的女儿眼睛受伤了,他的妻子为了照顾女儿已经心力交瘁。
他一定是怕那个女人生气,方静心痛得快窒息了,他忍心看我伤心!
“恬恬,一会到幼儿园要听话。”她边收拾些零食装进背包,一边对恬恬说。
恬恬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好半天她才怯怯地抬起头,“妈妈,我可以呆在家里吗?”
痛苦、难过、不舍猛地涌过来,方静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她一把搂紧女儿,“妈妈要去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妈妈会治好你的眼睛,妈妈向你发誓。”恬恬无神的眼睛里多了抹光彩,她伸出小手指,“拉勾,说谎骗人是猪八戒。”方静忍了很久的热泪滚落了下来,她像是怕自己反悔样,快速地勾了勾恬恬的小指一下,“拉勾。”
方静一个多月没去东升店,等她走进店里,她立刻发现店里除了那个文员,其他人都换了,连店长也换了。她心里暗吃一惊,心底隐隐涌起股不祥的感觉,怎么连李丹也换了,她不是有后台吗?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店里的人都出去吃饭了,方静才逮住机会问那个文员,“小辛,怎么店里……?”
“嘘”小辛的脸白了白,她蹦到门口瞧了瞧,才折回身压低声音说:“你想问李店长吧?她调到总部做总经理助理去了。现在这个,据说是总经理的表哥,你可要小心点,他带来的那个姓张的不是吃素的。”
“谢谢。”方静感激地握下她的手,“我会注意的。”
典型的中国企业作风,把一个地方搞垮了,升到另外一个地方继续做官。
“以后我们当他们的面尽量不要说业务以外的话,李店长,我说的是新来的这个,特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说长道短。”这是公司还是克格勃?方静暗想,是什么不关我的事,我只要做好我的业务,多赚点钱给恬恬治眼睛就可以了。
“恩,你去吃饭吧,我守店。”她不想小辛看到她吃方便面,她现在怕极了见到别人同情的眼光。
下班后,方静本来已经骑车到了家门口,可是想起幼儿园的女儿,她怎么也放心不下,就又骑上车拐到幼儿园。
“你是恬恬的妈妈吗?你可来了。”
这句话把方静吓坏了,她的手一哆嗦,单车“哐”地倒在地上,“我女儿怎么了,怎么了?”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没事,没什么大事。”老师后一句话把脸色刚恢复过来的方静又给吓白了。“别担心,其实我是想说,恬恬没有以前爱笑了,我想问下她的眼睛……”
“瞎了。”方静痛苦地捂着胸口重复着:“瞎了,她的眼睛瞎了。”
“恬恬的妈妈,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她像被惊醒过来,也顾不得倒在地上的单车,匆匆扔了句“我去看恬恬”,就朝教室的方向跑。
教室里,好动的孩子们在玩他们喜欢的玩具,偶尔还有几个追着、闹着,只有恬恬一个人木木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笑容,没有玩耍。
方静心疼得立刻就准备冲进去,“别,你不能进去。”才前和她说话的老师拉住她的手,“她会慢慢习惯的,我正想和你商量下,想给孩子上趟眼睛的课,你看?”她发现方静根本没听她说话,一直在看教室里面,忙把她使劲拉到一边说:“恬恬的妈妈,你不能让她看见你,她会吵着跟你回去,那样。”老师皱起眉头,“我这么说吧,她会产生依赖的心理,这以后越发难合群了,我这是为她好。”方静痛苦地拽紧拳头,要是我有钱我就可以治好她,我真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