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行李离开酒店,买了一张火车票。列车开到tj,转乘一班直达S市的车次。
他上了列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待坐定后,目光向四周扫了一扫。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着实让他心头震颤了一下。那个人坐在另外一列的前排座上,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
为了确认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盯着那人的背影仔细地端详。忽然,那个人转过头来,正好与他的目光对接。这回他终于可以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他曾经不辨黑白错交的朋友——马玉齐。
他条件反射地赶紧躲避那人的目光。可是反观马玉齐,脸上神情波澜不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过身子,拿着报纸看了起来。
周世勇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马玉齐的行止,冷静思量一番,明白了其中原委。
在他的意识里,马玉齐是他熟知的一个人。但是在马玉齐的意识里,却并没有存在他这个人物——对于马玉齐来说,他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周世勇心想:既然是陌路人,就以陌路人的姿态相待,就当他不存在吧。
他安然地依在靠背上,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过了半晌,一个孕妇上了车,一只手扶着腰部,迈着沉重的碎步缓缓地移过来。她走到周世勇的旁边,看看座位上面的号码,再比对着手上的车票,确认无误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周世勇一看那孕妇,农村人打扮,面相诚实,给人的感觉,就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操劳持家勤俭度日,遇到压迫也不会轻易反抗。
列车开始发动,踏上了漫长的旅途。窗外的浮光掠影,勾起了他杂乱的心绪。
他思索了一阵,从脚下的行李包里掏出了一个物品,握在了手中。那物品即是,拥有倒曳时光超能力的宝物——人生存档器。这个机器,使用了多年也没有丝毫旧损,甚至连电量也消耗不尽,透明的凹陷区,始终闪着银白色的光。
他望着手里的机器,心里有一些彷徨。对于李素亭,他确然有一些歉意。他知道自己犯了错,想要给自己一个后悔的机会。但是,在他心中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这个问题好似一个疙瘩,梗在胸口沉沉地压抑着他,甚至,让他产生了些许怨恨。
“首先,我承认我不对,我不应该让欲望蒙住我的双眼。但是,为什么,当我带着满腔的诚意要向你道歉的时候,你却突然不辞而别,不给我留下任何挽回的机会?我一片赤诚之心,却换来你漠然相对,连一个遥望的背影,都没有留下。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想罢,他咬了咬牙齿,将手里的机器塞进了行李包。
一整天的旅途让他身心乏累。列车行驶发出的轻微的轰鸣,像一支温柔的摇篮曲,让他的眼皮变得沉重。他把行李包的带子拉了上来,缠绕在手腕上,然后合上眼睛,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先生,先生。”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乘务小姐站在面前。
“先生,终点站到了。”乘务员微笑地提醒道。
周世勇睁着惺忪的眼睛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所有的乘客基本上都已经下车。
“好的,马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松松懒懒地说。
“先生,保管好您的贵重物品,千万不要落在车上哦。”乘务员笑容可掬,善意地提醒道。
“哦,好的。”他淡淡地应道,然后,用手摸了摸裤子的口袋。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口袋竟然是干瘪的,空无一物!他心中一凛,赶紧把手伸进口袋,翻找了一阵,无果。又站起来,在座位上以及座位附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寻找了一遍,还是不见钱包的踪影。
他彷徨失措地立在那里,心里乱成一片——他的钱包丢了!不仅如此,就连随身携带的手机也不见了。
“先生,怎么了?有需要帮助吗?”乘务员问道。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像是突然被当头棒喝一般,他打了个机灵,赶忙俯下身子,打开了行李包。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他内心在剧烈地颤抖。
但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行李包的里层,像木雕泥塑一样愣住了。
他的头脑一阵晕眩,感觉天地塌陷,身体失去了重量,脚下瘫软几乎快要栽倒。
人生存档器,也不见了!
他,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目光聚拢,木然地凝视着前方,当时火车上的场景又在脑海里浮现了一遍。
后来,占据整个脑海的,是一双带着鱼尾纹的三角眼。
是他,肯定是他!
“你这个背信弃义、下流无耻的东西。但凡有你在场,必定有失窃的事情发生。这回不是你还会有谁?看我抓到你不把你生吞活剥!”他咬着牙关心里暗道。
下了火车,回到了学校。
把行李安置好以后,马上出门,气冲冲地前往复旦,寻找马玉齐。进入宿舍楼,轻车熟路地来到马玉齐的寝室。
从门外向屋里张望,发现马玉齐并不在宿舍。
周世勇走了进去,欲要打听那人的行踪。
“请问,你知道玉齐去了哪里吗?”他向马玉齐的一个舍友问道。
“哦,刚刚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你找他有事?”那同学说。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哇。”
“嗯,多谢。”
周世勇走出宿舍,来到走廊的角落,依靠在栏杆上,观察着走廊上的人来人往。他在等待马玉齐的回来。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还是不见马玉齐的踪影。
“他妈的到底去了哪里?”他的胸膛里充斥着焦急和愤怒。
此时,他感觉肚肠一阵蠕动,饥饿之感窜了上来。他摸了摸肚子,思量了一番,决定先去用餐。
他来到曾经熟悉的食堂,在那里点了饭菜,选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由于心乱如麻,再可口的饭菜也觉得没什么滋味。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居然无意中发现了渴求的目标。
当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了抬头。正在此时,一个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就像饥饿的猛兽骤然见到猎物一般,他全身的肌肉猛然绷紧,积蓄着力量,做好扑食的准备。
前方的那个人,正是马玉齐。
马玉齐不紧不慢地,正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肚子往前挺着,估计是刚吃完饭。
周世勇霍然站起,疾趋而前,在马玉齐即将进入厕所的片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马玉齐回过头来,见眼前站着一个陌生人,横眉怒目地直视着他,即刻间乱了方寸,身子发颤,腿根瘫软,仿佛是游魂野鬼骤然见了钟馗。
“请……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马玉齐颤抖着嘴唇问道。
“什么事?哼!”周世勇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了进去,一直逼到厕所的墙角。
“朋友,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好好说嘛。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太过分吗?”马玉齐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周世勇用凌厉的眼神逼视着他,冷峻的语调刺激着他的毛孔:“把东西还给我!”
马玉齐露出茫然的表情:“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抵赖是不是?我问你,不久前是不是在火车上?”周世勇紧咬着牙关。
“没错啊,我……我今天刚刚回来。”
“哼!”周世勇冷冷地笑了笑,“当时,我在车上睡着了,你就趁我不备,把我的钱包、手机和贵重物品偷盗而去,归为己有。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现在我就抓你个现形!”
马玉齐像是被捅到了神经,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冤枉!我哪有偷你的东西?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还想抵赖?”周世勇用手指着他的鼻子。
“我抵赖什么啊我?我根本就没偷!不能冤枉好人!”
望着那张尖嘴猴腮、五官上满布着屑小的脸庞,周世勇越来越觉得可鄙。况且,那脸上的零碎似乎在装腔作势地拧着,就像是食草性反刍家畜的排泄物,皱巴巴的散发着恶臭,下贱不堪地惹毛着人的神经。
周世勇怒火中烧,不堪忍耐,野蛮和暴戾从阴暗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强横无理地支配着他的心智。他咬了咬牙,扬起右手,狠狠地朝马玉齐的脸颊挥了过去:“叫你嘴硬!”
只听见“啪”的一声,干脆利落的耳光,火烫还有些辛辣。
马玉齐捂住脸颊,眼泪在眼眶打转,嘴巴撅得老高,委屈得像遭受家暴的少妇:“凭什么打人啊你?我跟你不认识,又没偷你的东西,凭什么?说我偷你得拿出证据啊,平白无故的就诬陷好人!”
“这还需要证据吗?我素来就知道你的底细。你品行不端,惯偷成性,背信弃义,臭名远扬。每当有你在场,就会有失盗的事情发生。当时呢,恰好你就坐在我的附近。我的物品从来没丢过,偏偏你在场时就不翼而飞。你说,不是你偷的还会有谁?快把东西交出来,难道还逼我动手吗?”周世勇没有产生丝毫怜悯。
马玉齐捂着脸,睁大眼睛审视着面前这个人,眼里带着满满的惊惧和疑惑:“大哥,你怎么了解那么多?”
周世勇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马玉齐目光一闪,铁了铁心说:“是的,没错!我承认我是个小偷,我无耻下作,曾经做了很多错事。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已经痛改前非了。至于你丢了东西,更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完全是无辜的,真的!”
周世勇冷笑道:“别的我不懂,我只知道‘狗改不了吃屎’。我就不相信,**的千年婊子还会从良!”
马玉齐身子局促不安地摇晃了一下:“没你这么说话的。不信是吗?我就证明给你看!”
说罢,他伸进裤子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掏出来——只有卡片和钥匙串,然后把兜底翻了出来——空无一物。用同样的方式,他把另外一侧的口袋也展示给周世勇观看。接下来是臀部后面的口袋,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周世勇没有任何动摇,依然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边挂着冷笑。
“好吧,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就把衣服脱掉!”说罢,马玉齐脱掉了上衣,露出一身并不结实的肌肉,“看清楚了,我身上没藏着东西吧!”
周世勇依然无动于衷。
“好,裤子里面藏着东西是吧?我把它也脱下来!”马玉齐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解开腰带,把长裤也褪了下来,全身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内裤。
他提起裤子上下抖了抖:“看到没有,没藏着东西吧!”
“搞的什么把戏?有病啊你?”周世勇漠然地说。
“我一定要证明我是清白的!”马玉齐带着哭腔说,“如果你还是不信,我……我把这副臭皮囊豁出去了!”
说罢,没等周世勇反应过来,马玉齐把唯一一条遮羞的内裤也脱了下来,赤条条一丝不挂地站在面前,用粗制滥造毫无美感的裸体,向无理取闹的诬陷者示威。
马玉齐直直地看着周世勇,眼角委屈地耷拉下来,两片紧抿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周世勇镇住了,原本坚持的信念渐渐释然瓦解,锋利的目光慢慢缓和下来。
“难道,我真的冤枉了他?难道,真的另有他人?”他默默地思忖道。
此时,正好有其他同学进入厕所,看到这幅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马玉齐从地上捡起衣服,抱在怀里,遮住了关键部位。但是,心中的委屈更添了几分,肩膀突突地颤抖,脸上涕泪交织,时不时醒着鼻子,嘴里发出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周世勇无奈地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行走,只留下一个阴郁落寞的背影。
倒曳时光的超能力,他已彻底失去。从今以后,他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二致,同样面对着凶险的现实,同样迎接着迷茫的将来,每一个步伐都留下深深的脚印,没有后退的选择,没有反悔的机会。
事已至此,更有何方?其实,换个角度想,他也并没有失去什么,因为,他本来就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