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勇重新购置了一部手机,用原来的号码,给李素亭打了电话,但是她并没有接听。又发了多条短信,均无回音。在路上远远相遇,她总是扭身相避。
没过多久,他们参加了毕业实习。由于处在不同的区,因此并没有邂逅的机会。在此期间,他一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并没有过多精力思索其它事情,只是在夜里,当一切归于寂静的时候,一抹淡淡的伤感悄然萌发,隐隐地梗在胸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伤感也在缓缓地褪去了它的色彩。
时光飞流,滤去了许多尘土。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周世勇突然接到李素亭的短信:“元旦晚会,来看我演出。”
黑暗的夜里,仿佛出现了曙光。
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演出会场里,人头攒动。
周世勇为了看得真切,早早地占据一个前排的位置。
舞台上,五彩斑斓的节目一出接着一出,舞台下,高低错落的掌声一浪接着一浪。
主持人上台报幕,接下来的节目是舞蹈《世纪之恋》。
音乐声响起,曲目是小提琴曲《蝴蝶犬》。一个美丽的舞者从舞台的左侧缓缓地走了出来,娴静素雅,娉婷端庄,四肢绵柔,双目含情。甫一出场,台下就爆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那位舞者正是李素亭。她身着洁白的斜肩舞裙,脚穿粉红色的舞鞋,头发盘了起来,脸上施了些红妆,美丽得好像是刚从神话里面游离出来,浑身上下不沾一丝俗尘。
音乐声轻缓地流动着,李素亭轻舒玉臂,曼扭纤腰,身形轻灵的转动,面容平静中带着温情,用肢体的舞动诉说着绵绵不尽的思慕。她的动作随着音乐慢慢地停了下来,两手交叉捧于胸前,含情脉脉地望着前方,嘴边浮出一湾浅浅的微笑。淡蓝色的灯光打在身上,恍如一尊唯美的古希腊雕像。
音乐起承转合,另一位舞者出现在舞台的右侧。这位舞者是位年轻的男子,身着棕色的长袖衬衫,脚穿油亮的黑色皮鞋,一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眉清目秀,风度翩翩,活脱脱一个高贵的英伦绅士。他的出场又激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周世勇仔细端详,猛然一惊:台上的那位男子,眉眼跟自己颇为相似。
但细细分辨,又有明显的区别。台上的那位,身材更强壮一些,鼻梁更挺拔一些,眉毛更浓密一些,最重要的是,优雅尊贵的气质远远胜出。
舞台上的男女,就是童话中的公主和童话中的王子。
王子含情脉脉款款而行,公主殷殷切切疾趋而前。在缠绵悱恻的音乐声中,公主依偎在王子的怀抱,双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王子伸出右手,把公主环绕在怀里。
深情对望,柔情迸发,芳馨盈胸,甘甜如醴。
王子单手环绕公主的腰部,把她抱了起来,旋转半圈,置放在地上。身形舒展,姿态洒脱,儿女柔情中带着阳刚之气。
舞台上的一双天之娇子,开始摆动四肢,用优美的舞蹈互诉着千言万语。他们时而摇摆,时而旋转,时而轻抚,时而相拥,时而牵扯,时而搀持,时而分散,时而缠绵,在略带忧伤的小提琴曲中,无声地讲诉着泪痕泣血、恩爱缠绵、令人心驰神往的爱情故事。淡蓝色的灯光,水波一样明暗,百年在掠影中瞬然流过。云步徘徊盘旋,聚敛成淋风沐雨般凄迷的梦幻。
舞台之下,掌声雷动,此起彼伏。
周世勇默默地坐在台下,呆呆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他陶醉于王子公主演绎出的艺术美感,同时心里油然生出一些惶惑。
他是何人,又来自何方?
正在此时,他听到身旁有两个女生在对话。
“喂,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其中一女生试探地问道,语气中带着神驰的躁动。
“不认识。你认识他?”另一位女生反问道。
“是的。”
“哇,太棒了!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王俊麟。”
“王俊麟……他简直太帅了!——诶,他现在名花有主了吗?”
“你还想打他的主意?死了这条心吧。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喏,就是台上的李素亭。”
“哦——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过那王俊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吧。”
“在我们中学,李素亭是当仁不让的校花。而俊麟呢,正是学校的校草。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从来都是出双入对的,而且听说啊,早在初中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他们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但是到了高中毕业,他们不得不暂时分开。因为王俊麟要去英伦留学,而李素亭留在了国内。我猜啊,这次他回来,就是和李素亭再续前缘的,我说的肯定没错!”
“哦,怪不得他们这么默契呢。”
“还有啊,我告诉你,俊麟他呀,不光人长得俏,还多才多艺呢。他会调鸡尾酒,会跳华尔兹,还会拉小提琴。当他拉小提琴的时候,我们一大群女生都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呢,呵呵。”
“哇,他还会拉小提琴!我最喜欢拉小提琴的男生了啦,他们身上都有那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哇,真是太棒了!”
这一头,两位女生在兴奋地交谈,那一头,周世勇却独自品味着难以言状的苦涩。
“小提琴?我不会。我只会演奏那破旧的二胡。他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只是腐草的荧光。”
舞台上,表演进行到尾声。舞步渐缓,琴声渐轻,王子和公主几番迂回,几番错落,在清波一样的宁静中,粘合成经岁月磨洗的风雨无阻的恩爱缠绵。
王子搀住公主的背部,公主将手臂搭在王子的肩上,二人身体自然地倾斜,双目炯炯,深情对望,在舞台上凝固成精美的塑像。
琴声停止,淡蓝色的灯光缓缓地止灭,舞台上的倩影渐渐地暗了下来。
台下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完美的表演,牵引着每一颗感性的心。所有人都被折服,所有人都陶醉于其中。
唯有一人除外。
周世勇坐在人群中,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着那梦幻的舞姿。隐隐约约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在她高贵、多情而芬芳的内心中,并没有我的一席之地。而我至多至多,是一个仿真的洋娃娃,在她孤单寒冷的时候,让她怀抱着取暖,陪她度过漫长漫长咸咸淡淡的时光。钢琴和小提琴,天然是一对眷侣。同样那么尊贵,同样那么优雅,同样那么清净,同样那么浪漫,同样才华横溢包涵着无穷无尽的想象,同样与庸碌和屑碎划清了严苛的界限。数百年间,两者合作,不知演奏了多少神驰迷醉刻骨铭心的经典曲目。纵贯千古的天衣无缝的和鸣,演绎出大欧罗巴历经沧桑不变易的倨傲高雅颐指天下的荣誉和辉煌。
而相比之下,钢琴与二胡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么相契。虽然偶尔也会奏出悠扬动人的音乐,但那只是艺术家才华横溢不拘一格的创造,是悖于常规的短暂相合。气质上的巨大差异,让它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处在同一个维度,想要获得持之以恒的对话共鸣,基本上是难上加难,而且可以说,挑战了所有人想象力的极限,包括循规蹈矩的庸碌者和狂放不羁的艺术家。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响起,恶狠狠地敲震着他:“你是什么?你只是一条可怜虫。一条不分好歹自以为是被甘甜的幻梦冲昏头脑的小小的可怜虫。”
我,只是一条可怜虫!
他直直地望着前方,舞台上光鲜的色彩渐渐地涣散开来,有一汪水从眼眶里渗溢而出,带着一丝酸楚和一丝咸涩。四周的黑暗,友善地掩盖了男儿的脆弱和狼藉。在被人遗忘的黑暗的角落,他的眼泪有一些肆无忌惮。
无声的哭泣,沉痛的心碎。
第二天,在他们往常相会的湖岸边,周世勇和李素亭再一次走到了一起。
望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他的面容冷若冰霜,冷漠的双眼里透露出的,是寒竹一样坚挺的尊严。
她依然穿着那件洁白的皮草,头发盘了起来,显露出精美的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庞,依然那么温文尔雅,依然那么楚楚动人。
她低着头,目光里带着一些歉意。
“对不起……我的心只能属于一个人,请原谅,我不能接受你。”她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很动人,像丝竹的鸣奏。
“既然你已心有所属,那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他冷冷地说。
她局促不安地拨弄着衣角,轻轻地咬住嘴唇,目光有些许的逃避。
他点了点头:“好,好。那么我问你,我在你心中是不是曾经占据过一席之地,哪怕很短暂?”
她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相信我,我真的爱过你,而且,很痴狂。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你很优秀,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男生。真的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让我体验了不一样的生命。但是很遗憾,我们并不是最适合的,就像两条并行的河流,只能遥遥相望,却无法融合在一起——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瞒着你。”
他仰望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再次凝望着她,目光有所和缓,但仍有一些怨意:“既然你爱过我,那么怎么忍心留下这么长的伤痕?三年苦心经营,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三年来,最美好的青春与热情,已油尽灯枯,只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背影。因为你的自私,我可能要错过一生中最美好的风景!”
她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睁着俊秀的眼睛直视着他的双眼:“真的对不起……但是,不是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吗?你付出了心血,我也投入了真情,你我互相搀持度过了这么多年甜蜜的时光。这些年来,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留下了那么多浪漫的回忆。不论结局如何,不论是否生死相伴,至少我们曾经爱过。那就是爱,是美妙的、独特的、刻骨铭心的真爱,它的价值是不能机械估量的。你能接受我的观点吗?”
他望着她略有怯意的脸庞,嘴唇微微地颤了颤,目光里充盈着浓浓的酸楚。
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祝你幸福。”他平静地抛下这句话,毅然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刚离去的时候,他很冷静。但随着脚步渐行渐远,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
毅然决然的分离,从此以后,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