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向东方色彩的服饰是近年来的世界性潮流,从中亚、小亚细亚开始,各种强烈的民族风味在世界大展中像新的丝路般地蔓延开,而孙子豪最钟爱的还是古中国的传统,他着重于宽大舒适的设计,总是得到了许多好评。
而在所有的模特几中,贞妮最合他的心意。有一位服装的专栏作家在观赏过他们的预演后,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孙子豪的服装是特地为贞妮设计的。”
他的意思是说,在所有人当中贞妮最出色,她特别的魅力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孙子豪当初选她上场,曾引起不少争论,但现在证明了他的眼光完全正确。
但是当有人要求来拍贞妮的照片时,他一概拒绝。他不要贞妮这么早就出现在大众面前,他要留着她,把她雕琢好了,才肯推出去,在那个美丽的夜晚,她将是一连串的高潮。
“那是什么?”华伦看着贞妮在台上转啊转的,一忽儿又换了了另一套衣服从边门走了进来,快得像变魔术。如果说刚才那件云朵一般的衣服充满了古中国的幽情,那么这一件猩红色的,由颈线以下敞露着,简直是半裸的晚礼服,则是狂野十足,令华伦吃惊异常。
而贞妮披散着一头长发,还在眉心垂挂着一粒闪闪发光的钻石,模样就像是印度来的公主。
“你看!”贞妮“哗”地一下打开裙子,那宽得简直足以罩住整个舞台的锦缎上,正精绣着一幅狂宴图,无数的裸女围着一堆火,舞影幢幢中是她们各自千娇百媚的姿势。
“你不能穿这个上台!”华伦一手遮着眼睛呻吟着说道,“你妈如果还活着——”
“别提我妈!”贞妮笑了,她很少吓得住华伦,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近两年来也交了,也许是年纪大了,变得十分保守。
“至少我可以禁止你!”
贞妮没有理会他,只往后一转,手一扬,喊了声;“灯光!”立刻场中灯光全熄,但是由天花板垂吊下的灯笼却一下子亮了,温暖的红色光芒自古意盎然的纸灯笼中散发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调,而站在黑色舞台上的贞妮就整个地被笼罩在这黯淡的灯光中,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说不出的风情。音乐响起时,她快速地表演了起来,像一团光的精灵,也宛如一簇妖冶的野火。
华伦吃惊地看着,当她重新舞到他面前时,佻地把厚重的锦缎一掀,露出了雪白粉嫩的腿,那一秒钟的狂野足令任何一个男人窒息。
而她仍在转,仍在舞,音乐中的响板是她每一个节拍的顿号。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艳,而灯光迅速地变幻着,时而妖冶,时而收敛,令人无法分辨那个是真的贞妮。
华伦看得目蹬口呆,这才注意到所有灯笼上都亮起了以美术体写的金色大字——洁莲。四壁的霓虹灯管也亮了起来,那是贞妮潇洒的签名式。
“你不是不要做公众人物吗?”华伦忍不住向台上叫着。
“现在我要了!”贞妮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在舞台最近出口的一角兀自舞着,“我要站在台上,老天爷,我真是喜欢。”
会场的灯光全熄,只留下每一盏贵宾桌前的小烛火,空气中飘进来清新的玫瑰花香气,舞台上的麦克风响起了女性令人愉悦的嗓日——浩莲名店春季发表会正式开始了。
舞台上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玻璃镜,镜中只有一点红色德光芒,渐渐地那团光愈滚愈大,贵宾席间爆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闪电与烟雾中,第一位模特儿出场了。
双瑜不耐烦地坐在第三排,洁莲本来给他留的位置是视野最好的第二排,但临到开演却把他请到了第三排,因为副总统夫人光临了,她必须把最好的座位腾出来。
双瑜对她这个充满抱歉的安排倒是没有异议,他根本不在乎坐在第几排,老实说,若不是洁莲再三要求他来,他是不会来的。
如果不是台上有贞妮表演,他也说不定会坐在那儿打瞌睡,可是就像跟他捣乱似的,台上的美女来来去去,他根本看不清哪个是贞妮,在他看来,每个都差不多,而且只会令眼眼皮酸涩,哈欠连天。
但他奇怪的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十分有兴趣,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掌声不断,就像他在看温布敦网球大赛的冠军争夺战一样专注。
双瑜这才稍稍收敛不耐,当他屏除成见后,也有些进入情况了,而且随着掌声,找到了贞妮,道理很简单,只要是她一出来,喝彩的声音就特别大,她简直风靡了全场。
双瑜对她的打扮并不十分欣赏,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留着一头长发,穿克什米尔毛衣和钉着银星马靴的小女孩。
他不能忍受她的骤变。
“女人!”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在那一团如火般的红光中舞了出来。全场屏声息气,任她在灯光和多媒体丝幕上所遗出的云端、天隙、原野上,展露她那迷人的倩影。
终于她又舞着她那绣满裸女的大裙子,像风般的飘然而去,当她消失在舞台后时,她似乎袭卷了一切,包括所有人的反应、情绪,几乎有一分钟之久,席间才爆发出最热烈的喝彩声。
她胜利了!
双瑜想着,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不断的道歉声中离开了拥挤的会场。
他不能再留在那儿,否则他一定会发疯。
在这个烂灿的夜晚,贞妮和洁莲得到了全部的胜利,尤其是贞妮,她像一颗新星般的诞生了。
但是双瑜眼睛所看见的,却是她的整个成长过程,发现自已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贞妮。
他再也看不见那个可爱的贞妮!九年前的那个圣诞夜已离他远去,而叛逆的贞妮与生病的贞妮也走远了,不再回来。
留下来的,是陌生人贞妮。
会场中依旧烟雾氤氲,电光闪耀,所有的观众全被华丽的气氛和巧妙的布景所控制了,个个目不转睛,心无旁骛,迷失在那些漫天的彩纸,香雾与金色的装扮中。
丝的、绸的,绒的、缎的,各式各样的礼服,外出服在,模特儿们柔软的韵律中,织成一个个梦——女性与男性都向往的梦。
贞妮那梦样的笑容征服了全场,虽然她的表演中规中矩,但她是本地有史以来最不像模特儿的模特儿,正如洁莲当初所说的,她有一种光芒,迟早总有一天要四射的。
坐在最角落的孙子豪绽出满意的笑容。自节目开始后,他就留在观众席星,这是他的习惯,因为他在演出前已经完成了他所有的工作,展览会开始时,他的一切都已结束。
洁莲没法子这么潇洒,她台前台后的跑,希望能在任何意外的瑕疵发生时做最后的补救。
可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不但模特儿们充分发挥了团队;精神,没有人临时请假,迟到或是突然说肚子痛,就是其他工作人员们也全力以赴,灯光、音响,化妆师……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贞妮更使她觉得得心应手,她本来就是她最好的助手,现在还成了洁莲名店最佳的活招牌。洁莲深深感谢孙子豪,他重新塑造了贞妮。
任何人都能发现,旧的贞妮已悄然离去,站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新的灿烂的贞妮。
洁莲的唇边有丝神秘的笑容,她的眼光扫向黑暗的观众席,每一个人都被吸引住了,但是第三排有个男人站了起来,艰难地在人群间穿过,最后很快地消失在门外。
她别过脸不再去注意那个方向,用不着细看,光凭暗中那熟悉的轮廓,她就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走了!
她早就预料他看不完全场的。洁莲的笑意加深了,如果不是台上进行得正热闹,她真想痛痛快快地笑出来,今夜,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
但是,立刻她就被一股嫉妒之情所贯穿,那可怕的情绪像雷电般击中了她,令人动弹不得,不只她如此,全场的每一位女士都目瞪口呆,跟男女们疯狂的反应完全不同,因为压轴好戏上场了。
在彩排的时候,洁莲就对这种情绪一点也不陌生,表演这最后一个节日的贞妮实在太美了。
波涛般在舞台上汹涌着的干冰里,贞妮由一片纯黑色的魔镜中走出来,天地间一片冰清,没有人能说她到底是怎么从镜中走出的,但在开满了水仙花的镜中,她是一个梦。
贞妮戴着金色的冠冕,令全场叹息的是她几乎全裸,但是银白色的灯光洒下时,观众们才看见她穿着的原来是洒满了淡黄水仙的薄纱。
薄纱下她的躯体若隐若现,肩头与身体各处的阴影也随着她冉冉地舞动,一明一暗,看得大家如痴狂。
那袭轻纱舞到之处,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般柔和的微风,顷刻间浇熄了嫉妒与疯狂的欲念。
她行走在波涛中,无悲,无喜,跟那幅纱一样透明的,是她的脸孔。透过了音乐与灯光,每个人似乎都在这刹那间透视到她的内心。
而她的人已失去了灵魂,所有的精魄只附生在这件亮丽的衣裳里。瞬间,掌声雷动,她是所有工作人员的心血结晶,而她丰厚的潜力也完成了几乎是不可能的表演。她抽除了自己,而给了衣服新的生命。
然后一阵密集的电光闪耀中,她在曼妙的旋转中消失了踪影,就像是这春天的幻影,她似乎完全不曾来过,只出现在每个人的梦中,随着梦的消逝而消逝。
“贞妮——”观众们在几秒钟后狂叫了起来,不论是绅士还是淑女,胸臆中都硬塞着可怕的激情,急于发泄。
可是贞妮不再出来。表演已经结束,欢乐的组曲取代了方才神秘的梆笛,所有表演过的模特儿又陆续出场,接受疯狂的喝彩与如雷的掌声。
洁莲和孙子豪在鲜花与手臂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地挽着手走上台接受胜利的祝贺,但是在这阵浪潮过后,要求贞妮出场的浪潮更大了,这是模特儿从来有过的殊荣。而她已不再是个普通的少女,一夜之间,她成名了。
当贞妮穿着她那一袭贴满金点的“春之幻影”出场时,喝彩声把她淹没了,她起初有些手足无措,但她立刻就镇定下来。
“我嫉妒你!”一个最靠近她的模特儿笑着凑过来在始:耳边悄悄说,然后无声息地又退了回去。贞妮没有回头看她,但是眼睛湿润了。跟她说话的是兰馨,已经30岁了,是资深的模特儿,也是她们的头,贞妮许多舞台技巧,全靠她的努力与协助。
大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她通过,她的表现太好了,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这么做。他们的小妹妹、十七岁的贞妮也没叫她们失望,她挽起两边的手臂,大家迅速地按成一条长龙,终于肩比肩的,像游行般走到了最前面的伸展台,贞妮在这美丽的队伍中就像是最耀眼的钻石。
观众们纷纷拥了上去,要求和这群在今晚为大家带来难忘的回忆的女孩们握手。
镁光灯一次又一次地亮着,整个会场跟白昼一样,除了兴奋,刺激、狂欢外,洁莲发现自己好感动、好想哭。她终于成功了。
成功由黑暗的甬道中爬了出来,迎接她的是光明的、愉快的人生,可是当她四下找寻时,她看见了孙子豪的眼光正向她投射而来,那无情的光芒令她打了个寒噤;但他立刻又转了开来,悠闲地接受一个记者的采访。
可是沽莲永不会忘记他看她的眼光,那像猎人般的眼光,他一点也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他只是在搜寻,孜孜不倦地搜寻。
但,什么是他要找的呢?
她浑身一颤,所有的兴奋都消失了,在这暖如阳春的冬夜,她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贞妮绕着屋内的一只白色椅子在转,日中念念有词,时而举臂,时而抬腿。
她不知道这个滑稽的脚本是谁写的,但确实是她下午即将开拍的家电广告。
她初接到脚本时,非常惊讶。“这算是什么策划?”她心直口快地问洁莲。自从她在发表会上造成史无前例的轰动,她就成了目前最红的一颗新星,星探、片约接踵而至,但一直没有令她满意的工作,如果不是洁莲再三怂恿,她一个也不会接。
“这个你还挑剔?”目前已成为她的经理人的洁莲睁大了眼睛,“这个机会是从陈丹芙手上抢来的,你知道吗?哪能这样挑剔?”
“我干嘛抢她的机会呢?”贞妮问着。
“因为她一直是这个家电的广告模特儿,可是她在这一季被换掉了。”
“这是因为我?”
“是啊!你想想吧,现在厂商都想趁你最受欢迎,又还是清新面孔时大捞一笔。”
“人们会因为我的脸漂亮去买这家的电器?”贞妮觉得啼笑皆非。
“你不只是漂亮!”一个人从后面插了进来,那是孙子豪,“你有一种教人难忘的特质,这种魅力只有在大明星身上才会有。”
“切,我不是大明星!”贞妮直视着他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她觉得好奇怪,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总是很快就知道她的意图,而她就老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会成为大明星,而且很快!相信我!”孙子豪立刻接口。
“我不会跟你去纽约。”贞妮瞪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来游说她,但各种暗示实在可怕。
“你以现在这些成就为满足?”孙子豪摇摇头,“这里太小,就算你红透了半边天,也没有什么大用;纽约却不一样,那是个大地方,是有见识、有理想的人应该去的。”
“偏偏我就没什么见识,也没有什么理想。”贞妮嗤之以鼻,她现在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不再像从前那么乖张,变得随和多了,可是她还是对小部分真正重要的事非常坚持。
“别嘴硬,到时候可能就由不得你了!”
“那很难说,我已经存够了去印度的旅费,用不着你多费心了。”
“哦!你为什么去印度?不去英国?”孙子豪微微一笑。贞妮最不喜欢他这种笑容,总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为什么去英国?”贞妮有些奇怪,说道,“我在那里又不认识谁!”
“你真的忘了?”
“忘了什么?”贞妮的小脸突然严肃起来,问着。
“查理!”
“查理?查理是谁?”本来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洁莲好奇地问,“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不认识这个人!”贞妮的脸扭曲了起来,那表情非常难看,脸也一下予变得雪白。
“他却认识你!”孙子豪轻轻地说。
“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贞妮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这跟我丝毫无关,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打听你,他大概很快就会打听到了。”孙子豪在她后面说,可是贞妮头也不回。
“查理到底是谁?”洁莲大感奇怪,“你们怎么都不回答我?”
“父亲!”孙子豪用一种轻如耳语的声音说了起来,“贞妮的父亲。”
“这不可能!”洁莲道,“她父亲早就死了。”
“在她的心目中,查理也许是死了,因为他在她小时候狠心地抛弃了她们母女。”
“你要做什么?”双瑜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金发英国人,他看起来十分整洁,讲究的衣着甚至还有几分绅士气质,并不像个无赖。
“我千里迢迢的来,是来找我的女儿,我们已有十年没见了。”查理前倾着上半身,似乎在短短几分钟内已把双瑜当成他的知交,急于倾诉一切,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双瑜对他多年前荒唐的行为已经很清楚了。
“你找到了?”双瑜问。
“找到了——”查理的表情因为这三个字而颓丧了,“但是她不肯见我。”
“那有原因吗?”
“我想这是由于她母亲的关系,雪伦恨我。”查理简直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十多年前我们吵了一架,她就不辞而别。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贞妮。”
“你认为是你的妻子阻碍你们相见?”双瑜谨慎地问。他不知道贞妮在玩什么花样,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让查理知道雪伦已经死了,难道这里面还有文章?
“一定是的!”查理的眼中射出一丝怨毒。双瑜仔细地观察他,虽然他力图修饰,但从他略趋肥肿的面孔和不灵活的手指来看,他怎么也掩饰不住他酗酒的恶习,至少他曾经有过这项恶习。
“那你为什么不去求她?我是指你的妻子。”双瑜看见在理脸色怪异,赶快朴上一句。
“她躲起米了。贞妮说她这辈子绝不会再见我。”查理更颓丧了。双瑜注视着他那被酒浸成肥大的鼻头和租重的毛孔,但有些地方,他似乎又仍留着昔日的俊美。
“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双瑜说。
“不!你帮得上,我打听过,在贞妮十八岁之前,你是她的监护人。”
“可是……那只是名义上的。”
“我也打听过,她的学费、零用钱和住院费全是你付的。”查理一时说的得意,就忍不住露出他的狡狯神气。
“看来你打听到的还真不少!”看样子查理是有备而来,但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花了这么多心思,不会是单纯地想见贞妮吧!
“我希望你能说服贞妮见我。”
“那……如果我不能呢?”
“她一定肯听你的话。”查理突然丧失了绅士的风度,可怜兮兮地哀求起来。
双瑜心里一阵憎厌,即使查理看起来卑下,但想到当年抛弃了贞妮母女,他也没办法同情这个人。这时候桌上电话的红灯闪起来,助理接听时,他趁机起身送客:“我只能答应你试试看,至于她答不答应那只能看她的意思了。”
“谢谢你!无论如何都谢谢你这些年来照顾贞妮。这是我的名片,我就住在这个饭店。”
烫金的名片看起来十分气派,但在某个角度而言,就跟查理这个人一样的华而不实。
“你答应他了?”查理走后不久,华伦也进来了,刚才那个电话就是他打来探听虚实的。这些年来,他潇洒不羁的性格改变了很多,学习与努力使他摆脱了过去的生活,成为一个能干的经理人才,但是一遇到跟雪伦有关的事,他就还是一样的激动。
“我只答应帮他说服贞妮。”双瑜看见他冲动的样子,不觉暗暗失笑,但也立即掠过一阵悲悯。都这么多年了,华伦还是一往情深,他的用情之专之深,真不是平常人所能比的。
“你知道贞妮一向最听你的,你只要开口她一定答应。”华伦很着急地靠近大办公桌,还加强手势补充。
“哦,是吗?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那我叫她到美国去念书,她怎么又不听我的呢?”
“那是因为——”华伦勉强把冲到喉咙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你说——”
“她不愿——离开——这儿。”
“不管她的理由是什么,这点至少证明她有自己独立的个性,对吗?”
“你如果说动她让查理跟她见面,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
“他当年抛弃了雪伦,像懦夫一样的逃回英国,使她们母女流落异乡!”他滔滔不绝地还预备说下去,可是双瑜却马上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晓得他当年做了什么事。但在伦理来说,他是她的父亲,在道德来说,我们是她的朋友,在法律而言,我是她的监护人,即使她最后的决定仍是不,我们也该尽到一份义务。”
“迂腐!你真是可怕的迂腐!”华伦摇了摇头,但是对双瑜这个并不令人满意的结论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双瑜到洁莲名店时,洁莲亲自出来迎接他,脸上有掩不住的惊喜。他们是夫妻,但她兴奋的程度却有如看到久别的恋人。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双瑜想,自从这个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已经扩充到四楼的名店开张后,洁莲忙得团团转,不是筹备发表会,就是到国外采购、订货,真是难得在家一日。
双瑜对她的热烈的欢迎感到一丝尴尬,她这么高兴,但他偏偏不是来看她的。
“我这两天太忙都睡在店里,对了,我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套房,你有兴趣参观吗?”
洁莲的小套房十分精致,各种现代化的设备有着“家”的一切便利,但却没有家该有的气氛,淡青系列的布置,使人不想久待。
“克超很想你!”双瑜坐定了后说。
“前天下午来过,冯女士带他来的。”洁莲低下头,然后叉抬了起来,脸上充满了愧意,“我很惭愧,我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
“冯女士照顾他照顾得很好。”双瑜安慰她,‘往昔互相憎恨的情绪消失了,但这点只使他们更像陌生人。
“如果说——”她勇敢地看着他,说道,“假若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喜欢小孩子,你会怎么想?”
“我不会惊奇。”双瑜淡淡一笑,说了起来,“你好像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东西!”
“不!我喜欢我的工作。”
“你是指浩莲名店?”
“从工作中我可以得到很大的乐趣。”浩莲脸上的愧色消失了,“所以我想婚姻对我而言可能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也使你一生不幸?”双瑜讽刺地看着她。
“我是活该。我太幼稚,又不懂事,所以是罪有应得,可是你——”沽莲摇摇头,“双瑜,我对不起你!我很抱歉!”
“我们——不谈这些!”双瑜被她这句抱歉说得心中波涛汹涌,但多年来,不幸的婚姻生活已经使他认命丁,不论她如何道歉,都改不了既成的事实。
“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歉意。”洁莲固执地说,“我希望能对你有所补偿。”
双瑜摇了摇头:“除非我们能使岁月倒流,否则我们谁也别再说傻话了。”
“好吧!你今天到这儿来的目的是——”洁莲这才想起一直没有问他突然造访的原因,当她晓得是查理委托双瑜来找贞妮时,她不禁失声叫道,“他果然去找你了?!”
“你知道这事?”
“查理来这儿找过她,可是贞妮叫店长打发他走了,而且嘱咐店员下次别再把他放进来。”
“他是她的爸爸啊!”双瑜有些不以为然。
“就因为是她爸爸才赶他走!他以前那样对她们母女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在为贞妮打抱不平?”双瑜非常惊奇,洁莲是真的变了,她的思想、作风和以前都大不相同。
“你以为我一直都讨厌她?聘她来工作是为了好虐待她?”洁莲笑了,“我的心眼真有那么小吗?”
“可是你也不见得真喜欢她!”双瑜忍不住就是要刺她一下。
“你说对了,我天生是谁也不喜欢,但对于工作的助手却是另眼看待,她帮了我不少忙。”
“你也帮了她的大忙!”
“不是我,是孙子豪,是他替她塑造了新形象,使她成为最受欢迎的折星。”
“孙子豪?”双瑜搜索着记忆,“就是那位替你筹划春季发表会的设计师?”
“对!他刚走,秋天还会再回来。”
“就是他要把贞妮带到纽约去的?”
“你知道?……”
“我看报上写的。”
“我以为你从来不看娱乐版。”
“是克超要我看的,他把报上每一则有关你的新闻都剪下来,现在有厚厚一大本了。”
“他从没有告诉我!”洁莲不觉一呆。
“难道你不知道他以你为荣?”
“我以为——”洁莲眼圈一红,“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跟你说的话吗?他说他不喜欢我,他心里的魔鬼总是看我不顺眼……”
“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意?他那只是孩子话,我认为你早该忘了。”
“不!我忘不掉,那是促使我整个人改变的最大原动力,每当我懈怠,他的话马上就在我耳边响了起来,我就会立刻振作。”
“那你应该谢谢他的发聋振聩了?”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做他的好母亲!”洁莲忍不住又一阵难过,“幸好他现在大了,也不怎么需要我了,秋天上小学后,他也一定会更独立。”
“我跟你的看法恰恰相反。”双瑜注视着她,诚恳地说,“没有一个孩子是不需要母亲的,即使你不能天天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但是你至少应该让他感受到你爱他,以他为荣。”
洁莲沉默了半晌,最后才抬起头:“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等这一阵子过了,我也许会搬回家住。”
“等你决定了再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双瑜站了起来。
“你不是要见贞妮吗?”洁莲见他要走,立刻拿起电话,“她就在二楼展示间,要不要我教她上来?”
“不!我改变主意了,也许我要再考虑一下。”
“你还考虑什么?她最听你的话!真的!”
“怎么……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双瑜一惊。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崇拜你!”洁莲又恢复了原先精干练的精神,“只要你开口她一定听。”
“你跟华伦所说的简直是如出一辙,可是我觉得你们都不很了解贞妮,她有着非常顽固的个性。”
“查理说她像她的母亲。”
“什么?你跟他说过话了?”
“嗯!是的!”
“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为什么问我?”洁莲很奇怪,“你不是一向自诩看人绝不走眼?”
“那是做生意的时候,牵涉到这种事时,我可不敢这么说。”
“也许我跟你有同感,基本上我不相信这个人,但是我承认他说话很动人,除非他是一流的演员,不然他就是真的亲情流露,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