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的脑中像“轰”地一声被雷用力打了一下,令他无法动弹分毫。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吻我!呵!吻我!”贞妮什么都没发觉,她那流过泪,的面庞只漾着一种梦幻般的表情,似乎达到了极致,她生命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抽离了,只剩下爱情。
“不!”双瑜用力地推开她,“你醒醒,贞妮!”他大叫摇她,想把她摇醒。
“爱我!不要离开我!”她哽咽着,却仍无依地攀附着他,犹如一条看似柔弱,但却有其坚韧的藤蔓,“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她扑向他,把脸紧埋在他胸口,发疯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疯了!贞妮?”她的柔肤与体香令双瑜受不了,他怕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被这黑色的漩涡吞噬进去,只有大喝一声,想喝醒自己也喝醒贞妮。
贞妮被他推开后,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恍惚的模样,像是醒了,又像是更失神了,她张开限,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直视正前方,不管双瑜如何喊她,她的眼珠也一点都不肯转动。
双瑜吓坏了,她这表情,这模样不正是他那时去疗养院看她的样子吗?
“贞妮!贞妮!”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抱住她,而这一次,贞妮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他了,那烈火般的热情纠缠着他,直到他不知不觉中软化了为止。
她的吻与身子,不断地用本能的动作迎合着他,使他放松一切戒备后,甚至被唤醒了男子的饥渴。他的潜意识一边想抗拒,但却又受不了引诱,终于他也狠狠地抱住她,和她陷入那万劫不复的疯狂的亲吻中。
他们探索着对方的唇、面庞,然后是身体,再也没有谁比他们更熟悉彼此了。
双瑜在罪恶的深渊中,却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的力量。
他都快步向四十岁了,才开始懂得爱一个女人,以及让那个爱他的女性来爱他。
他们彼此抚慰着,最后完全迷失在这幸福的狂流中。
“我做了什么?”良久良久,当他们彼此分开时,双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痛悔,但是热情过后,去是强烈的无力感。
他真的无能为力,这一切,毕竟是他自己造成的。
“你爱我,对不对!”她移身靠近他的怀中,轻抚着他的胸膛,柔声地说。
“我真该天打雷劈!天打雷劈!”他从齿缝中进出一句话,“我该死!”
“不!你爱我!”她固执地说,“你是因为爱我才这么做的。”她的面容娇羞,双颊酡红,在爱的滋润下似乎脱胎换骨。
“我对不起你!”双瑜站了起来,用手撑着墙,从心灵里传出一阵深深的绝响。
“没有,你一点也没对不起我!你只是抱了我,吻了我,难道这有什么不对?”
“我是个禽兽!我是个禽兽!我是个禽兽……”
“你嫌我?”她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那紫罗兰色的眼球似乎要在她白色的、小小的面孔上燃烧起来似的。
“不是!”他摇摇头,“贞妮!请你原谅我!我不该冒犯你!”
“等等!你要做什么?”贞妮用身体拦住了他。
“让我走,贞妮,我不配站在这里!以后——”他别过头不去看她的脸,“我也永远不再和你见面了。”
“你不能这样做,我爱你!”她恐怖地叫着,“我爱你,你懂吗。”
“你还小,我不该这样。我违背了你母亲临终的嘱托,我答应她照顾你,却——”他用力抓着一头乱发,“我甚至觉得无颜面对查理!”
“不要提他!”她尖声叫着,同时捂住耳朵,“他已经死了!死了!”
“他没死!他是你父亲!是好是坏你都该跟他见一面,把话当面说清楚。”
贞妮放下了掩耳的手,看看他,冷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听你的,你是不是就可以借故不理我了?”
“这是两回事!我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他低下头,黯然地说。
“你抱我,吻我,爱我,这就是错事?以前——”她一咬牙,“以前又不是没人抱过我?吻过我?”
双瑜听了不禁一呆,好半天出不得声。
“你吃醋了,对不对?”贞妮见他发呆,脸上泛起了喜色。
“我没有这个资格。”他摇摇头。
“我明白了,原米我被别人抱过了,吻过了,你就嫌我?”失望的泪水从贞妮的眼睛中大滴大滴地掉了出来,“我不是有意给人家——”一阵哽咽,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断流泪。
双瑜看了,心里发涩发痛,不由伸出手去,但却像触了电般登时缩了回来。
“为什么?”贞妮拉住了他那缩回去的手臂,一阵绝望令她蹲下了身,靠着他,将他的那只手不断在脸上摩挲着,“为什么你不再抱我!”
“贞妮,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双瑜狠下心,在这儿多待一秒钟都是罪过。
“你走肥!”贞妮站起了身,直勾勾地蹬了他好半天,才嘎哑着声音,“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够——贞洁,不能怨你不要我!”
双瑜见她自责,心里痛得说不出活来,但还是转过身,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见到他一直在爱着,但从不敢承认的女孩,然而他明知如此也永不回头。
“等等!”贞妮那因痛苦而扭曲的声音在后头晌起,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她雪白的手已经扬了起来,一记热辣辣的耳光印在他脸上,但是他却不觉得痛,只是倒退了一步,怔怔地注视她。在这一瞬,他的思维大乱,宛若失去了魂魄,在黑夜中独行。
“这是我给你的。”贞妮打过了之后,咬住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辜负了我,辜负了这世上最真最热的一颗心。你走吧!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你——你会好好地活下去吧?”双瑜用力抓住她又扬起了的手腕。
“我会的!”她用力挣脱他的手,“我会比以前活得更好!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命运原来是跟我妈妈一样。”
金色的光影旋转了起来,像雨滴一般华丽地洒在展示会的每一个角落,观众席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披着黑衫的贞妮出来了。
在这个定名为“新娘”的发表会中,她照例表演压轴戏穿着这袭不同凡俗的黑色新娘礼服出场。
当她缓缓走过伸展台时,四周发出诧异的惊叹,西式传的礼服一直是白色的,不过近年来已经有了各种缤纷的色出现,带来更丰富的视觉享受,本地在去年也吹起了一阵典热的旋风,有些新人以穿着古代大红色的凤冠霞拔为但不论是复古还是创新,也从来没有人敢用这么大腿的黑色。黑得怪异,黑得凄怆,而且名字取得更不能让人接受:“明日的新娘”!甚至她手上捧的也是一束枯萎的罂粟花。
贞妮的脸上没有笑容,而那注册商标般梦似的表情也消失了,她慢慢地向前走,仿佛已失落了人间最重要的宝物。
可是当她走到伸展台中问,不论是哪个角度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纤细窈窕的身影时,那华丽的灯光变了,她伸出手,以轻柔的动作弃去那罩住她全身的黑纱,罂粟花也跌落在她的脚底,展现在大家面前的竟是一袭金色的礼服,而她脸上也重新洋溢出美丽的欢笑,她随着孟德尔颂的音乐轻盈地转动,转动……
如雷的掌声响起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洁莲不禁溢出了满眶的泪。今晚是她发表会又一次空前的成功!这袭黑纱象征着扬弃过去的坎坷而走向新生命的礼服,也是她送给贞妮的结婚礼服。
从上个礼拜开始,每一个新闻媒体都以显著的标题刊载贞妮即将于归“光宇财团”的年轻继承人艾宏宇的消息。
这是影艺圈的大事,没有人明白正当红的贞妮为什么这样快就放弃了所有的机会,选择了婚姻作为自己的归宿。
记者们围着访问她时,她笑而不答,问急了,她只说一句:“我追求的,是一生的事业。”
而新郎却不像她那么害羞,这个远从吉隆坡来,终于赢的佳人归的青年巨子说:“我愿意成就她一生的事业,那就是给她我所有的爱,使她幸福。她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
这个兴奋得已经都快口齿不清的新郎,博得了电视机前所有观众的好感,他那诚恳的态度、端正的相貌,象征的不但是一个欣欣向荣的财团负责人,而且还是一个能给所爱的人幸福的男人。
没有人再奇怪贞妮这么早就结婚。除了淡淡的惋惜外,每个人都愿意祝福她,祝福她得到身为女性最珍贵的幸福。
这次的“婚礼服装展示会”,实际上就是应观众的要求特地为贞妮举办的,除了新郎不上场外,根本就是场正式婚礼前的预习,每一个小节都做过最谨慎的修订,所以一上场就赢得赞叹与掌声。
在电视转播里,每一位喜爱贞妮但无法亲临现场的观众都看得如醉如痴,因为真正的婚礼将不在台北举行,新人们将飞回马来西亚,在新郎的故乡一座古老的教堂中行佳礼,届时也会由此次示范伴娘服的十二位模特儿送嫁。
她们是贞妮最好的朋友,她初出道时,她们帮助她,指引她,使她在优越的先天条件之外,成了最优秀的艺人。
“莲姐,你怎么了?”坐在洁莲旁边的,是她的新助手,由店长升上来的丽云,她也是个能干的女孩;但跟贞妮的慧黠灵巧相比,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没什么!”洁莲用手绢拭去了已经滴落下来的泪珠,“每当有人结婚,我总是会流泪。”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贞妮转过身,这次她已走到展示台的最尽处,不再回头了,她缓缓向来的路行去,每走一步都留恋地驻足。她满面含笑,但是捧罂粟花的失落感竞还留在眼角,似是对人世间未竟的爱恋怅然,然而她终是抛弃了一切,勇敢地走向那在彼方等她的人。
那才是她的未来、她的明天。
掌声中,观众们纷纷起立了。今夜过后,他们再也见不到这个传奇性的女郎,她将远嫁到美丽的马来西亚,做一个幸福的女人;他们站起来,只是衷心地为她送别。
送别他们心爱的女郎。她曾是这么纯洁,这个可爱的人在他们面前度过她的少女期。
她的欢笑与眼泪都曾深深打动过他们。她的每一部电影、每一次发表会都这样的扣人心弦。她也许不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艺人,但她所造成的轰动,却证明了她是最得人心的艺人。
洁莲也站了起来,她不再擦拭泪痕。在辉煌的灯光中,贞妮的身影朦胧了。“祝福你,贞妮,祝你幸福!”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
从前双瑜说她没有爱过任何人是错的,她到了30岁之后,才从幼稚的梦中醒来,不再任性,不再胡闹,而从儿子的身上,明白自己原来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而贞妮——
她一直深深恨着的贞妮却也给了她许多……许多……
贞妮全身浸在热气蒸腾的浴缸中。她刚刚哭过,也许是太累了,发表会结束后她没有参加庆祝会,而由艾宏宇直接送她回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我是你的未婚夫啊!”艾宏宇很失望但口气是一点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
“我累了!”她摇头,“明天,明天好吗?”
艾宏宇走时,约好了明天一大早就来接她,因为他要些十一点的班机到高雄去,等那边的事一办完,他们就要过来马来西亚了。
也许从此就没有了再回来的机会!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爱这块土地,并不逊于对印度的感情。
在这里,她爱过,她怨过,她笑过,她哭过……而最后她又要抛弃一切,再从艾宏宇的国家开始出发。对于未来,对于新的人生,她比想像中要害怕得多。
那儿——会接受她吗?
会接受她吗?
她不知道!贞妮唯一选择了文宏宇的理由,只是因为他笑起来很像双瑜,虽然他年轻得多,少了双瑜那份气势,但对贞妮来说,这已经够了。
看不见双瑜,能看得见一个像他的人也就够了,这个秘密只有洁莲发现了,她语重心长地对贞妮说:“一个女人最好一生只爱一次。爱一次是幸福、两次,很可能就是悲剧了……”
贞妮懒洋洋地从已经渐渐冷了的浴水里站了起来,她不想再哭了,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擦干了身体。艨胧的雾气使整个镜面都模糊了。她伸出手,抹去那一些雾迹,一道道的指痕里,光亮的镜子上,显现的是她年轻无瑕的身体。
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难怪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窜红…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脖颈上,慢慢地往下移,这是她第次这样接触自己。
明天——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让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她,做她的丈夫!她全身一阵寒颤。命运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啊!泪又沿颊而下,如果,如果那天在梁达家里不发生那样的事该有多好
而双瑜就再也不会嫌她不贞洁了。
“贞妮,醒醒!”睡梦中,有人使劲推她,可是贞妮睡的实在太热了,昨晚她怕唾不着,就吃了颗安眠药,没想到效果惊人,一直到中午了她还无法醒转。
“唔,嗯……”她发出模糊的声音,去抗拒那个想把她推醒的人。
“你一定要醒醒,贞妮,出事了!”见怎么也推她不醒,索性以手掌用力拍她两颊的正是华伦,他着急得把她的脸都拍红了。
“什么!不要吵!”贞妮被他拉得坐起来,仍然闭着双眼不肯醒。
华伦坐在床沿上,使劲地抓住她的手,她才不至于又滑了回去:“贞妮,宏字出事了!远航班机在桃园三义乡上空突然解体,一百多个乘客没有一个生还!”
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的双瑜听见了可怕的哭声时,冲进了房内,他曾发誓不再回这里,但眼前的惨况仍使他无比震惊。
贞妮两手用力抓着墙壁,不断狂呼着,那令人恐怖的悲音罾仿佛发自宇宙最深处。她的双掌抵在那儿,宛若抗拒着大地不断压向她的命运,只是她最后什么也抵挡不住,她缓慢地倒了下来,蜷缩在地上,黑纱的睡衣覆盖着她,当她易动也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只死去的蝴蝶。
双瑜奔了过去,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她,所有的禁忌都在这一刻打破了。“贞妮,你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他在心中呐喊着发狂似的把脸贴上了贞妮那雪白面痉挛的面孔,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他专心地做着这些,对四周一切浑然不觉。
来报凶讯的华伦见他如此,整个人都不禁呆住了,但一分钟后,他退出了贞妮的卧房。在这时刻,也惟有双瑜,也惟有他这样的冲动,才能救得了贞妮——艾宏宇死了,贞妮的负欠将是漫长的一生,她需要有一个人陪她分担,即使那个人是双瑜。
华伦退到客厅后,拨了疗养院的电话,他希望医生能在记者之前赶到。
现场一片凌乱,飞机四分五裂的残骸、乘客的遗留物,座舱内的各项装备、酒瓶、食物、焦臭的空气、残余的白烟,构成了逮块红土盆地上奇特而悲惨的景观,安静地展示在人们的面前。
罹难的乘客已经全被装入麻袋运送到殡仪馆去了,但现场仍留有不少无言的模糊血肉。航空局的专门人员开始在这整个盆地上寻找失落的黑盒子,而山坡、树林、田地、溪流,到处都走动着来找寻贵重物品的人们,警察虽一再制止也因人数的众多而无济于事。
记者们纷纷戴起临时发放的白色口罩,穿梭在这悲惨的现场。收音机的广播中,女播报员以清脆而哀痛的声音,开始播报最新搜集到的快报,那是所有旅客的名单,她同时说明,由于死者大多是鸟籍乘客,所以鸟国NHK电视台以及记者团已于成旧机场起飞,来台采访。
在报社临时赶印出来的号外里,排列在第一张的,赫然是艾宏字,站在他旁边的是众人心目中的玫瑰——贞妮。在他安详而幸福的微笑中,谁也料不到这个幸运的青年会在这个上午结束了他灿烂的生命。
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在红土盆地停了下来,一行四个人走向了现场,走在最后被双瑜扶着的,正是贞妮。医生替她打过针之后,她坚持要来认尸,连双瑜劝她她都不听,他们只好由她。
强烈的日光下,她一身肃穆的黑,更衬出她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双限直视,摇摇欲坠地走上山坡,惨不忍睹的现场就在后面。
双瑜见她紧抿着唇的样子,不禁起了种可怕的预感,他觉得贞妮的命运似乎比当年的雪伦还悲惨,否则她怎么老遇到这些不幸呢?
而艾宏宇——一个多么优秀的年轻人,普天之下,也惟有他才配得上贞妮,他却就这么地去了……
“车子刚走!”一个警卫解释,“你们要认尸得到殡仪馆去,不过——”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心有余悸地说,“差不多都烧焦了,又都是东方人,恐怕很难认!”
在记者发现他们之前,双瑜和华伦又全力地把已经失神的贞妮带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一般人看了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贞妮呢!
一离开现场,双瑜还好,华伦却忍不住吐了,他独个儿扶着一棵树吐了半天,才脸色发青,跌跌撞撞地追上双瑜。
“是我害死了他!”贞妮突然回过头,清清楚楚地说。烈日下,她的美貌一下子消失殆尽,宛若一个无言的幽灵,以她奇特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世界。
生与死——
双瑜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死亡,才突然发现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在死亡的国度里,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荣誉,尊严都不复存在。
更别提财富、权势与美貌了。
生命的可悲与可笑也在此强烈地被衬托了,这次打击比他当初看见贞妮被送进精神病院去的还来得大,当时,贞妮的世界剩下的还有一片空白,而此刻,亡者的世界存在的又是什么呢!
为了使贞妮不要被刺激过度,他和华伦商议的结果就是由他独自来殡仪馆认尸。
由于罹难者多达百余人,殡仪馆的冷藏柜一时不敷使用,临时划出了一个特别区域来收容。
“那边!”当双瑜向馆中的执事人员询问时,那人很随便地用手一指,“你进去就可以看到了,找到之后告诉我们,好给他编号码。”
双瑜谢过了他,朝他指的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感到以青与白为主色的古式建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华伦本来一再表示要陪他来,但华伦在出事现场的表现,令他怀疑若是面对着百具死尸,华伦会有什么度应,所以他拒绝了华伦的建议,只身前来。
他为贞妮做这些事,心中只有一种在赎罪的感觉。
她本来可以不嫁给艾宏宇,若是没有婚约,她也不会如此自责。她一再说,她至少应该陪着他去高雄……
双瑜在心中叹气,这时他已经走过了宽大的庭院,打开了第一扇门,然后穿过一个小弄堂。怎么会在这里昵?他疑惑地掀开那片简陋的布帘,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他好久好久都放不下那片布帘。
他太震惊了。
他看见的不是整然有序的冷藏大仓库,那样的话,即使是面目全非的亡者,也因为清洗过,整理过,比较能令人忍受,但眼前冷酷的世界却整个击倒了他。
他想转身离开,而他竟然走不掉,那完全丧失了“人”的尊严的一切几乎击倒了他。
所有的亡者以失事事现场的原形横七竖八地排在那里,强烈的腐臭气味蒸腾了整个空间,死亡以原始、赤裸的丑恶形象冲击着人的灵魂。
双瑜屏住呼吸,终于向前跨出了第一步。
他要进去,找那个笑起来很像他的男孩子。
那个人,原是可以代替他,给贞妮幸福的。
艾宏宇的双亲出吉隆坡飞来时,双瑜带着贞妮到机场去接他们。
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但是这两位慈祥的老人家在悲伤中不失亲切的态度,这给了他很深的感慨,如果艾宏宇不去,贞媚给他们做媳妇一定会受到疼爱,只可惜贞妮没有这个福气。
她的命——始终不好!
“你不要胡思乱想!”艾老太太在老年遭受丧子之痛时,还不忘安慰贞妮,“不是你害了他,他出事,只因为他坐的是那班飞机……”
艾老先生比太太更坚强,这个原籍广东中山县,在马米西亚住了四代的长者,只有艾宏宇这个儿予。他知道独子要娶新娘的消息时,已经筹划了盛大的婚礼,但现在,血淋淋的噩耗打破了他的梦、他的希望。
双瑜带他去殡仪馆时,一直担心老先生会不会控制不住,可是他错了,控制不住的不是老先生,而是他自己。
他不是哭艾宏宇,而是为贞妮的不幸而哭。艾宏宇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贞妮还活着,活在她注定的命运中。
艾宏宇的父母在台北停留了一个礼拜,终于黯然地带着爱子的骨灰离开了,关于航空公司的赔偿与保险费这些问题都留给台北的分公司去办。
“如果你愿意来马来西亚,我们随时欢迎你。宏宇虽然去了,但我们仍会待你如女儿一样!”艾老太太这样嘱咐着贞妮,她也以没能得到这个媳妇为憾。
贞妮送他们的时候没哭,在艾宏宇的母亲那儿,她学会了坚强和忍耐,
这楚楚可怜,却又强自迎向风霜的样子,看得双瑜心里好一阵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给她什么帮助。
黎雪伦在临终的时候,把女儿托付了给他,他却没有达到她托孤的期望。
而且……还险些铸成了大错!
“我们走吧!”当老夫妇由贵宾室穿过长廊,步入登机室,再也看不见时,贞妮轻轻地拍了双瑜一下。
双瑜突然全身一震,日子过得真快,距离他头一回见到她时,已经整整十年了。
而下个月,正是贞妮的十八岁生日。
他曾答应过,在那一天,要替雪伦办一件事。
把贞妮送回家,双瑜再回到办公室时,坐在那儿等他的,赫然是洁莲,她的脸色发青,看起来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双瑜的心一抽,急步走了过去。
“克超不见了!”
“邓怎么会?”双瑜也吃了一惊。自今年夏天起,克超进入小学念一年级,他天资聪颖,性情又好,是师长和同学限中的好孩子,只不过三个多月,他就得了好几张奖状,使他的爷爷大感欣慰。
“真的不见了。冯女士今天下午照常开车去接他,结果老师告诉她,克超被他爸爸接走了,所以我才急急赶来公司,可是秘书告诉我,你带贞妮去机场,并没有派人去学校。”
“糟了!”双瑜心里一凉,都怪他一直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不料,真的出事了。
“我们赶快报警!”洁莲急得都快哭了。平时,她对孩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此刻,她却真情流露,难道她平常是故意——漠视?
“等一等,事情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双瑜咬住了下唇,说了起来,“请让我考虑一下。”
“你还要考虑什么?,洁莲惊惶地说,“你的儿子被绑架了!”她突然慌乱地看着丈夫,“难道你知道了什么?”
双瑜摇摇头,打开抽屉,取出一叠信。
“这是什么?”洁莲一封封抽出信纸,脸色变得更难看,说道,“有人勒索你?”
“从半年前开始,我就不断地收到这些信,歹徒恐吓我要毁掉我的厂房,在这幢大楼里藏定时炸弹,每封信都有不同的花样!”
“同时包括绑架你的孩子?”洁莲气啉咻地问着,“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怕你担心!”
“你——”
“同时我也和警方充分合作,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歹徒在公司藏了两次炸弹都被爆破组找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通知学校?”
“我通知了!”双瑜看着她的眼睛,“我亲自到学校去拜访过校长和老师,请他们多注意孩子的安全。”
“你没告诉他们人要绑架克超?”洁莲双目尽赤,她真的快急疯了!
“我不愿意孩子在学校变成特殊人物。”
“可是他本来就是个特别的孩子!”洁莲坐在那儿,无助地哭了。
双瑜把手放在她肩上,在这一瞬间,他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妻子需要安慰。
可是洁莲却把他的手摔开了!”我恨你!”她大声地说!那忿怒的眼睛像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球,双输吃惊地倒退了一步。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妻子需要的,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