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永佳集团尽力掩盖消息,但风声还是走漏了,谣言满天飞,不但报上以最大的标题刊载企业强人之子被绑架的消息,克超那可爱的照片占了顶醒目的位置,连一向强势的永佳股票都遭到池鱼之殃,一天之内跌了两次。
警政署因此成立了专案小组,当办案人员蓟学校去拜访时,克超的导师红肿着眼睛回答,说来接孩子的歹徒不但西装革履,彬彬有礼,还驾着标有永佳标志的轿车,以及出示了永佳的名片,同时他带来的是一个最坏的消息,宣称克超的父亲因为车祸重伤正躺在医院里。
“黄先生曾亲自来拜访过你,要特别注意小孩的安全,你为什么只听一面之辞,不加求证呢?”
“我有!”这个可怜的小学教师哭了,“我为了谨慎起见,特地拨电话到黄先生公司去,秘书告诉我黄先生的确受了重伤。”
“这个电话不是黄先生公司的。”办案人员接过了那张名片,“可是我们会向电信局查证,是谁利用了这个电话。”
“你们能找得到克超吗?”老师停止了哭泣,祈盼地问。
“我们会尽力!如果报上不登的话,情况不会这么坏。”
自从报上登出克超的相片后,黄家的勒赎电话就停了,那个神秘人没有再出现,而电话线竞也因为那个狡猾的家伙说话太少,无法继续查证,于是,连唯一的线索都失去了。
洁莲把店关了,天天待在家里哭。双瑜看到她这样也很替她着急。自从她生了克超后,医生已经宣布她无法再生育,她当然会哭,可是她宛如得了失心疯,却使他不能忍受。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光哭就能把孩子哭回来吗?”双瑜实在忍不住了。
“都是你!”洁莲把一股怨气全出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你有意忽略孩子,克超不可能会被人家掳走。我知道你讨厌他恨他……”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双瑜急得叹气,但他没有继续再和洁莲吵下去,洁莲也够可怜的了,吵,又有什么用呢?
正当他才走到门口预备下楼和守候在客厅里的千员谈话时,电话突然响了,那听惯了的声音令他的心一阵紧缩。
“等等!”他阻止了已经冲向话机的沽莲,然后才在干员的手势下,各自拿起了装在一起的两个听筒。
“爸爸,我是克超,我很冷,很饿……”话筒里传出的不是歹徒的勒索,却是克超扣人心弦的声音,由转动的杂音听起来,显然是事先录好音的,但双瑜的泪已经掉了下来。
他不是轻易就哭的男人,但他忍不住。
短短的几天中,他经历了好几次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
这次,是他的儿子了。
“你说得很好!”赵文泽满意地挂掉电话。有的时候,限泪比手枪有用。
对付黄双瑜这种天生有傲骨的人,拿枪去逼他倒不如给他听听他儿子的声音,不消两分钟他一定求饶。
克超用那双忿怒的眼睛看着这个恶棍走向他,自从他和另一个人合伙把他从学校弄出来后,他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他们打他,虐待他,还强迫他照他们的话去录了那盒录音带。
他本来怎么也不肯,可是他们不给他饭吃,也不给他水喝,不吃饭还不要紧,没有水喝他却受不了,最后只好乖乖听话。
“小鬼,你眼睛瞪得那么大干什么?”赵文泽本来是预备走到厕所去,但一见到蜷伏在角落里的克超,就很不高兴地踢了他两脚。
经他的大脚一踹,克超疼得捂住了胃,可是他没有哭,也没有叫,他相信他爸爸接了电话很快就会来救他的,到时候,这两个坏蛋一定逃不了。
“你看他那双眼睛跟他娘长得简直是一个样!”坐在一边的张启兹开口了。这三天简直没把他给无聊死,除了偶尔在晚上潜伏到附近的杂货店去买点东西,他就只有蹲在这儿喝闷酒,赵文泽还不准他多喝,他不闽死在这儿,也快发霉了。
“哎,你不说我倒没注意,这小鬼就跟他娘一个模子里烧出来的,跟他老子一点也不像,说不定——”赵文泽自认幽默地笑了起来。
“依我看八成是个野种!”张启兹摸下巴颏,“会到赌场里混的女人会是什么正经人?”
克超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高兴,虽然他听不太懂们在说些什么,但至少他知道他们是在骂他,而且是很脏脏的话。
爸爸曾跟他说,魔鬼常常趁隙住在人的心里,把人心给坏了,这两个人就是这样的人。
克超憋着气,把脸转向封死的窗户,他至少可以不看他们的脸。
“瞧,这小鬼年纪小小,还懂得沉默抗议呢!”张肩兹吃惊地笑了起来。
“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恐怕真不知老子的厉害!”赵文泽从厕所里出来后,手上多了一根烟,他想也不想就把正燃烧的烟头往克超细嫩的手臂上按,一股皮烂肉焦的味道和克超的惨叫一齐传来,但换来的却是两个恶棍兴奋的大笑声。
过了几分钟后,被烟头烫昏的克超在冰凉的地面上慢慢醒了,他用力地闭着嘴,使劲地咬住唇,不让任何人听见他哭泣的声音。
“对不起,这两个人太狡猾了,他们变更了频率,侦测器追踪不出来。”电信局的技术人员忙得满头大汗,最后对前来听消息的干员抱歉地说着。
“爸爸,带我回家!”双瑜和大家一起坐了下来,阴郁的望着刑事警察局的人打开了录音机,传出来的仍是克超那稚嫩的童音。
“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克超的声音在他脑中爆炸,炸成了千万个细小的碎片,钻进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每一根纤维里。
老天!双瑜把手指用力插进头发里,他的儿子待在那个鬼地方捱饿受冻,他却暖暖地坐在这儿无能为力。
“赎你儿子回去的代价是一千万元,钞票一半,另一半换成景福银楼的五两重金牌。钞票不能连号也不能留记号,要用一百元和五百元……付款的时间是后天凌晨两点,地点在北宜公路花园新城外的电话亭,只准一个人来!”
录音带的说话声停了,只剩下沙沙沙的声音,于是局员关掉了按钮。
这是双瑜第十遍听这卷录音带,他听得都有些麻术了,他看看表,距离付赎金的时间只剩下五个钟头。
“钱我们都替你预备好了。”一名警员打开了一口大麻袋,里面全是捆成一札一札的大钞,几乎把人眼睛看花了。
而另一个警员打开的是一个真皮的手提箱,里面整整齐齐的用铁盒子框好了一根根金条。
“我不能同意你们的做法!”冷汗从双瑜的颧上流了下来,“我儿子的性命不止一千万。”他拿起一叠钞票,抽出上面的一张,其余的全是白纸。
“黄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只有这样才救得了令郎!”亲自坐镇的副局长开口了,“依我们的经验研判,歹徒到手之后,很可能会撕票,如果不趁他们取钱时一网成擒,后果会不堪设想。
“那这些金条呢!”双瑜用手拭去了汗,短短几天内,他变得十分憔悴,“马局员告诉我这只是镀了金的铅块,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的意思预备怎么做?”副局长十分冷静,这是轰动一时的大勒索案,但并不是唯一的一件,在他身为警员的数寒暑里,他遇到过的悲惨事件可以写一本书了。
“我要我的孩子!”他的手一挥,立刻有永佳集团的两名干部自外头抬进一个皮袋和一只皮箱。
“这是——”副局长问着。
“打开来!”双瑜命令着。登时,皮箱内的金光闪闪和皮袋中的钞票引起了一声惊呼。跟旁边的膺品比对起来,金牌的成色实在差多了。
“如果正如你的计划,是在付款时一网打尽,那么真钞和假钞不就没什么两样了?”双瑜说。
“你坚持用真钞,会助长这些勒索者的气焰。”
“用假钞很可能就送掉我儿子的一条性命。”灯光下,双瑜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对他而言,筹措一笔巨款并非难事,难的是要符合歹徒所定的标准。
在双瑜的坚持下,这天凌晨一点二十分,他只身驾着车,带着钱和金块前往花园新城。但他并不知道一路上的山路、野地和山沟里,副局长都埋伏好了暗桩,他若是事先知情一定会反对,在他心目中,钱还可以想办法再赚回来,可是克超却不能。
他是双瑜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从小,他就希望他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即使长大后只做个平凡的人也是好的!
但为什么偏偏就是有人要来破环他的梦想昵?
到达山下的岔口时,他把车停了下来。这条路他演练过两次,两次的误差不超过一分钟;如果他现在预备两点正到达的话,他必须在这儿等五分钟再上去。
尽管忧心如焚,双瑜还是多等了五分钟,当他到达了歹徒指定的电话亭时,指针一秒不差的指着两点正。
双瑜仍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下了车,打开电话亭的门,把皮袋和皮箱放进去。
在这价值一千万的袋子他还放了一封他亲笔写的信,那是一个父亲对歹徒最大的恳求。
确实是最大的恳求。
双瑜处理完毕之后,他重新上了车,一分钟都没有停留,他只一心希望歹徒拿了钱,赶快把他的克超放回家。
当他下山时,一辆拖着银色海运货桓的车正轰隆隆地上了山,这是罕有的现象,他正在迟疑时,那辆车已经疯狂地向他撞来,他大吃一惋猛打方向盘……
一个黑影在斜坡上的羊肠小道出现了,由暗不见天日的林子里钻了出来,那是个强壮的少年,在淡淡的月光下身手十分敏捷,他甚至一点也不惊惶,一口气就跑到了电话亭,推开折门,然后弯下腰提起沉重的袋子。
少年看到信时,随便往口袋里一揣,把皮袋和箱子拖到外面后,他用食指和中指拗成一个固在嘴里打了声胡哨,一辆德国制重型机车由不远处开始发动了。
当少年警觉到后面有人时已经晚了,一根冷冰冰的枪柄抵住他的腰际,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皮袋,吓得高举起双手:“大爷,请饶命。”
“我们是警察,你被捕了!”等候在四周的探照灯一齐亮了,罩住这个满脸惊惶的少年.以及骑在重型机车上,企图往下硬闯的骑士。
双瑜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坏的梦。
他梦见的是一条长长的出丧的行列,当他好不容易越过人群挤进去后,才发现黑色棺椁中的人是他,那些白色的鲜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再回过头一看,抬棺的,一个是克超,一个竟是贞妮。
“我不要死!不要死!”他大声呼叫着,可是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理他,贞妮的脸上挂着泪,但克超的表情却很奇怪,他带着那奇异灼笑容飘飘地往前走,似乎要走出这个出世。
“克超,克超!”他更大声地叫着,但克超突然离开了行列,他要追,却不留神滑了一交,这一交令他从万尺云头上跌了下来。
“他醒了!”双瑜模糊地听到了一些声音,同时感到光亮刺眼,但是他睁不开眼睛,这是哪里?天堂吗?他恐惧地想着,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黄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当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时,一千温柔亲切的声音吸引了他!菊注意。
“这是哪里?”他瞪着那个全身白衣的女人。
“医院,我是你的医生。你刚刚遇到了车祸,你的车坠下山点,所幸被一棵大树挡住了,我们刚刚给你做过全身检查,你除了一些擦伤之外,只受到一点惊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要留你在医院里做x光的观察,免得有后遗症。”
她在说什么?双瑜集中心力,但是他一句也听不懂,他整个脑子都似乎被冰冻在一片空白中,再也无法思想……突然,他跳了起来:“克超!克超!”他抓住了那个向他亲切地说话的医生,忿怒地咆哮着。
“你不能进去!”一名护士在门口拦住了往里头探问的局员!
“让他进来!”医生回过头。
“黄先生,请你冷静一点!”局员脸上有着奇怪的表情,但是双瑜一点也抓不住那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你是——”
“我是张局员!”他出示了证件,“我曾在府上打扰了三天。我们有几张照片想请你辨认可以吗?”
“我试试看!”双瑜头昏脑涨的接过了照片,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相貌清秀,而且体格魁梧。
“你认识他吗?”
“我记不起来了,也许我从来没见过。对,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他就是到电话亭取钱的人,但他自称是跑腿公司的职员,接受客户的委托才去电话亭的。”
“跑腿公司?”双瑜问。
“这是种新兴的服务业,每个会员每月只出五百元就可以请跑腿公司代办任何需要跑腿的业务。”
双瑜又翻动着下一张照片,照片中粗眉大眼的男人吸引了他的视线。
“你认识这个人?”
“让我想一想。”双瑜努力地集中注意力,他真怕这一撞把他的脑子给撞坏了。
“这个人是货柜车的驾驶,他把你逼到崖下之后就逃了,我们的人一直追到坪林才把他拦住,我们怀疑他撞你的车是一项预谋。”
一道闪电突然在双瑜的脑子里划过,他张口结地愣在那儿,他想起了。货柜车没把他的脑子给控坏,他依旧清醒。
“张启兹!”
“你知道他的名字?”张局员很兴奋地问。
“知道,他还有一个同党叫赵文泽。”双瑜从床上翻身坐起,“快,一定是他们绑架了克超,我知道他们的老巢——”
“黄先生,你还没有复原,一切的事由我们去办!”张局死命地按住他。
“我等不及了!”双瑜暴躁地叫了起来,“我一定要立锄带克超回来。”
“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
“你这样一再拦着我是什么意思!”双瑜的脑筋真的没有被撞坏,他不但能思想,还能立刻发现漏洞。
张局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比刚才进走时还难看。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双瑜下了床紧紧地揪住他的胸口。
“没有事,你安心静养!”
“告诉我,我可以承受得了!”双瑜的眼睛整个红了,额上和脖子上青筋暴露的样子非常可怕。
“黄先生,请你一定要节哀。”
双瑜的手一下子松了:“你说什么?”他往后倒退一走,迷惘地问,“什么节哀?”
“两个钟头前,黄榉皮寮的猎户来报案,他们在北势溪中游发现了一个男童尸体,根据法医检验,他被害的时刻是午夜以前……”
一千万!
双瑜把双手深深地插在头发里,从医院回来后,他就一直以这个姿势坐在这里,若不是壁炉内燃烧着熊熊的火,他早已经冻成化石了。但即,使是温暖的火,也没给室内带来暖意,双瑜的世界仍是这样冰冷。
就在他跟副局长争辩,坚持要以真钞去赎孩子时,他那可怜的,只有六岁的孩子就已经埋骨在那个他连听都没听过的溪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