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超过三岁生日时,洁莲为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生日派对,把两家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了来,两百多个人将黄家挤得水泄不通,游泳池、花园、客厅、休息室、阳台……到处都是人。
这也难怪,洁莲一向凡事漠不关心,但为了这次宴会倒整整忙了一个多月,从接见装潢公司的人,到审核宴会名单,真把她忙了个人仰马翻。除了那群三姑六婆跟在旁边出点子外,她娘家还来了位男性的亲戚帮忙。
本来双瑜也没闲情去注意,但洁莲坚持要为他们介绍,他才认识了洁莲口中的这个表兄——吴天守。
双瑜第一眼就很不喜欢这个吴天守,他太白了,白得简直不像个中国人,而且白得阴惨惨的,再加上那两颗小小的,又黑得过分的眼睛,不管横看竖看都教人不舒服。他那一身装扮更教双瑜起反感。
论年纪吴天守都过了三十了,偏还打扮得缘个花花公子,一副游手好闲的德性;但洁莲既然请了他来又委托重任,双输电不愿意显得过分小气,还是很客气地招呼了他。
当管家请洁莲去看刚到的餐桌银器时,吴天守立刻殷勤地陪着她去了。望着他们的背影,双瑜胃里有种吃错了东西舶难受的感觉。
瞧他们那副颓废、奢靡,像活在世纪末的德性,怎么看都像是天生一对。
在这次宴会中,洁莲准备了烤乳猪作为主莱。黄昏时,花园中两个烤架下的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气势真是好不壮观,再加上在游泳池中泼溅的水声、花棚下的笑语、大厅的歌声舞影,侍者在花园小径端着各式菜肴、水果穿梭如飞,整个宅第上上下下热闹极了。
但宴会的主角——克超,却是最最安静的一个。
冯女士对他的教养很严,把他教得很好,是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孩。
双瑜有时看他都会看得心痛,他这个宝贝儿子是个模范小孩,只有这点,他不后悔娶了洁莲。
克超太好了,好得不像这个世上该有的;有时候,他真怀疑他怎么够资格做这么好的小孩的父亲。
花园中的灯笼被点亮时,克超站在游戏室的玻璃窗里,看着下面嬉闹的人群,在他洋溢着无限智慧的小脸有一丝不解。
“如果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为什么我自己不能下去玩?”他仰头问着他的老师,希望有个答案。
“因他们玩的方式不适合小孩。”冯女士并没有板起而孔随便搪塞他。
“那他们为什么不玩些适合小孩的游戏?”克超瞪着大眼睛,他很羡慕下面那些随心所欲的人,尤其是游泳池中的“浪里白条”。除了冬季,他每天都在冯女士的带领下晨泳,以三岁的年纪来说,他游得相当好了,但今天不让他下去他实在想不透。
冯女士毁法子跟他解释洁莲的自私,她完全忘了要请克超的小朋友,也根本忽略了克超应有的权利。看到游泳池那些过于新潮的比基尼和放浪形骸的男女,冯女士觉得实在不该让孩子纯洁的心灵在这么幼小就受到污染。
当她看见洁莲居然不顾女主人的身份,也穿着一件小得只有巴掌大的比基尼由草丛那边出现时,她张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几乎半裸的女人是黄家的夫人。
她立刻把克超从窗边带开。这太不像话了,克超虽只有三岁,但若看见母亲那么大胆,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洁莲却不管这些,她是打定主意要穿这件由地中海带回来的比基尼,她放在箱子里两年了,始终都不敢拿出来穿,但现在她实在受不了这件火红的比基尼给她的诱惑。
每次她一个人穿上它站在大镜前时,她就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也许在别人眼中,这种奇特的行为是自恋狂的象征,但她知道她不是,她晓得自己需要什么。
天守表哥从草丛那边走出来了,苍白的脸上有种怪异的表情,眸中还有邪恶的欲念。她迎了上去,“天气真热,你看,我的心跳得好快。”她大胆地笑着,那样子与平日的泼辣恰成对比。
这一幕活剧偏偏有人看见了,那人站在二楼书房里,英俊的面孔为他所见到的丑恶镜头而气得扭成一团,他必须用尽全身力量才能抑制住他的冲动。直到洁莲和天守走了很久,他还保持着那个可怕的姿势站在窗前。
他像雕像一般的姿容在夕阳的余辉中,有一种很特别的悲剧气氛。
管家来敲门的时候,冯女士才把已经打扮好了的孩子带下楼去。这个天使般可爱的孩子果然引起一阵骚动,但双瑜仍是一脸的铁青,他相信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刚才那龌龊的一幕。
而令他不得不佩服的是洁莲,她当然已换掉那身性感十足的泳衣,改穿一袭高贵的黄色礼服,设计师的努力使得她穿这件新农时有种高了两时的错啦。
此刻洁莲在满堂宾客间正像慈母般把孩子抱到了桌上,在众口齐唱“生日快乐”时,握着他的小手在十层大蛋糕上划下了第一刀。
站在最前面的是双瑜的父亲,他似乎对今晚的场面相当满意,尤其令他骄傲的是他地孙子,当他看见他的宝贝孙子屁股下垫着厚厚的电话本坐在大厅的钢琴前,用他小小的手指弹出一曲生日移歌时,他跟其他客人一样使劲鼓掌,鼓得两手发红。
双瑜很少看见父亲如此高兴,心里不禁有些难过,父亲永远不会知道给儿子选的妻子竟是个荡妇。
造化弄人!他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有那么多女孩子包围他,他却偏偏跟最一一
“你躲在这里干嘛?”他正想得出神的,洁莲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是你儿子过生日,你要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吗?”
洁莲的嗓门很大,而且身上有股刺鼻的酒味,幸好厅内嘈杂不堪,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面对着她的挑衅,他却没有怒目而视,黄昏在花园中她和吴天守那淫荡的一幕,已经让他彻底地明白了她。
既然他已经看透了她,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他对她的醉态微微一笑。充满蔑视的笑容激怒了已半醉的洁莲,她喃喃地诅咒着,然后在他还来不及防备时突然向他攻击。
双瑜一闪,脸显然躲过了,但颈子却出现了两道被指甲抓破的血痕。这时,吴天守像幽灵般出现了,把还预备做第二次攻击的清莲带走,他不知道吴天守是用什么方式堵住她嘴巴的,但看到他们双双消失在书房的门后时,他心中有无限的沉重。
“你受伤了?”一个小小的、娇脆的声音又在他身边响起,他回过头,简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竟会是贞妮。
“贞妮?”
“意外吗?华伦带我来的,他是公主现在的男朋友。”贞妮泰然自若。她比毕业典礼时高了许多,已经到了他下巴,那亭亭玉立的风姿是个十足的少女。
“你现在几年级了?”他一时简直找不出话来说,不知为何,这小女孩身上,有种十分特别的气质,每次都带给他压力。
“中二。你为什么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贞妮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凝视着他,里面有一簇令人心悸的火焰,但她一眨眼火焰不见了,瞳子又神秘地变成原先的蓝中带黑。
“是我儿子克超的生日。”他回答。
“也是我的生日。”她微笑,然后紧接着问,“你记得吗?克超过生日时也记得我的?”
“你想要什么礼物?”他早该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可是华伦——他的亲弟弟,为什么也要和公主牵扯上关系?难道他不知道公主至少大他十岁有余?
“我不要礼物,只但愿每年生日都能看到你。”
“你年纪太小不该这样说。”他吃了一惊,这个八岁时说要嫁给他的女孩,为什么经过了六年还在玩这种奇怪的游戏,实在超出他的意料,真的。
“我不小了,再过四年我就十八岁了。”贞妮有些不高兴,连声说道,“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娶我。我保证我比你太太强,至少,我会尊敬你。”
“你刚才——”
“我都看见了。我觉得她很没有教养。”她直率的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她就不喜欢她。”
“不许你批评我太太!”
“我不批评她,可是你下次也不许拿我的年纪来搪塞我。”
“去吃蛋糕吧!”他阻止了她往下说。这个小女孩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这些奇怪的念头呢?
“我在节食。”贞妮一本正经的态度,把双瑜笑坏了,方才洁莲带给他所有的气恼都一扫而光。
“你的身材很好,不必节食。”
“你也注意到了?”她的惊喜令他后悔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我的意思是——”他想解释他投有别的用意,何况节食可能会在成长期影响健康,可是她急急打断了他:“我会一直保持下去的,等我十八岁,一定不会使你失望。”
就在这时候,华伦走了过来,他是黄家的么儿,也是资质最好的一个,可是他对自己优异的天赋一点也没有兴趣,只喜欢搜集艺术品和女人。黄老爹为这事动过怒也发过雷霆,但依然无法阻止他的癖好,又加上他从小就过于娇纵,所以二十岁之前就成了道道地地的花花公子。
“你们认识?”华伦很惊奇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
“你说呢?”贞妮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真令我惊讶,那么你也认得雪伧啰?”华伦自以为是地对他的哥哥眨眨眼睛。
“我有话跟你说。”双瑜决定插手管这件事,严肃地看着这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华伦并不是坏,只是有些糊涂,他怕他会因此惹上大麻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了。”华伦摇摇头,说道,“况且我也没空,待会儿我还要送贞妮回雪伦那儿去。”
“不回学校?”
“雪伦在医院。”
“她生病了?”双瑜吃了一惊,急急忙忙问了起来。
“不!她流产了。”华伦仍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双瑜看了不禁心头大怒。
“你——”
“等等再发脾气。”华伦对贞妮说了几句话,当她走开后,他面对他的哥哥,“别急,我再愚蠢也不会干这种事,不是我的。”
双瑜紧握起的拳头一下子松了,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无限空虚。贞妮临走开时那洞悉人性的一眼也令他一阵不适。
“我还以为——”他又喘了一口气。
“闯祸了?不!我跟公主只是好朋友,不过,我很有可能会娶她。”
“你说什么?”双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你知道她大你多少岁?有多少历史?你想把爸爸气死?”
“我又没有十恶不赦,别这样连环炮好不好?”华伦嬉笑如故,眼光中却充满了轻蔑,“我知道她比我大,但这不是什么伟大到非让我跟她分开的理由。”
“你晓得她——”
“每个人都有过去,你也有,对吗?”
“不!我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他有些气忿,他并无轻视雪伦之意,但她不该牵扯到他的家人。
“得了吧!假正经了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华伦眼光让人不寒而粟。
“你怎么变成这样?”他对华伦的态度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痛。愚蠢的华伦!他还这么年轻,怎可如此虚浮地拿白眼看人生?难道他真步步趋向堕落竟又毫无所觉?
“我本来就是这样。”华伦耸耸肩,“老兄,我们观念不同,态度不同,但你也别急急地否定我,我们最好彼此尊重,才能保持和平。”
“如果爸爸知道了,他会阻止你——”
“别拿爸爸压我。”华伦绽开笑容,那笑容中有种猜不透的东西,虚浮、飘忽,如同他的内心状态,“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外头搞什么。”
“你是说——”双瑜心头震动。
“他在装聋作哑。老兄,难道你以为他真会笨得跟我撕破脸。万一我不理会甚至顶撞他,伤害了他做父亲的尊严呢?”
“你不敢!”双瑜咬牙切齿,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专权、跋扈的暴君,怎么会受弟弟的挟制。
“那就很难说了,反正事情没发生就没人知道。你明白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好的方式。”
双瑜一阵虚弱,即使他不想承认也没办法。父亲老了,竟然老到管束不住华伦的荒唐。
“你会娶——她回家?”
“放心好了。爸爸很聪明,至少比你想像中的聪明;我也是。我们都不担心,你操什么心?”
“老天!”他冷汗涔涔,一夜之间,这世界似乎全颠倒了秩序,父子、夫妻、兄弟……
“你仔细地想想吧。我奉劝你一句,人生苦短,该放手时不妨放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得去照顾贞妮了,待会儿见。”
“等等。”他叫住华伦,“你爱她吗?”
“你是指雪伦?”华伦笑了,“为什么……是要有爱才能在一起?”
“你不爱她又何必——”他喉头一阵哽,简直说不出话,他太不明白了。
“我没说我不爱。”华伦又笑了,仍是一样的虚浮,“其实爱跟不爱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爱大嫂吗?”
“这是我的事!”他忿然叫出声,华伦揭了他最痛的疮疤。
“你不爱她却娶了她。”华伦不笑了,却有一份浓浓的同情,“我的情况比你好,至少我们并不彼比憎恨。”
憎恨?华伦消失在人丛中时,他这在品味这句话,华伦打中了他要害了,他不爱洁莲却娶了她,他们是夫妻却互相憎恨。
以前,他不抱怨是因为没有抱怨的必要,他父亲说一不二,他怎么可能抗拒呢,但现在,他突然发现情形并不是如此。为了一生的幸福,他原是可以等待他的梦中佳人,可是他竞错失了机会。
华伦的例子带来了很大的震动,他反叛,自我;不管是不是幼稚,却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但我能和他比吗?双瑜想,弟弟是个花花公子,而自已却是永佳集团的继承人,父亲能对华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也会容许自己违抗命令吗?
但,他未曾争取过又怎知道一定失败?
刹那间,他的心混乱不堪,也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因为他突然发现许多事情并不像表面那样的理所当然,它的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而他,竞缺乏了洞悉真相的智慧,才落到这个地步。
不只是智慧,还有勇气……
他说不出对华伦的感觉,是憎恶,还是羡慕,或是两者兼有。
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肩上的重担有所不耐,对父亲的权威有所怀疑,对妻子的——
“爸爸一一”突然一只小手扯住了他的裤管,他低下头,是小克超。
“时间不早了,他该上床了。”一旁的冯女士说,灯光下,她颊上碎小的麻点清晰可见,但稳重大方的气质却远胜于在场的淑女,使人由衷敬重。他抱起了克超:“来,跟爸爸说晚安。”
克超的小嘴在双瑜颊上重重亲了两下,用他清脆的童音说:“爸爸,今天晚上我好高兴。”
他看着克超那红扑扑的小脸,也连亲了好几下,也许,命运是公平的,给了他那么一个妻子却给了他这样好的儿子。
“我要走了。”贞妮走了过来,虽然才十四岁,但已耀眼得像颗星星,他注意到场内许多大男孩都对她十分注目,但她仍然保持一贯风格,并无招摇作状,双瑜很欣赏她这种珍贵的,和其他少女大异其趣的品格。
“华伦呢?”
“他一会儿就来。”
双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华伦正被喝得醺醺然的洁莲缠住。他心中叹气!难怪华伦讥笑他,洁莲这种行径怎么能受人尊重呢?
“不!”贞妮阻止了他,“不要过去,华伦有办法脱身的。”
果然不到两分钟,华伦就摆脱了洁莲,若无其事地走到他们面前。“我们该走了,哥,我有话跟你说,明天办公室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