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没有送他们,也没有问公主流产后情形如何,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些人、这些事,他甚至不想再去关心贞妮。
他有一种预感,迟早有一天,贞妮会变成他的大包袱。
华伦和贞妮走后,他直接上了楼,他不想理会任何人,包袱括喝得歪歪倒倒的洁莲和这个变得乱七八糟的宴会。幸好超的祖父吃过蛋糕就走了,看不到这些情形。双瑜暗暗诅咒了一声,走进了楼上的书房。
反正洁莲已没有再生育的希望,夫妇也没有和好的可能,所以他早在两年前就把书房和隔壁的房间打通,搬了进来。
他虽然住在家里,名义上还有个妻子,但实际上,他又恢复了单身生活,而且比婚前和父母同住更自由。
当初他知道洁莲子宫受损不能再生育时,委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但现在他反而庆幸,不管洁莲怎么胡搞丢人现眼,也不至于生一个野种来羞辱他。
他走进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男人的脸,乍看之T仍是那么年轻,但眼神中却充满了中年人的苍茫,这就是他吗?他凝视着自己。
原来自己也改变了,他喃喃自语着。
他更往镜子前靠近一点,颈上的两道血痕清晰可见,只是血已经凝固了,更加醒目而已。他看着这样狼狈的自己,不禁放声大笑。
他也许是该大哭的,但他却笑了。
他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一直循规蹈矩,正正经经,该读书时读书,该留学时留学,该结婚时结婚,该奋斗时奋斗……但还不到中年,蓦然回首,却发现前半生竟一无是处。
怎么会呢?他痛心地想。
就在这时,门“碰”地一声被推开了,有人闯了进来,是沽莲,她拿着酒瓶站在那儿,醉眼模糊的看着他:“大家都玩得高兴,为什么你一个人上楼来,你看不起你的客人吗?”
双瑜心里明白,在那里的,并不是“大家”,除了那群三姑六婆,稍微有一点尊严的客人都走了。今晚这个宴会,不到明天就会变成亲戚间流传的笑话。
“你那样——看着我,是在嘲笑我!”洁莲打了个酒嗝,指着他,“你这个……混蛋,竟然敢笑我。”
他躲过她的攻击,夺过她的酒瓶,然后用力把她推了出去,重重的落了锁,任凭她又哭又喊的捶门,也不理会。
过了几分钟,洁莲不再那么用力地捶门了,似乎被人劝走了,楼下喧闹如故,楼上却一片寂静。
拂上心头的,是噬人心骨的孤单。
双瑜坐了下来,想把酒瓶扔进纸篓,但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要祛除寂寞,还有什么比喝酒更快的方法?
他找到一个玻璃杯,为自己倒了半杯,对着空气说了声干杯,一饮而尽,然后他听见自己寂寞的笑声。
双瑜并没有为自己倒第二杯,因为他想起了第二天还要去上班。他不能像洁莲那样借酒装疯,然后什么都不管;他至少还没糟糕到要放弃自己的地步。
一切都错了,但他本身还是好的。
这是男人的自大,也是自信。
也许是吧,男人就是这样。
第二天清晨他下楼用早餐时,克超和冯女士坐在那儿,出乎意料的,一向晚起的洁莲也到了,而且容光焕发,根本像没事人似的。
他想不通,昨夜聪明喝得烂醉如泥,而她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干净?
她示威地看他一眼。大家互道早安后,他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克超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看得出父母脸上那遮掩不去的重重阴霾和互相的仇视,可是他一声不响。在这之前,双瑜亲眼见过他做过许多努力,用他的孩子方式,双瑜只能承认很受感动,并以有这样的好儿子为荣,只是克超毕竟只有三岁,太小了,对这么复杂的事是无能为力的。
更何况他母亲那对赤子之心无动于衷的态度实在令人齿冷。
他真想不透天下有像洁莲这样的女人,他以前只以为她不能适应这个家,所以不满丈夫也不爱儿子,但他后来才发现她是谁都不爱。
双瑜从没见过她发自心底的孝敬父母一回,每逢岳父岳母母过生日,都是他先记在簿子上再提醒她的,而且得由秘书去置办礼物,如果听任洁莲去选购的话,她常常去买了些奇怪的废物回来,使得双瑜不由得要生气。
双瑜跟妻子的关系失败,但跟岳家的关系却很好,他们互相尊重,以彼此为荣,只有洁莲央在中间,阴沉着一张脸,倒像个外人。
洁莲对大家把注意力全放在克超身上的事也很恼火,双瑜不止一次见她冷冷的瞪视着儿子,瞬间,她一下子变小了,他甚至可以看到一个充满忿怒的婴儿,仇视着另一个侵入她的安全堡垒的小孩。那时双瑜才对她的婴儿态度恍然大悟,在本质上她幼稚无依,拒绝成长,她原先也可以这样依靠着父母过一辈子的,但她的生理却偏偏要成熟,使得她拥有的是成人的身体,心智却偏偏还是婴儿的。
这使得双瑜对妻子第一次产生了同情。
第一次的同情。
他历经怀疑、烦恼、怨恨、仇视、了解,以至到目前的怜悯。而夫妻间,还有什么是比怜悯更糟糕的?
洁莲在饭后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下个月我要到夏威夷去度假。”她得意洋洋地说道。
冯女士藉机会把孩子带走了,她不愿意让克超看见父母吵架。克超在亲双瑜时特别用力,但对洁莲只是蜻蜓点水使她十分不满。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急着要离开这个家吧?连我亲生儿子都不喜欢我。”她撅着嘴说。双瑜不喜欢她撅着嘴,总让人有种她还很小的错觉。
双瑜觉得她真幼稚得可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嫉妒。“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如果跟你商量,你会让我去吗?”她在喝一杯冰透了的橙汁。他注意到,早餐她吃得很少,只是坐在主妇的位子上摆摆样子,煎蛋、吐司,连动都没动一下,从头到尾,她只是喝了一些饮料而已。他真搞不清楚,她成天只喝酒,咖啡,顶多加一点橘子水,哪来那么多力气跟他吵架。
“不会!”他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会,所以我不告诉你。”她装出毫不在乎的表情,这个表情她一定练习了很久。双瑜心里想,只可惜她再怎么练习还是改不了那一脸被宠坏的样子。
“你不怕我教你去退票?”他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
“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那是我爸爸妈妈的二度蜜月,你忍心扫两位老人家的兴?”
“扫兴的是你!”他冷冷的说,“谁的蜜月旅行欢迎别人去参加?”
“我妈说只要你答应,他们很高兴带我去。”她的声音一下子变低了。
“我答应了吗?”他丢下餐巾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她吓丁一跳。
“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根本不知情。”
“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他冷笑一声,“我最恨别人说谎。”
“你敢这么做我跟你没完。”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泼辣的喊着,“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奴隶!”
“你想怎么样?”
“我要跟你离婚!”她伸出拳头大声叫着。
“请便!”他拿起公事包走了出去,洁莲没出来阻拦他,到了办公室他的气还不能平,但他始终没有拿起电话,有个微小的声音在阻止他这么做。两个钟头后,他忙完了公事,气也平了,他发现早上的态度有欠理智。
洁莲幼稚,孩子气,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变得跟她一样?
“我就不能冷静一点?”他问着自己。
快到中午的时候,华伦来了。
“你的秘书告诉我,你刚忙完!”华伦从办公室外伸进头来,模样十分轻佻。他真不明白,黄氏家训如此严明,怎么会出这么个宝贝。
“进来!”他瞪了华伦一眼,说道。
“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点同胞爱都没有,简直像个老祖宗,看到谁都想板着脸训人。”华伦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那副架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双瑜真想说他,但还是忍住了。
“找我有事?”
“当然。”华伦双手枕在脑后,“我有点事——”他顿了顿,“唉!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就直说好了,我需要一笔钱。”
“为什么不跟爸爸要?有正用他一定会给你。”
“如果照你讲的,我还来找你千嘛?”华伦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这件事使我跟他的关系微妙,绝对妄动不得,稍有闪失,就要撕破脸。”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没想到,老哥,像你这样的老实人也会装蒜!”
“我是老实人,可是不笨!”双瑜很不满意的看着弟弟——这个花花公子,他究竟几时才预备长大?“我很忙,也用不着去猜测你。”
“轻松一点好不好?”华伦怪叫起来。
“你说过,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你的事我不过问,不干涉。你呢?是不是也该尊重我!?”
“好吧!”华伦无可奈何,“你就是天生古叛。轻松不起来也用不着这么长篇大论啊!”
“你要的那笔钱,我没有办法给你。”双瑜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正如华伦形容他的,他目前所使用的这个办公室够气派,但是太老式了,他曾去参观过!BM所设计的。明日办公室”如果为了需要他很可能会全面改装,但是他真正喜欢的,还是这个给他无限权威与安全感的办公室。
“为什么?”华伦愣愣地问了起来。
“爸爸不能给你的,我也不能。”
“迂腐。”华伦嗤之以鼻,说道。
“不是迂腐,是原则。”他在华伦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每当忙完了繁重的公事,他总喜欢坐在这儿喘一口气,享受一下宁静,或是翻阅新到的杂志,要不就是欣赏窗外的风景。这组沙发正对着一扇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接毗邻起的高楼都市景观;再远,就是环抱着这个盆地的青色山脉……
“我不懂你的原则为什么跟爸爸一样——”华伦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但你怎么连我要钱的动机问都不问一声?我还以为你很关心我呢!”
“我是很关心你。好吧,你要钱做什么用?”
“我要帮公主一个忙。”
“什么?”
“公主的酒店被抵押掉了。”
“怎么可能?那儿是年费最高的一流俱乐部。”
“郑国旭垮了你不知道?”
“郑国旭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据双瑜所知,公主早已离开郑国旭了。
“酒店是郑国旭送给公主的,这你知道吧?”
“知道。”
“郑国旭的船运公司的几条船出了问题,这你也晓得吧?”
“报上登过,那是前几天最热门的新闻,由于付不出油费、船员薪资、泊港费,已被限制出港,并将被当地政府拍卖。”
“就因为郑国旭垮了,又急着潜逃到美国去,就把公主的酒店给抵押了。”
“所有权状存在银行保险箱里,他也有一副钥匙。”
“雪伦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他会卑鄙到这种程度。”
“这也不是卑鄙——”双瑜想了一会儿,“猗急跳墙在所难免。”
“我不管他怎么会把自己并得这么糟,但从孤儿寡妇手里抢面包吃,再怎样也是不光荣的行为。”
“雪伦现在——”
“她发现之后,郑国旭已经跑了,受到太大的震动,所以现在躺在医院里。”
“贞妮呢?”
“我今早送她回学校去了,她那么敏感,最好不要待在医院里。”
“她很懂事。”双瑜想到昨晚上她跟他说的话,还有当沽莲缠住华伦时,她要他不要过去,果然华伦很快就能脱身。
“我没有低估她。”华伦有些不耐烦,于是说道,“钱呢!你借不借?”
“多少?”
“一百万。”
“要这么多?”
“你晓得郑国旭把酒店抵押了多少?”
“多少?”
“那个混蛋!”华伦骂了句粗话,“他居然一百五十万就顶掉了。”
“那剩下的五十万——”
“我还有一点积蓄。”
“她经营酒店多年,怎么会一点钱都不剩下?”双瑜忍不住问。
“她存了五六百万,可是遇到了另一个混蛋。”
“孩子是那家伙的?,
华伦点点头。
“人呢!”
“听说跑到巴拉圭去了。红颜薄命,她总是遇人不淑。”
“我明白了,你同情她,所以想娶她。”
“这有什么不对?”一向有说有笑,天塌下来电不在乎的华伦竟一下子变了脸色,脸红脖子粗起来。
“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别介意。”双瑜很宽容。
“就算你打中我的要害也不是什么胜利!”华伦粗声粗气地说,“从小,就没人喜欢我,全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你的身上——”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双瑜提醒他,觉得他都老大不小了,还沉浸在儿时的余绪里,十分幼稚。
“我当然不是小孩,可是就算我长大了也没人喜欢,爸爸骂我成天只知道鬼混,你和二哥也没多看得起我……”
“你有天份,只是定不下心来,否则一定会有成就——”
“算了,别说教了,我们说过彼此尊重。我刚才说的这些只是告诉你,公主和我是一类的人,她受过太多的痛苦与折磨,我们应该在一起。”
“她是受过很多痛苦、折磨,但——她跟你不是一类。”双瑜摇了摇头。
“你懂什么!这些日子我天天跟她在一起,我发誓要保护她,让她永远不再被人欺负。岐?你笑什么?”华伦瞪了双瑜一眼。
“你看错了她,她可跟你想像中的不同,她不是‘小白兔’,你懂吗?”
“胡说!”华伦要发怒了,双瑜注意到,要这个成天吊儿郎当,虚无飘浮的弟弟生气很简单,只要多说两句公主的坏话他就会怒不可遏。
“你在恋爱了。”双瑜仔细观察着他,说了起来,“也许你不肯承认,可是你很快就会发现你根本保护不了公主,你不成熟的爱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你不比我大多少,也没什么了不起,别跟我说教,只要把钱借给我。”刹那间,华伦完全暴露了个性中暴躁、软弱的部分。
“你有抵押吗?”双瑜从兄长的位置退了下来,恢复丁企业家的精明。
“我跟信托公司的经理谈过了,我可以预支一部分的信托基金。”
“如果爸爸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当他们兄弟满二十岁时’父亲都给了他们一笔为数可观的信托基金,但合约上规定,得满卅岁才得领取。
“你见死不救,我会更伤心。”华伦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他的头号敌人。
“让我考虑一下,行吗?”华伦的眼光令他啼笑皆非。
“也许去见见雪伦,你会改变心意,这是她的医院和病房号码。”临走时,华伦匆匆地写了一张片子交给他。
“不用急着走,我请你吃中饭。”
“谢了!”华伦瞅着他,那敌意就在这样的瞪视中忽然消散,他笑了出来,“哥,如果我的态度不好别怪我,我太紧张,这是我头一次向人家开口借钱。”
“我们是兄弟。”他拍拍弟弟的肩膀,“我会尽量帮你的忙,给我一点时间。”
“好吧!不管结果如何,都谢了,毕竟你给了我不少信心和勇气。”华伦出去时,忽又转身,“哥,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有关沽莲的?”
“你猜到了。”
“别忘了她是我太太。”他淡淡一笑,任何闲言闲语他都不想听。
“如果——”华伦没有被他堵住嘴,迟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觉得:你该带她去看医生?”
“她没有病。”
“她病了,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再晚可能就来不吸了。”
“我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可是你的事我不管,你也别管我的事,行吗?”
“不!你已经插手管了。”
双瑜到达医院后,才明白华伦所说的“你已经插手管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床尾上有个清楚地写着雪伦名字的吊牌,他真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就是那个身材高窕,秀发如云,像钻石般发光的公主。
她病骨支离,而且真是——难看。
双瑜怀疑她不仅是流产,她一定是生病了,而且是极重的病。
他在那儿待了半分钟,正在犹豫是否要离开时,公主醒了,她用一双模糊的眼睛看着他。
就那样呆呆的看着他。
“是你吗?华伦?”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抖,有着几许可怜。
“不!我是双瑜。”
“对不起,我睡着了,看错了,你们兄弟长得——真像。”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
“你好点了吗?”他走到旁边去。
“谢谢你来看我。”她不断咳嗽着,双瑜把水杯递给了她,她必须尽力捧着才没泼溅出来,那双抖颤的手令他极不忍心。
“我去叫护士。”
“不!”她阻止了他,“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快别这么说,你只要安心静养——”她悲观的态度、孱弱的身体,和因病而全变的容貌,在这充满药味的白色病房,使他一阵尴尬,又一阵奇异的心酸。
“我自己知道。”她笑了笑,笑中有着智慧,也有生命将到尽头的灵气,“请扶我坐起来。”她低低地请求着。
双瑜扶她坐了起来,隔着单薄病人服的体重和骨肉嶙峋令他无比心惊,如果一个人能在几天内一下子消失掉丰盈的肌肉,而且精神萎靡到这种地步,一定不太妙了。
“你很吃惊。”
“你会好起来的。”他像保证什么似的,笨拙地一再重复这句话。
“我的这一生——”她又咳嗽起来,过一会儿才止住,继续说,“好日子、坏日子,我全过过,是生是死我也不在乎……”
双瑜忽然发现她全身颤抖。“你要紧吗?我去叫医生。”
“不碍事,让我说完,华伦来了就没时间了。”
“振作点,他正在到处替你筹钱赎回酒店。”他半责备地说着。
“你都——知道了!”
双瑜点点头:“你要好起来,不能辜负他。”
“我还以为,你会——”她睁着那依然美得让人心怜的大眼睛,“没想到你并不反对。”
“你爱他?”他试探地。
“我不爱他。”她啜泣起来,“我这一辈子爱够了,也恨够了。”
在这一刻,他看透了这个曾饱经流离,也睥睨过一切的女子,他真的看到了她的内心,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不同的内心,但不一会儿她就收起眼泪,这种坚强,也许正说明了为什么她和其他女性不同。
“华伦是一个好人,如果我好了,我倒宁愿跟他过一辈子!不是爱,啊!我告诉你,那不是爱,只是我们应该在一起。”
他估计错误,是吗?双瑜想;或许他们并不相爱,华伦幼稚可笑也不足以保护她,但有一点是他没有预计在内的——他们互相需要。
“你好好养病,我愿意帮助你们。”他在床头的椅子坐了下来,温柔地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对一个陌生女人这样温柔,他不由得想起在圣诞夜初次和她见面的情景……啊!那时候她是多么年轻,多么美呵,但现在——他低头看她一眼,心中不由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楚。华伦只说她病了,并没说她——快死了,不过华伦是个糊涂蛋,公主只要瞒着他,他就一切都会信以为真。
“来不及了。”雪伦摇头,然后伸出手指着床头柜的拙屉,“那里面有镜子……”
他把镜子递给她,不禁屏声敛气,他在等着她尖叫惊呼或是痛哭失声,可是没有,她只是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屏声敛气,不敢相信自己变得如此模样的眼光一阵黯然,好半天都没出声。
“我这样——真——丑!”她轻轻地放下了镜子,出乎他意料的笑了笑。
“生病都是这样的。”他安慰她,说道。
“若是事先知道你要来,我会好好打扮一下。”过了一会,她才又开口,声音好细,像个小女孩,“看样子,我给你留下了个很坏的印象。”
“不!”他被她那憔悴的模样感动了,“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模样,你是永远的公主。”
“啊!那个晚上——”雪伦盈盈的泪眼脒了起永,似乎蒙胧地看见了什么,泪眼中有隐约的笑影,“那晚我偷了你的钻戒。”
双瑜所了大笑出声,很久很久,他没这么痛快地笑过了。雪伦笑得浑身发颤,十分痛快。但没过一会儿,她的身子就失去控制地往下滑,额角上进出豆大的汗珠,整个脸、手臂的肌肉都痉挛起来,他不禁犬惊失色,不理她微弱的拒绝,立刻跑到外面喊医生。
“她病得很重,不能太激动。”医生急救过后,责备地对他说着,护士也立刻请他出去。
可是他阿越头看见她奄奄一息的眼光,他知道她希望他留下,她有话跟他说,而这可能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时间了,她说不定连今晚都拖不过。
他跟护士走到电梯口,等到护士上了十楼,他又入原电梯回到三楼,推开病房,谢天谢地,她还醒着,丽且正吃力地从颈上解下一条项链,白金链子上坠着的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翡翠。双瑜帮她解开搭扣。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她急促她说,“也是我现在最值钱的东西,我要留给贞妮。她过十八岁生日对给她。”
“你会好起来的。”双瑜鼻子又一阵发酸。
“来不及了。”雪伦大大地喘了口气,过于兴奋使她消耗了太多的元气,怛她仍保持着笑容,那似乎是世上任何东西也打不垮的笑容。“给贞妮!”她喘着气叫,“告诉她我很抱歉,不能给她更多得东西。”
“振作起来!”双瑜强忍住心中酸楚,“不要气馁。华伦昨晚告诉我,他要娶称为妻,你忍心让他失望?”
眼泪一滴滴的从雪伦眼角中滑了出来,她已濒临死亡,但是那双曾惊艳这个世界的眼睛还是这么美,他几乎能见到她那美丽过,灿烂过的青春生命在这眼中一齐映照……
“公主——”他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他不晓得他对她应该抱持什么,但,似乎存这样的握手中,他们之间得到了全新的意义。
那其间有谅解,有信任,有允诺,有托付。
那个犹残留有公主棒温的翡翠项链,似乎代表着她把贞妮也一并托付给了他。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托付的,偏偏是弛?
只因他在她生命垂危的最后一刻闯了进来?还是——
他不明白,可是贞妮却已经懂了,她发狂的往外奔。那可怕的哭泣声似乎把生命泉源中最后的一点力气都喊了出来。她平常冷漠孤傲,但内心却如火山一般,受不了生命中的骚动。
“她死了吗?”双瑜拼命摇撼着呆若木鸡的弟弟,他变了,悲伤的重击使他由一个轻佻浅薄的纨绔子弟变成一个傻子。
“死了!死了!”华伦抖颤着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忽然大笑起来,那刺耳的笑声恐怖地在房间内荡漾着,“死了,死了,死了……”
“华伦!”双瑜用力地捆了他一掌,才把他从呆痴的状态中掴醒。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华伦惊惶回顾,连声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