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贞妮见他发呆,推了推他。
“没什么!”他发动了车子,心里阵阵波涛汹涌,也说不出是难过还是高兴。
公主下葬了之后,双瑜没有再去看过贞妮,有什么事情,他都委托律师办理。不知道为什么,他怕见到贞妮,冥冥中,他总觉得有股无法挣脱的力量,把这个神秘的少女和他拉在一起。
贞妮也很识趣,很长的一段日子中,她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信件,当她初中毕业时,双瑜曾认为她会像上回一样寄请帖给他,但也没有。
这使得他如释重负,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落寞向他袭来——
她忘了他。
这使得他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不晓得为何要在乎她,身为永佳集团的首脑,他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直列有一天,谜底揭开了,他才知道她为什么忘了他。
那天他到香格里拉的顶楼去,自从和洁莲决裂后,他为了在下班后给自己一点缓冲的余地,就参加了这个设在颚楼的俱乐部,他交了令人咋舌的年费,却老躲在俱乐部的图书馆里。有人劝他尝试俱乐部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他在盛情难却下也试过两次,甚至包括了最荒唐的游戏,但最后他矮是选择了图书馆,这儿藏书丰富,又有良好的隔音设备,幽静雅致,正是他读书的好地方。
以他今天的地位,已经用不着去应酬谁了,不趁机多读点书,他又能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一到下班后就跟老年人一样,平静无波。
倒是华伦改变了,他从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变好得教人难以相信,成了他得力的副手,不但精力充沛,充满斗志,而且还是最佳智囊,永佳近年来的几个大计划都是华伦协助他策划、推动的。
华伦不再搜集艺术品,也不再追逐女人,一心放在事业上,和兄长合作无间,使得黄老爹非常高兴,认为自己的家庭教育十分成功。
但也只有双瑜心里明白这个弟弟在想什么。惟有一个在感情上完完全全残废的人才会这般彻底地改变自己,公主的死令华伦脱胎换骨,双瑜心里很同情他,但他也暗自警惕,无论如何也不要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再谈感情,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了。
他走向电梯时,突然,一个经过大厅的白衣女郎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不由得望了过去,惊鸿一瞥中,她不只是美,还有种十分特别的气质。那昂然而过的神态,就像他手中的素馨一样动人。他突然希望她能转过头来,他真想再看一眼她的脸孔。
那种感觉,仿佛见到了他的梦中佳人,令他一阵难以抑制的心跳。
突然,她回过头来了,那张脸和他一样的诧异。
“贞妮——”他愣住了,但她已向他奔过来,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那分激动使他也感染到丁她的兴奋。
“我到顶楼,你呢?”他注视着她白色湘绣的旗袍和秀发上的嘉德丽雅兰,荚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班上有人过生日,我来参加舞会。你喜欢旗袍吗?这是我第一次穿。”她脸上浮起了娇媚的笑靥,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了。
“你一个人?”他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向他们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了贞妮的手臂,当贞妮向他介绍这是高她一班的梁达时,梁达居然尊称了他一声黄叔叔,让他当场愣在那里。
贞妮笑了,笑得十分促狭。两年没见,她活泼多了,大概是有了男朋友的缘故,从前那个忧郁的小女孩呢?他突然有一丝惆怅。
他不记得还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走了之后,他还在发怔,他才不过卅多岁,怎么就是“叔叔”了呢?但他不是叔叔又是什么?难道他还比黎雪伦晚一辈不成?
许久许久,他才发现自己是妒嫉。
可是他为什么要妒嫉呢!贞妮成长为可爱的少女,他应该高兴才是。
“猜猜我是谁?”绿色的指示器不断地闪亮着,说道,‘双瑜顺手拿起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了软软的略带外国腔调的熟悉声音。
“贞妮?”他有些吃惊,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贞妮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他?
“我就在永佳大厦的大厅里,你能下来吗?”
“我正在开会!”财政组正在报告一连串烦人而冗长的数字,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董事都昏昏欲睡;双瑜不晓得贞妮用什么神通,使他的秘书替她把电话转过来。
“还要开多久?”
“最少一个钟头。”
“我等你!”她没多说一句就挂掉了电话,那易声空响给了双瑜十分奇异的感觉,仿佛他面对的是个大人,一个有经验的大人,而不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双瑜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也无可奈何。十分钟后,他愈想愈不对,怎能让她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坐在大厅里?他写了张条子给一旁的助理,助理立刻站了起来,从侧门走了出去。
好不容易开完了会,双瑜赶下楼时,电梯一开,他就看到他的助理和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平常一丝不苟的助理居然笑得像满脸开了花似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贞妮也是,对于旁边这个油头粉面的小予一点也不避讳,真是岂有此理。
助理一见他过来,马上毕恭毕敬站了起来,他挥挥手,助理见他脸上严霜满布,连再见都不敢跟贞妮说,赶紧往电梯走,可是邴恋恋不舍的德性分明是——
“他跟你说了什么?”双瑜很生气。
“没有啊!”贞妮一脸的无辜,说道,“我只是告诉他,上回我们学校去垦丁露营的窘事。”
“以后不要随便跟陌生男人说话,你现在长大了……”他正预备好好训她,可是贞妮却叫了起来。
“我没,有跟陌生男人随便谈笑,他不是你叫来的吗?”
“我——”双瑜给她一回嘴,简直无辞以对,但立即就板起了脸孔,“我只是叫他来陪你,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浮?”
“他没有轻浮……”贞妮正要分辩,但随即住了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双瑜被她那双黑中带蓝的眼睛看得发毛,她的眼睛太美了,但当她凝神注意一项东西时,会令别人有种勾魂摄魄的错觉。
“你生气了?对不起。”贞妮的脸上有着隐约的笑容,使他看起来不像孩子,而像个女人,一个好看的、神秘的女人。
“我生什么气?”他有些啼笑皆非,贞妮先是一个无头电话把他叫下来,现在又奠名其妙的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你不止生气,你在吃醋。”她一本正经地说,说道,“我真高兴你会为我吃醋。”
“你——”双瑜一向不跟女人打交道,并不是出于他歧视女性,而是她们太奇怪,太反复无常,先是一个浩莲就够叫他烦心的了,没想到贞妮才十六岁就变得这么厉害,“小孩子别乱说话。”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贞妮不高兴地说,“很多男孩子追我,难道他们会为一个小孩子疯狂吗?”
“你很得意?”他这下是真的吃惊,贞妮堕落了!否则她怎么会对做一个“大众情人”如此沾沾自喜呢?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耸耸肩,说道,“我不喜欢他们,太幼稚了,我喜欢你!”
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把双瑜吓了一大跳,他想从今以后不能再见贞妮了,否则这个任性的小女孩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我是说真话,我一直都在——”
“你应该好好读书。”他匆匆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她的白日梦怎么到现在还不醒?雪伦实在死得太早了,不过就是活着恐怕也没办法管好这个刁钻古怪的孩子。
“我不是来听你告诉我应该做什么!”贞妮的脸色一子变了,刚才刻意卖弄的风情也消失了,小时候的任性倔一下子显露无遗。
“你找我有事?”双瑜的声音变冷了,如果可能,他真但愿能代替死去的雪伦教训这个可恶的孩子。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她狡猾地说道,“我想看看你,算不算得上是有事?”
“贞妮!”双瑜这下是真生气了,小时候他是疼过她,但现在她长大了,应该懂得分寸了。
“怎么样?”她也挑战似的回望他。
“你现在是大人了——”
“慢着,你刚才不还说我是小孩,怎么又说我是大人了?”
双瑜看着四周,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但随时都会有人进出,如果有人发现他竟在这儿跟一个半大不小的毛孩子牵扯不清,人家会怎么说?
“贞妮,你听我说——”
“不必了,你那套忠孝节义,我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我只是要来问你一件事,反正你不欢迎我,问完我就一走。”
“什么事?”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必定十分难看,这次的见面真糟糕透丁,难道随着她的长大,他就非得硬起心肠,不能再疼爱她吗?
“我喜欢你,我长大了,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你疯了J”
“我没有疯!”她那张倔强的脸更倔了,反倒有种异样的美丽,是公主那与众不同的血液使她如此叛逆,“你早就知道我从小喜欢你,现在我终于长大了,为什么你不肯要我?”
“你简直是——荒唐。”
“除了说我疯了、荒唐之外,你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她漂亮的脸掠过一丝嘲笑。
“你是逃课出来的?我送你回去!”他看看表,离下个会议还有一个多钟头,到圣心学校转个来回还来得及,他不能任她在这儿胡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贞妮挡住他。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他决定跟她讲讲道理,“而你像一朵花一样才刚刚绽开蓓蕾,应该好好去享受你的青春,而不是来跟我胡扯……
“年纪不是问题,我们只差二十岁,而且科学家们不是说女人老得快吗?依现在的生理年龄我比你小二十岁,但到了四十岁以后……”
“好了!”他实在不愿再听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她,粗鲁地说道,“我送你回去。”
“你为什么那么急?你又——”她欲言又止。
“又怎么样?”
“又不爱你太太,她是个讨厌的女人!”
“我说过不许你批评她,这是我的私事。走!上车!”他不愿听她胡说八道,实在太淘气了,而且批评他的婚姻——他的心中隐隐作痛。
“好!我跟你回去!”她一咬牙,所有的笑容都消失了,那黑蓝色的眼睛中,是十分冷酷的表情,“可是你不要后悔!”
双瑜向来不受人威胁,但对贞妮他却无可奈何,他能把她怎么样呢?她八岁的时候就缠着要嫁给他了,她是妹妹也是女儿。
这两种女性,都是他生命中没有过的。
圣心学校到了,可是贞妮不肯下车,她撅着嘴瞪着眼坐在那儿,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幼年的懂事可人反倒荡然无存。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雪伦去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
“当然啦!我的学费、房租、每年圣诞节的一张支票,谢谢你!”她讥讽地看着他,那眼光令他十分难过,但她年幼失怙难免乖张,他不怪她。
“下车吧!你溜出去一上午,修女找不到你一定急死了。”
“她们才不会呢!”她小声的嘟嚷了一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关心我,就是死了也没人难过。”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心中一震,可怜的贞妮,她强烈地需要爱,需要关怀,但,这些都不是他所能给予的,更何况她年幼无知,他总不能跟若她一起闹笑话吧!
“不这样说要怎么说?”她哼了一声,“看来我是白喜欢你了。”
“听着,贞妮!我不是你想像中的白马王子,我只是个很平凡的生意人,等你再长大一点,一定会碰到含意的对象。”
“我才不要!”她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
“别太强调你的白日梦,到时候——”
“我怎么知道到时候你会怎么样?”她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双瑜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她有“代沟”,否则怎么会说不通呢!
“到时候休会很奇怪的同,咦!当初我发什么疯怎么会看上这个糟老头子的?”他说。
贞妮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不,你不是糟老头子,真的!你一点也不老!”她笑过了,专注的看着他,“我希望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改变心意,不管你嘲笑我,不要我,都改变不了!”
她的眼光又柔又迷离,虽然踢知道她只有十六岁,但双瑜的心还是不由得一阵跳,他连忙干咳一声:“我很感激你,但日后——”
“得了,别说漂亮话……”贞妮不屑地推开车门,“你不喜欢我就算了,说得那么好听有什么用。哼!你不喜欢我,我一定教你后悔!”
“贞妮!”他叫了一声,可是她已经跑进圣心学校巍峨的校门。
双瑜在心里叹了一日气,她只出现了还不到两个钟头,但不知为何,已把他平静的生活搞得一团乱。
他不怨她,是他自己定力不够,才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子,他是怎么了?
“圣心学校校长的电话!”助理拿起电话讲了两句,然后转向双瑜。双瑜对他点了点头,把电话接了过来。
“黄先生你好!”老太婆嗓门大得惊人,若不是如此充孙的精力,想必也没法子把学校办得那么出色。她开门见山地说:“黎贞妮失踪了,你是她的监护人,所以我们立刻通知你!”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双瑜大吃一惊。贞妮变了,她上回来找他就有很明显的不同,但他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可怕。
“她上星期六离校外宿,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也没有请假,这在本校是非常严重的事,如果她不能立刻回校,她将会接受最严厉的处罚。”
“什么处罚?”
“依照导师会议的惯例,她破坏校规,会被开除。”
“你们不能开除她!”双瑜不由得握紧话筒叫出了声,他不能想像贞妮如果被开除的后果。圣心学校是一所外语子弟学校,教育部并不承认学籍,学制、课程也和普通学校不同,贞妮若被开除,势必无处可去。
“这就要看她自己了,藐视校规的严重性她入学时就知道。”
放下电话,双瑜的眉毛愤怒地皱了起来。
“去请陈律师!”他对助理说道,“我在小客厅等他。”
在等陈律师时,他心虽不断萦绕着上回贞妮临走时说的;“你硬要把我送回去,你会后悔,你会后悔!”
如果要他后悔,她也用不着以这种不像话的手段!不像话!真是不像话!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贞婉又怨又恼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不去。
他不喜欢她吗?双瑜由忿怒而迷惑。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他顶多是对小妹妹的喜欢,更何况他若是早婚,生都可以生出她来了,怎么能够有非分之想。
但,为什么在冥冥中他们却会有这样特别的缘分?
双瑜想起了初次在圣诞舞会中见到雪伦的情形,那时候的雪伦风华绝代,艳冠群芳,哪个男人不爱慕她?哪个女人不嫉妒她?
她也按照自己的期望,在最短的期间内混出了名堂,但在最后她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只剩下在北滨公路上的一个士馒头,日夜听大海在风中掀起浪涛,在月光下低诉。
双瑜一摇头,想摇掉那种令他不寒丽栗的凄凉;那年的圣诞夜叉在跟前复活了,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贞妮,那时她只有八岁,但她的懂事她的美,足以令人震惊……
“贞妮不见了?”一下子,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华伦,他穿着一套合身的深色西服;圣罗兰的衬衫,还结着条领带。
“如果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你一定会给气死!”双瑜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我不会!”华伦摇摇头,“也许她看起来有点乖张,但她没你想得那样糟糕。”
“你最近见过她?”双瑜很惊讶。
“我们每个月聚一次,我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华伦说,“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孩。”
“你从没告诉过我!”双瑜有些不满地说道,脸有点发红。
华伦耸耸肩:“你从没问过我。”
“别忘了我到现在还是她的监护人。”
“是吗?”华伦笑了,“我知道你不见了她心里着急,但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你知道她在哪儿?”双瑜听出一点端倪来了,但是他不肯相信华伦会跟贞妮串通。
“我只是猜,她也许——”
“你最好快去帮我找到她,学校预备今天再不返校就要开除她。”双瑜打断了他,然后拿起电话通知外头的助理,“通知陈律师方才的事——”
“他已经到了!”助理有些着急,“马上就进来见您!”
“跟他说对不起,我现在没功夫解释,我立刻要出去。”双瑜急急挂下电话。
“就是这里?”双瑜向巷子四周看了看。自从上回贞妮搬来后,他还没有来过,一晃眼已经快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等一等。”华伦抓住他的手,“见到她别先急着责备她,她正在成长,难免叛逆,但绝非罪不可赦,这只是段过渡期,她自然会好。”
“你什么时候变成青少年问题专家了?”双瑜笑了,他一直在紧张状态,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这事真的不大,只不过发生在贞妮身上,为什么他就特别的不高兴?
“正因为我少年时期比谁都坏,我才能了解贞妮的心境,她很苦。”
“她是女孩子,你懂得女孩子吗?一双瑜想到她那天晚上跟梁达出去的样子心里就有气,说她是孩子,她穿起旗袍的样子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但说她是大人嘛,她却还是个孩子。
“我不太懂,你呢?”华伦的眼睛在笑,每次他一得意,就是这德性。
“我——”他才开口就一阵气馁,如果他懂女孩子,怎会娶到洁莲这样的老婆!
“进去吧!她一定在家。”
屋里很静,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连院落的麻雀都呆呆的立在树上,不叫也不跳,死寂的感觉令双瑜有些不安。
对贞妮的不负责任,逃学,他仍在盛怒状态,但让她一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个像鬼屋的地方,他觉得怜悯,也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他应该常常来看她,至少付出一点他该有的关怀,为什么他竟做不到,难道是给华伦说对了,他——根本不关心?
华伦等得不耐烦了,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奇怪,她应该在的!”一边还喃喃自语着。
“这样不大好吧?”双瑜阻止了他。
“不要紧,我跟她有过约定,如果有事找她可以进来等,所以她给了我这把钥匙。”
当时顶下这幢带着小花园的日式住宅,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现在双瑜发现贞妮把这里布置得真好,她似乎在每一个角落都用尽了心思。
“那个花池是我帮她弄的。”华伦一边开二门一边指着那个开满紫色莲花的水池,“漂亮吧?贞婉画的图,她说要做一个跟她在印度的家一样的莲花池,我们一共做了三个礼拜,还找了个泥水正帮忙才完工。”
她想家,是不是?双瑜眼里不由得一阵热。贞妮是英国人查理在印度遗落的种籽,虽然她人早就离开印度,但她早已把那儿当成了家。
“你是说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布置这个家了?”双瑜皱起眉头说道。
“你现在该知道她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么贪玩吧?”
屋内窗明几净,公主以前遗下的古董搭配得很好,虽然物件繁多,但一点也不嫌乱。
“奇怪,她出去也不给我留条子?”华伦四下一阵乱找,一边小声畸咕。
“你们倒真像是一家人!”双瑜用鼻子哼了哼,心里怪不是滋味。
“如果当初我跟雪伦结婚,不就是了?”华伦笑笑,看样子公主留他的伤是要痛上一辈子,再也不会好了。双瑜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华伦的脸色已回复正常:“我只觉得我有义务照顾贞妮。”
“谢谢你!”
“谢我什么?”华伦一抬头,愣了一下,说道。
“我是帮雪伦谢你,她如果知道你这么照顾贞妮,一定——”
“含笑九泉?”华伦笑了,“得了,什么时代了,还在——咦!这是什么声音?”
双瑜也竖起了耳朵,果然在寂静中,有一个奇怪的声音,虽然是那么细微,但细听之下却令人毛骨悚然。
“像是里面传来的!”双瑜指指屋里,“会不会有人?”
“不可能,这屋子只有贞妮。咦!真的像是谁在呻吟!华伦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双瑜还来不及拦他,就听见他一声大叫:“哥!快来!”
双瑜进去的时候,华伦还在焦急地叫:“快!快打一一九,她在发高烧,已经昏过去了!
“出麻疹?”忧心如焚的华伦拦住了从急诊室出来的护士,一听护士说是出麻疹不禁目瞪口呆,“她都十六岁了还出什么麻疹?”
“麻疹有很多种,育普通麻疹,德国麻疹,玫瑰麻疹……得过一种并不保证也对其它的免疫。
双瑜的心一松,刚才发现贞妮昏迷不醒时,他简直吓坏了,也对自己冤枉她感到惭愧。他对她有成见,不是吗?幸好华伦始终跟她像持来往,否则贞妮……
“你叹什么气?”华伦凑过头来问。双瑜在叹气,真令他惊讶万分!这一辈子,他还没见他这个冷静稳重的老兄曾为什么事情这样操心过。像洁莲那种品性他都能若无其事,实在是修养到家。
双瑜站了起来。不管在谁面前,他都不希望别人见他失他是永佳集团未来的首脑,一举一动自应有分寸。
“难道你不高兴吗?”华伦不懂他心里想什么,方才见到贞妮昏过,瞧他那刮着急样,现在却又没事人似的,真怪!
“我去打个电话。”双瑜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公用电话边。他曾经再三嘱咐过陈律师,他不方便照顾贞妮,要陈律师多费心,没想到陈律师不负责任到这种地步。
“等等!”华伦拦住了他,说道,“你打给谁?”
“陈律师,我要开除他。”
“开除他?为什么?”
“我教他照顾贞妮,他不负责任!”双瑜说完,不耐地投下硬币。
“他要怎么负责任?”华伦把挂架放空,硬币“当”地一下掉丁下来,“贞妮根本不接受他。”
“你怎么——”双瑜才开口就猛然住口,自嘲地笑笑,“你当然知道,她都听你的。”
“不!她谁都不听。”华伦遭,“她只听她自己的。你不晓得她的鬼主意才多呢!”
“她怎么对陈律师了?”双瑜放下了电话,他今天怎么老是这样冲动,这个电话如果打了很可能要闹笑话了。
“她捉弄他,把陈律师弄得哭笑不得!”
“哦?”
“有一回她晚上跟同学去跳舞回来太晚被陈律师知道了,教训了她两句,结果她怀恨在心,第二天假冒陈律师的女朋友打电话给陈太太,闹得他们全家不宁。”
双瑜笑了,他可以想像得出像陈律师那么严肃的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样。“她太过分了。”他说。
“你别笑,过分的事还在后头。陈律师在外头还真有个女人,陈太太一发威,一诈唬,他也不晓得是真是假,糊里糊涂就承认了。”
“现在呢!”双瑜不免失声问道,贞妮这个祸可闻大了。
“陈太太当然大闹特闹,老陈那个人的脾气你也晓得,平日闷声不吭,闹急了也有杀手锕。陈太太闹着要离婚签字,他第二天找了个同业就办了,弄得陈太太要后悔也来不及。”
“结果呢?”
“结果是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华伦摇头,“他一离婚,女朋友立刻逼他结婚,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二十年的婚姻生活烦都把他烦死了,从今以后他要做个快乐的单身汉!”
“那他跟女朋友怎么交待?”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只说了这么多。”
“他怎么可能——”双瑜有些怀疑,陈律师这种人怎会把华伦当知己,告诉他这些,他们的个性毫不相投。
“有天他喝醉时说的,不过从此以后他就避着我,我也不想见他。”
“贞妮对这事的反应怎么样?”
“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妙计得售,因为陈律师再也不来烦她了。”
“发生了这种事,陈律师应该来告诉我。”
“如果你是他,你该怎么开口?”华伦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对他的毫无人情世故感到惊奇。
“我和他的关系不一样,他应该对我负责,这是职业道德。”
“弄了半天,你还是在怪他?”华伦问,“我刚发现了一件事,你口口声声说贞妮可恶,其实你心里是真的喜欢她。”
“雪伦临终托孤,我能不管她吗?”双瑜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后悔担了这个差使?我简直不懂得她。”
“谁又懂得这一代的女孩子了?”华伦黯然一笑,“雪伦那一辈已经没落了。”
“你还在想她?”
“我们不谈这个,换个话题。”
“贞妮的推车已经出来了,我们到她的病房去看看。”进医院后,华伦已经替贞妮订了套房,这是双瑜的命令,他不肯让贞妮受一点委屈。
“她只是出麻疹!”华伦不像他那么紧张,主张退院回家疗养。
“她回家谁照顾她?是你还是我?”双瑜板下了面孔,说了起来,“万一留了疤怎么办?”
“我还没听过谁说出麻疹会留疤,又不是天花!”华伦心里暗笑,可是口里也不吭,他到今天才弄懂他老兄的心思,但若不是贞妮太小,他还真会想岔了呢!
“水!水!”全身高烧不退的贞妮在病床上发出模糊的呓语,一旁的特别护士立刻熟练地把水杯凑进她的唇边,将吸管插了进去。
双瑜见她出麻疹出成那样,暗暗心惊。她的全身简直像脱了一层皮,又红又焦,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还好她自己昏睡着,要不然敢她的任性,一定会把所有的人都推出病房外。
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双瑜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怎么教养她,总不能像对克超一样,找个家教来管教她吧?想想她对付陈律师那一招,就教他暗自警惕。她现在大了,如果去洁莲那儿说了什么,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华伦腰间的呼叫器突然响了,哗哗的好刺耳。
“你看,催魂的来了,我们快回去吧!马上还要开会呢。”
“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你还要留在这里?房间也好了,住院费也交了,还有什么事?”
“我想留在这里陪她。”双瑜突然固执起来。
“可是她一时半刻绝不会醒,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华,给弄糊涂了,“你到底怎么回事?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双瑜对他的口不择言瞪了一眼,可是没发作,“你别管,我留在这儿自有我的用意。”
“好吧!你是老板我当然听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
“你可得当心,她这是德国麻疹,你要是被传染了,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多不好意思!”华伦笑得好坏,又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怪样来。
华伦走了以后,双瑜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注视着贞妮的睡脸。自从认识她之后,他还没见过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丑;方才远观只见她垒身焦红,令人触目惊心,坐近了才发现她不但发红,而且处处都是一点一点凸起采的红疹子,连眼皮上、耳壳上都是,使她的美貌整个变了形,贞妮如果晓得他这么近的端详过她恐怕会恨上他一辈子。
双瑜微笑了起来。说也奇怪,贞妮现在变得这么怪样,他反而觉得从未有的亲近,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她睡着了,又病了,她的美貌既不像平日那样那么有攻击性,也不再带来任何压力。
“请喝水!”特别护士忙完了之后,很殷勤地端了杯开水给他。
双瑜这时才觉得病房里少了些什么。他真糊涂!他立刻掏出皮夹,对护士说:“麻烦你出去跑一趟,买些她的日用品。”
“日用品一向由医院供给,等下就会有人送来,从牙刷到拖鞋都非常齐全。”
“那请你去买束花,顺便买些水果。她最喜欢吃美浓瓜,请你多买两个。”
护士去采购时,医院的女工果然送来了一套日用品,都是全新的,可是上面全打了医院的字样,又是他最讨厌的土色,看了就一股子丧气。他签过帐单后,女工放下东西就走,他只好自己把东西放进浴室去。
当他这么做时,心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包括他最敬重的父亲在内,他从未替任何人做过这些卑下的事,但他却这样自然的替贞妮做了,使他觉得自己是在前生欠了她……
“医生叫我不要把鲜花带到病房来。”葛地,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护士回来了,抱着一大袋水果气喘吁吁地说道,“医生说她现在最敏感,花粉可能会刺激她,所以我把花退了。”
“她能吃水果吗?”
“恐怕还不行,她的口腔里面全都糜烂了,我尽量把水果压成果汁,这样应该可以。”护士把塑胶袋拉开,将所有的水果放在柜子上摆好,一时之间五颜六色的冲淡了病房中死气沉沉的气氛。
护士的动作很快,他才开始抽第一根香烟,她就又从浴室中穿着雪白的制服出来了。
“您在抽烟?”她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贞妮小姐可能会受不了。”
他把烟捺熄了。这是他最近才染上的习惯,华伦有事没事就给他一根烟,这也是他自己定力不够,不然不会上瘾。
但香烟对他也不是全没好处的,跟洁莲那种女人在一起生活,愈来愈苦闷,他简直受不了她的嚣张和愚蠢。正如他事先所预料,她的日趋堕落真是无药可救,从前未婚时她站在那伙三姑六婆间还有些鹤立鹃群,现在冷眼旁观,己没什么区别了。
她认同了她们,成为一个可恶的女人。但这些他早已料到,并不惊奇,令他吃惊的是她沉溺于赌博,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是的,疯狂的地步!
双瑜以前就怀疑过她为什么钱老是不够用,有次她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回家拿钱,被他知道后狠揍了一顿才学乖,没想到她那时候就沾上了赌博的恶习。
这种恶习非常的不好。
双瑜不知道是那群三姑六婆中哪个带她去的,但他派出去的人回来跟他报告时,他对妻子感到震惊。
他当时对人生的失望是无可比拟的。他自幼循规蹈矩,遵从长上,从没有过一丝违抗与怀疑。少年时期用功向学,成家后勤奋工作,虽然不是白手起家,但在企业界也颇受敬重,以他的年纪,这些敬重并不是可以随便得来的,他真想不通洁莲为什么视他如粪土。
如果不是他一向洁身自爱,在成千上百爱慕他的女人之间,他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个上上之选,享尽人问艳福,但道德的约束,他本人一丝不苟的洁癖,都不愿意随波逐流。
沽莲的堕落,不但是对他的不珍惜,也是对他勤奋一生最大的反讽。
而她的嘲笑,的确造成了他对生命极大的失望。
像他这样的男人,竟要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夫复何言?他所要求的并不多,他只希望有一个贤慧的妻子,温暖的家庭,令他能全力向前无后顾之忧。
生活的苦闷令他无所宣泄,但微带苦昧的烟雾却使他能一烟在手时,纾解些许的郁闷。每当他寂寞时,香烟总像是个朋友,任由他倾吐心中郁结,于是他便由一支、两支,成了一天半包的瘾君子。
双瑜走进浴室,把烟蒂丢进马桶里,然后看着水流把它冲走,心中若有所悟。
从没有任何人敢说他不是,但这个小护士却为了病人的健康而责备他。她说得对,他实在不该再抽了。抽烟很可能是他个人堕落的开始,为了报复洁莲,他的潜意识会鼓励他开始做他原先不屑一为的。
如果他也堕落了,他又跟洁莲有什么两样?难道他还能看不起她吗?
那时候最可怜的,恐怕就是克超了。
一个孩子,没有好的父母、好的家庭,光靠家庭教师,能指望他将来变成什么好人吗?
双瑜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一分钟后,他离开了那个令他不安的病房。
“爸爸回来了!”正站在阳台上诵读唐诗的克超兴奋地叫了起来,冯女士点头之后他便飞快地往楼下跑。双瑜从来没这么早回来过,难怪克超如此兴奋。
“爸爸!爸爸!”他奔跑着向他扑去,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露出他的孩子气。
“妈妈呢?”双瑜一把抱起了他,将他举在半空中,逗得他咯咯直笑。
“出去了!”
双瑜心里一沉。果然不出所料,洁莲又不在家,又去赌了?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像他岳父母那么有教养的人,为什么偏偏生出这样糟糕的女儿?但他决定替浩莲保密,这总比教他慈祥的岳父母伤心要好,只是—一他心里掠过一个疑团,她既不能明目张胆跟他要钱,又不能回娘家要,那么,她哪来的赌本呢?
“爸爸,我好想你,你最近怎么都那么晚才回来?”克超似乎对于母亲在不在家无动于衷,只是拼命粘着双瑜不放。
“爸爸事忙。”
“你说礼拜天要带我去动物国玩,我每个礼拜天都乖乖的等,爸爸,到底是哪个礼拜天呢?”
“对不起!这是爸爸的错,都怪爸爸没说清楚!”望着儿子那张纯真的小脸孔,双瑜心里一阵惭愧,洁莲不爱这个儿子,他不能也对他置之不理啊!
“爸爸如果没有空的话也不要紧,克超会懂的。”
双瑜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不!爸爸有空!”他搂紧了儿子。在克超三岁生日时,他曾发誓要好好爱他,教他,但是,他办到了吗?“今天是星期二,对不对?就这个礼拜天我们去动物园。”
“一、二、三、四、五、还有五天!”小克超认认真真地扳着指头数,当他抬起头时,眼睛亮了起来,“星期天是第五天!”
“对!你只要再等四天!我们就去动物园。”
“谢谢爸爸,我真高兴!”小克超紧紧抱住了双瑜,在他的颊上重重地亲了又亲。
双瑜抱起了儿子走了两步,才发现冯女士正站在楼梯口,笑盈盈地看着这对亲爱的父子。
“对不起,我耽误了你们上课!”双瑜充满了歉意,冯女士管教克超一向严格,他也授与了全权,连洁莲都管不得,现在反倒是他自己破坏规矩。
“不要紧!”冯女士的风度还是那么高雅,她如果生得好看些,拥有这样的风度一定是个绝世佳人。
“克超的书都会背了,我们休息半个钟头!”冯女士弯下腰从克超的手里接过字卡,转身回到楼上去。
“爸,陪我骑越野车。”这是克超目前最热衷的游戒。
双瑜陪他到走廊下把越野车推了出来,克超跨了上去,转头对双瑜一笑就飞快地骑到院子里去,他的个子比一般同龄孩子来得高,两腿更是修长,将来一定是田径好手。望着他如飞而去的背影,双瑜心中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宽慰。
婚姻不如意,但克超带给了他安慰与希望。他期望克超长大之后不要像沽莲,也不要像他,最好有自己独立的个性,不受任何人左右,自自由由地去开创自己的天地。
双瑜觉得自己是个悲剧,他继承了父亲的一切,无形中也被束缚了手脚。从前他认为父亲的安排理所当然,现在他才晓得这是多么的荒谬。
人生是不能预定的,真正的男子理应自己去闫,去奋斗,创造自我,成就自我,这样的奋斗才有积极的意义,才是快乐人生。
“孩子!”他在心里轻轻说了起来,“将来你不一定要比我强,可是我希望你比我快乐。”
忽然,“扑通”地一声,孩子在越过草地上的障碍对摔了一交,这一交摔得不轻,他整个从车上飞了下来,趴在草地上。
双瑜心里一急就跑了过去,可是他还没赶到,克超自己已经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走向那部车,令双瑜大吃一惊。满手满脸都脏了的克超毫不在乎,扶起车之后又跨了上去重新再骑,这次比刚才骑得还快,他绕了一大圈,然后从刚才跌倒的地方再试,这次轻易地飞越而过,一点都没出错。
双瑜克制住想责备克超的心情,也许这孩子是对的。他不服输,不求饶,做任何事都全力以赴,这种刚强的心胸,跟他文雅秀气的外貌,一点也不相同。
双瑜抬起头看见冯女士也站在窗台上,看克超在那儿玩越野车,丝毫不像普通妇女见到孩子跌倒便尖叫,看到孩子弄脏衣服就斥责。她对这孩子出自内心的关怀,简直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也许这正是男子汉精神的培养与训练,双瑜想,如果他能预见,他真愿意知道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会变成哪一种人。
克超的本性善良,性情却如此刚强,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受了谁的影响?
双瑜的脑中一时掠过了许多奇妙的问题,但不久之后克超的小身影又重新吸引住他,金红色的夕阳下,他在绿草地上,是那么的引入注目,而他的活跃似乎也是一种象征——
这样作为的男孩,这样充沛的生命力,绵延了黄家的香火。
不知不觉中,双瑜的眼眶一阵热,迎着夕阳的余晖,他的眼睛好晶莹好清澈,而在眼眸的深处,生命又有了新的诠释、新的意义。
无论如何,他要为儿子做最好的榜样,他一定会活得更好,更积极,更奋发。
做儿子最好的榜样!
必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