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点什么?”华伦坐在病床边,问着已经开始复原的贞妮。
刚才贞妮大哭大闹过一场,她对自己发麻疹的样子太吃惊了,所以华伦一进来她就躲在被单里,硬是不教他看,结果华伦牛脾气发了,不但不肯出去,还非看不可,结果把床单整个撕成两半,剩下的那一半还紧紧地裹着贞妮的头。
“好吧!你就这样裹一辈子别见人好了!”华伦一发狠,重重地说了她一顿。
“我也不会出一辈子的麻疹!,贞妮在被单里反驳。她小时候沉默得像个瓷娃娃,可是一进入青春期,就变得尖牙利舌,华伦有时候都说不过她。
“哼!你最难看的样子我们都看过了,你还怕什么?”华伦被她的反驳给逗笑了,她真是倔强,不愧是雪伦的女儿。
“你说我们?不是只有你吗?”贞妮惊奇的声音从被单下传了出来,变得紧张兮兮的,“还有谁?”
“双瑜啊!你不返校,学校以为你失踪了,派人去通知他,我们找到你家里……”华伦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大哭。
“你哭什么?”华伦给她排山倒海似的这一哭吓住了,贞妮一向坚强,怎么突然这样歇斯底里?真教他不敢相信。
“你竟敢让他看见我这个丑样子!”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一辈子都不饶你!”
“可是——”他还没说完,贞妮已经不顾一切地自被单中钻了出来,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加上她满脸正逐渐脱皮的红疹子,使他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贞妮本来要给他迎头痛击的,但他这一笑却把她给笑傻,好半天才掩住脸呜咽道:“他本来……就嫌我,这下他……更不会……要我了。”
“你没什么……谁嫌你?谁又不要你?”华伦停住了笑,问了起来。
“双瑜啊!”贞妮还在哭。
“双瑜嫌你什么?”
“你不懂啦!”她哭得更大声了,“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带他去找我?”
“如果我不带他去找你,你恐怕已经病死在那个房子了!”
“呜,我不管,病死也比给他看见的好。”贞妮哭闹得更凶了。
“唉!你是不是有毛病?我一番好意,你怎么搞得这么,神经?”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贞妮大概气疯了,再也不管自己的样子丑不丑,伸出手来就狠狠推他。别看她瘦,力气还真大,推得华伦一恼火,捧摔头就走了。
才走到门口,特别护士就回来了,捧着一碗才在瓦斯炉上熬好的茅根蔗水。“黄先生,药煮好了,是现在喝还是待会儿……”
她话还没说完,华伦已经扬长而去,差点没把她手上的茅根蔗水给撞翻。护士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刚才他兴冲冲地来,带了一大包茅根蔗皮,本来按照医院的规定是不可以替病人煮这些东西的,但她硬着头皮傲了,他却又不要了,真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咦!”护士听见贞妮的哭声更讶异了,忙把碗放在几上,说了起来,“贞妮小姐,你——”
“不要你管!”贞妮脾气大得惊人,护士真不知道她才出去一会儿,怎么贞妮就如此伤心欲绝了。
“唉!唉!你不能随便哭,要不然就糟了!医生说你的高烧才退,正在褪皮,如果过于激动,会影响复原。”
“会怎么样?”
“虽然不会怎么可怕,但是脸部很可能会留疤哦!”
“骗人!”贞妮哼了哼,可是声音小多了。
“信不信由你,反正会留癌的是你!”
“你再乱说,我开除你!”贞妮生气了,从小她就是个美人,虽然她一直并不在意,但到了青春期之后,她不仅性情变得古怪难测,也开始懂得爱漂亮了,对于穿着打扮很有公主的遗传。
“那你得先去问黄先生,是他雇用我的,要开除,要付薪水都得由他。”
“嗨!贞妮!”随着话声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去面复返的华伦。“你把我吓死了!”一听到声音,贞妮就往那张破被单里钻,还用枕头蒙住脑袋,等到发现进来的是华伦时,气得骂了两句。
“咦!你紧张什么!你以为是谁?”华伦嬉皮笑脸地放下一大袋的水果,说了起来,“看,都是你最喜欢的,有澳洲梨、奇异果,喏!还有美浓瓜。”
“我不要!”贞妮板着脸不理他。
“为什么?”
“你欺负我!”
“天地良心!”华伦急得叫了起来。跟贞妮在一起'他一点也不像个大人,更别说在办公室硬装出来的那张严肃面孔,“我是怎么欺负你了?好!你不吃我吃!”说着,还真的拿起了梨子,一咬一大口。
“吃死你!”贞妮小声地咒了一句。
“你再不听话我真生气了。”华伦板起面孔,说了起来,“嗯!我假如生气的话,你猜我会去告诉谁?”
“我管不着!”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很在乎我哥哥呢!”
“你敢去告诉他,我不饶你!”贞妮跳了起来,那双才哭过的眼睛似乎又要滴下泪来。
华伦看了暗暗心惊,贞妮是怎么回事?公主去世的时候,他就看出不对,可是那时候他不肯相信,第一,他们年龄相差太大,辈分也不对;再说,小女孩崇拜偶像是很自然的事,没想到她都快十七了,还在做这个与她身份,年龄不相衬的梦。他真担心……
“好,好,我不告诉他!”华伦得到了要知道的答案。心情却变得十分沉重。
“贞妮——”门口有人轻轻敲门。一听到是双瑜,贞妮立刻跳下床,藏进了浴室,同时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她怎么了?”双瑜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双瑜钻进车子只觉得一阵冷,不好,他想,该不是要感冒了吧?但他千万感冒不得,明天就是星期天,他答应过要带克超去动物园的。
昨晚冯女士还告诉他,克超这些天的表现格外乖巧,不但已跟着李艳秋的录音带念熟了小学一年级盼课本,心算也有很大的进步,等秋天进小学时一定是个杰出的学生。
想到了克超,双瑜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克超这点个性跟他幼时完全没两样,用不着别人督促就能把事情做得很好,跟他的母亲倒有天渊之别。想到洁莲,双瑜的笑容又沉了下去。
“先生——”前座的司机回过头来。
“回永佳!”双瑜疲倦地说。也难怪他会累,这几天他简直被亚太经济会议给累死了,还得抽空去看贞妮,贞妮偏又爱作怪折腾人,幸好今天会议已经结束,贞妮也在昨天出院了,要不然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所以会一开完他连聚餐都不参加,立刻回办公室,处理这些天堆积的公事。
“先生!”到了永佳大厦,司机替他打开车门时注视着他那张倦极了的面孔,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您的脸色不大好,累了半个多月,应该休息了。”
双瑜起初一愣,这个司机是他所用过的最沉默的司机,平常问他事情,只会拘谨地回答是或不是,从没这么多话。可是面对他的关怀,双瑜只是笑笑,然后走进了大厦。
电梯急速上升时,也许是速度太快,他脑海中突然“轰”地一声,如不是立刻抓紧把手,很可能会跌一交。
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他注视着电梯壁面上的镜子,脸色果然坏得可怕,但他能休息吗?他若休息了,谁会帮他做?
他原不该如此劳心劳力,若是他有了足以让他信任的人可托付的话……”双瑜叹了口气,这个人应该是洁莲,她拥有最好的条件,可是她不但帮不上他的忙,还尽扯他后腿。
“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办公室,华伦立刻迎了上来,十分吃惊地瞪着他,“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病了?”
“不!只是太累了!”
“要不要休息一会?或者我叫谢医生上来。”
“我又没病叫医生干嘛?”双瑜有些不高兴了,华伦就是爱小题大做,本来没什么经他一嚷嚷也变得有病。
“我是担心。”
“我没事,在椅子上靠靠就好!”说着他就走进他的小客厅。本来华伦建议过几次要他把这个客厅改成一个套房让他睡午觉用,可是他认为睡午觉太浪费时间,一天睡上一个钟头,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个钟头,再加上人都有惰性,睡成习惯还得了。
秘书走进来接过他脱下来的上衣,还想跟他说什么时就被他一挥手赶了出去。
闭上跟,一股浓重的倦意排山倒海地袭了上来,不到三分钟,他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他睁开酸涩的眼皮,发现不知道是谁把窗帘拉上了,难怪置子里一片漆黑,心里不由得骂了句:“多事!”可是他再仔细一看,窗帘好好地没人动过,是天真的黑了。
难道他这一打盹竟睡掉了三个钟头?他简直不敢相信,可是打开灯看看表,果然已经七点钟了。
这些糊涂蛋!他心里想,他睡了这么久,怎么也没个人来喊醒他?双瑜预备站起来,却觉得两条腿像绑了两个铅块,根本站不起来。
“怎么回事?”他吃惊地想,照理说他睡了这么久,精神应该倍加畅旺,怎么反而更糟了呢?
不!不可能!他发现一阵焦渴难耐,他一定得站起来我一杯水喝才行,就在他努力要站起来时,有人敲门了,是华伦。
“哥!你醒了?”华伦探进头来,说了起来,“我看见有灯。咦!你是怎么回事?你头好烫!你发烧了!”
“是吗?”他仍试着要站起来,但才站起来头一阵晕,他又坐了下去。
“奇怪,你的症状和贞妮好像,该不会是也得了麻疹吧?”华伦惊异地注视他。
“胡说!”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斥责着。华伦这家伙真是口不择言,他都三十多岁了,还会得什么麻疹?“拿杯水给我!”
“我不是胡说,你这些天太疲劳,病菌很可能趁隙而入。哥!先别急着骂我,你用舌头顶住唾腺看看,如果那里肿了,而这病疼就很可能是——”
双瑜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胡说些什么?他端起秘书送过来的水一饮而尽。
“你试试看嘛!如果不是的话,也好让我们安心啊!”华伦愈说愈神经了,简直娘娘腔的可怕。
好吧,双瑜不耐烦地试了一下。
“怎么样?”
“有点痛!”他勉强地说。
“我立刻叫谢医师上来,他听说你不舒服,所以刚才大家都下班了他也没走,坚持要看看你!”
眼前有白影一晃,双瑜又闭上眼昏沉睡去。这是他昏睡的第二天。当谢医师一口咬定他得的就是麻疹时,他几乎没给气死,可是尽管他拼命拒绝,连骂人的话都出口了,一向敬畏他的部属,却再也没一个听他的话了,只差没用救护车送他去医院,对付他的态度简直把他当做了病人。
妈的!他禁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粗话,麻疹又不是麻风,紧张什么,弄得那么神经兮兮的,以后怎么统率部属?还有华伦,如果不是他在那里指挥,他也不会这么惨。
可是不到当天半夜,双瑜就知道麻疹的厉害了,它发作起来就像一个小型台风,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发烧发得把人都发昏了过去。
双瑜这才晓得贞妮为什么躺在床上两天没人晓得,这也难怪,麻疹的厉害尝一次就晓得,那时华伦教他不要待在贞妮的病房里,怕他被传染,他还以为华伦胡说八道,现在还真给华伦说中了。
“他烧得好厉害!”模糊中,站在他病床前的那个白影开始说话了,果然是贞妮。她的病刚好,却瘦了许多,显得一双黑中带蓝的眼睛格外大,皮肤也由红皱而回复白皙,但上面仍免不了有脱皮的印子。
“真没想到他都三十多了居然也会——”华伦摇头,“难怪他生气。”
“都是我不好!”贞妮不安地用手指卷着鬈发的末梢,自从她十四岁生日时双瑜说女孩子留长发好看,她就开始留了,现在一头乌溜溜的秀发都快到腰了,上回她生麻疹医生预备给她剪掉时,还是华伦求的情,要不然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怎么能怪你呢?”华伦拍拍她的肩,“走!我们去看看克超,他病得也不轻呢!”
“克超也被传染了?”
“是啊!你这次生麻疹很不吃亏嘛!一家烤肉三家香,祸延很广!”华伦笑了,这是双瑜病后首次显现欢颜,只有老天知道他都快被繁忙的公事给压垮了,到现在他才知道双瑜对永佳集团有多重要。
“什么祸延很广,我得的又不是霍乱!”贞妮狠狠白了他一眼,在医院因为丑陋而引起的歇斯底里不见了,那份轻俏活泼充满了少女的朝气,任是谁都想多看她一眼。
“我看也跟霍乱差不多吧!”华伦笑得唏哩哗啦的,好不容易从办公室逃出来,只有跟贞妮在一起的这一刻才能透一口气,老头子当初把棒子交给双瑜是对的,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你乱说!”她发起娇嗔来了,那模样煞是可爱,“我回学校去了!”
“唉,别走,我们去看克超!他在儿童病房。”华伦拉住她,说道。
“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克超?”
“我很喜欢他,我只是不喜欢双瑜的老婆。”
“那——我送你回学校去!”
“这么早?我请了半天假不是白请了?”她嘟起嘴说道。
“你又请假了?”
“急什么!反正也拿不到全勤奖。”
“那你的功课?”
“你怕我跟不上?”她一笑,笑得十分神秘,“办法多的是,高兴的话我还可以拿第一名呢!”
“你该不会是作弊吧?”
“我还不至于那么笨!”贞妮一想起有那么多男孩子争先恐后对她献殷勤,心里就想笑。他们一听她病了都急急来医院看她,在门外被护士挡驾后还不死心,不但源源不断地送鲜花、水果,还竞相把笔记,考试卷复印给她,唯恐她从第一名的宝座落到第二名。’
“这样说来你功课很好呀?”华俭不信她会用功念书。女孩子长得漂亮实在是种麻烦。约会得时间都不够,哪有空啃书本。
“那当然!你可以去圣心学校打听打听,谁的功课最好!”
“该不是你吧?”他仍怀疑,问着。
“正是在下!”她甜甜一笑,说了起来,“华伦,你对我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我又不追女朋友,了解那么多干嘛!”华伦没好气的跟她斗起嘴米,心里却很高兴,从前,他一直没有过问她功课的事,只陪她一道玩,逗她高兴,没想到她自己这么懂事!
“你真没意思!”贞妮瞪他一眼,忽然叫了起来,“咦!你看,双瑜醒了!双瑜!你还好吗?要不要喝水?难不准过?”
双瑜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如果说贞妮出麻疹是地动山摇,那他就是火山爆发,他连眼皮里面都出了疹子。“贞妮?”
“是我!你耍什么快告诉我!”
可是双瑜偏偏不领她的情:“华伦,扶我起来!”他虚弱地叫。华伦把他扶进浴室,他把门关了起来。
华伦再回门时,发现刚才还挺有兴致跟他斗嘴的贞妮已经不见了!
这孩子!他心中嘀咕,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