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看着跛子,跛子看着呆子,呆子看着瞎子,瞎子看着龟儿子的灰孙子家里的兔崽子,然后兔崽子看了庄子,庄子看着孙子,所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忘了自己好歹是江湖高手,全都装起了孙子,一时之间,真武大殿中众人泥塑木雕也似地面面相觑,则声不得,吸血老张离开得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有人反应过来。
那缺了左边小半只耳朵的拦江铁网于化喃喃地道:“归无期底把孙道人怎么了?”
众人兀自不敢稍有轻动,张眼四顾,觉得吸血老张已离得远了,慢慢地才缓过气来,虽然除恶联盟的菁华被十三恶人杀拿一空,但余下能在真武大殿中有资格议事的人总也是一方豪雄,早便看出那姓孙的老道士还有气息,都是不得其解,终于有个人走过去,离了约有四尺之时忽地停下脚步,那老道头脸手掌颈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肉肌肤竟眨眼间透泛出一种诡异的殷红,红得只要有半点破皮就会滴出血来,偏偏老道士身上就连半点破皮也没有!
那人吃了一惊,转眼看了看其他人,想了想,低声叫道:“孙道长,你怎样了?”
那道人两眼紧闭,众人却都看得出他并没有昏厥,一时摸不着头脑,那人忙走上前,俯身伸手去搭孙道人脉搏,把他腕子一捏在手中,只觉孙道人那手腕软弱有肉无骨一般向下反垂,那人心神大震。
那孙老道顿时张开两眼,头上大汗直流,汗水中竟还有淡红色的血迹,显然苦楚难熬,张嘴明显是想要惨叫却偏生发不出声来。
那人头上冷汗也出来了,强自定了定神,伸右手去捏那孙老道手掌指头,竟然当真软若无骨,把他手掌自掌心折叠只如叠棉花一般,那人好歹也是江湖中一个狠角色,却又几曾见过恶毒到了这种地步的法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发呆。
其他人也看出不对了,一个武孟尝西门远的远房后辈一个箭步窜过来,飞快地查遍了孙道人周身,也愣住了,牙齿不自主地轻撞着牙齿,两条腿琵琶一般抖作起来。
再过得片时,真武大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归无期把地上老道士周身骨头尽数打成粉末了,孙道士在地上软得只像是一个人形面团,这般伤势之下他非但没有送命,反倒神智极是清楚,而且专伤骨头,内腑经络不过微受了些波及,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十三恶人被久积的怨毒逼激出来那暴戾乖张狠毒恶毒刁毒的心性,自此可见一斑。
十三恶人自围困武当山以来,对付武林联盟的手段狠毒到得极致,只是花样层出不穷,绝无重复,联盟众人心弦时时刻刻都比上一刻绷紧,十成中竟有将近一成的人生生被十三恶人逼得崩溃发疯,然后或是自杀,或是疯狂之下被联盟中人怕自己被误伤而下手……
余下的人总算坚韧,兀自苦熬死撑,因为前一段时间武当派的张疯子在恶人王手中保下了一些武当弟子,绝望之中看似有半线的生机,只盼能侥幸能得到一丝生机,却也还是每个人眼中布满了血丝,惶惶不可终日。
众人在大殿中木立半晌,还是有两个人精神崩溃,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两个人抱着头,弓着腰,直着眼,躁着脚,双手大把大把地抓落自己的头发,大片头皮被扯下来,血水顺着头脸流落,嘴也大张得嘴角微微撕裂。
崆峒派的飞云子道人踏步近身,制住一人肩头穴道,硬是拿得他直起腰来,才见那人两人赤红,神情张狂疯癫,叹了口气,松开他,又去查视另一个人,那人腰间受了一指,不由得也直起身来,只见他一脸惊恐,头发被自己扯光了,竟伸手生生地在脸上乱抓,血水和着血水,头上脸上无从分辨,指甲也翻了过来,全然不知疼痛,地面青砖被他乱脚躁处龟裂开来,飞云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姚兄和李兄被吓疯了,还是送他们早些上路好。”
武当派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派,粮食久存,本不算少,怎奈骤然之间集合了数万人手,消耗之大,远在元兵围困之前半月,存粮便被吃光了,隔不几天便要下山采买,俞文照居然肯放山上的人去买粮,自然也派了大队元兵监视,元兵中各族之人都有,汉人绝不在少数,其中自也有些高手,范自力精选了好手辖制,下山的人本也知道大势不妙,想要混蒙过关,却全被逼了回去,无一人逃脱。山上的人只得死了心。——纵是时有补给,山上粮食也日渐缺少,俞文照只不过是存心捉弄折磨,山上众人却根本不知何时是个头,也怕说不定什么时候十三恶人断绝了自己的粮道,而药材——就连武当派的药库丹房也早就被十十三吸血老张洗劫一空,已经在开始节约起来,暗中打点后计,因此上,飞云子便两掌分击二人顶门,两人神经错乱,早已神智不清,全然不知反抗,中掌之后立即毙命。
飞云子看着地上的老道士,却不敢自作主张杀了,生怕十三恶人故意留下由头是要存心引人上钩,正好借故杀人。
大殿中无一不是老手,也全都成了惊弓之鸟,自然也只能生生看着那道士烂泥也似瘫在地上。
本来众人聚在大殿中说是议事,却全不知所云了,吸血老张这么一闹,这些人更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地想要散开,却陡然之间听得山上山下金鼓震天。
就连一天十二个时辰从不停歇的元兵口诵忽必烈旨意的声音也消失了,四下远近,尽是一片连天的喊杀声。
众人正在惊惶无措,只见殿外一连串地奔进来六七个探子,都是面色如土地张口结舌:“鞑、鞑、鞑、子兵杀杀、来了。”
所有人都乱了,有的人要逃,有的人四处乱窜想要躲藏,有的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有的索性横下心:“十三恶人逼人太甚,老子跟你们拼了!”
顷刻之间,鸟飞兽散,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十三恶人蓄谋已久,这回只怕在劫难逃,甚至有几个心志不坚的人竟然两手蒙了自己的双眼,全身哆嗦着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辞:“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我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我是一张桌子……”
俞文照回到武当山上便先去找范自力,发令立即围剿武当山,然后才去找鬼愁谷的人,竟然做起了甩手掌柜,所有兵马全由范自力调动。
范自力也当真有大将之材,分派得井井有条,兵马之间进退攻防错落有致,虽忙促却没一丝的紊乱,不到两个时辰,数万元兵已是经逼杀而上!
吸血老张听得杀声动地,先是一怔:“老大他娘的吃错了药么?”随即又暗自道:“是了,他这也为的是我。我骂他做什么?”
石掏胆、不要脸、吴没骨头和大才子带了两百多个鬼愁谷的人,不紧不慢地向武当派走去,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众人道:“今天你们放开手去杀就是。”
几个老头子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吼道:“史头领,梁头领,你们在天之灵看好,老祖宗带着我们给各位头领们报仇血恨了。”
“兄弟们,今天是给你们报仇的好日子,你们等得久了!”
大才子淡漠的道:“你们这点出息,打了鸡血了?鬼叫什么?难听死了。”
那些人果然闭上了嘴,却都咬牙切牙齿地发起狠来,一路上的暗桩明哨无一不是被他们剁成了肉泥,任凭血肉溅在头上脸上和身上,眼中也泛着血丝,神情亢奋,一个个不像是平均年纪都足有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反倒像是三十来岁喝够了酒见了脱光衣裳美女的壮汉一般,就连剁人之时也是兴致勃勃,饶有趣味,耐性耐心好得连指头大的碎肉也决不放过,非要从草中踢出来乱刀斩细了方才罢休。
很快地,石掏胆四人带着身后两百来人已到了武当派山门外,石掏胆向后身挥挥手,鬼愁谷众人深恨久积之下,也不喊杀,只是咬得牙齿格格作响,闯荡进去,立即分散开来,对着热锅蚂蚁一般急走乱跳的联盟中人动手。
吴没骨头懒洋洋地道:“你们这帮家伙记得留几个活口下来,不然张兄弟荣任掌门大喜冷了场,老子就把你们吊起来打屁股!”
不要脸沉着脸:“不必,吸血鬼早给张兄弟捉了一批人关起来。”
吴没骨头听了,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留了多少?那帮王八蛋还要再杀一半,太多了老爷们就亏了!”
不要脸道:“留下的那些家伙,根本就没资格得罪鬼愁谷。换句话说,那些人跟鬼愁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的。不过是些下人随从罢了,我们没有人是草包。”
狗急了不但会跳墙,还会咬人,更何况刀头舔血的江湖中人?十三恶人强势杀到,除恶联盟众人虽然既草包又笨蛋,不但傻而且蠢,但总也极少人会任人宰割的,四个字:困兽犹斗!
当亡命徒遇到了亡命徒,想要不真正的亡命,自然就要拼命了。
鬼愁谷众人心头久积的仇恨得以发泄,一声不吭就扑了上去,下手之时对敌人狠,对自己竟也狠得很狠,这些人早不把自己死活放在心上,比联盟中人还像困兽,明明对手武功远远不及,也还是有好几个老头子竟然宁愿同归于尽都不愿回防,俞文照毕竟低估了这些人的血性,本来只叫石掏胆照应这些人的,若不是大才子老于世故,不但自己来了,还叫上了吴没骨头和大才子,否则只一个人根本就照顾不得这么多人,不要脸三人也不觉大是佩服起他的先见之明来。
大才子站在墙头,手里一张弓,手边却足有百来壶箭,全是鬼愁谷中人带来的,见有危急便发箭补救,另外三人却游走在人群中,随机策应。
范自力很早便策定了方略,知道鬼愁谷恨武林联盟恨得天高海深,随在大才子一行人身后的元兵也特意留下了一片空间,以便这些人放开手脚狂杀,务要得到了吴没骨头等人示意了方才敢上前。不过俞文照出手大方,不是拿了珍宝变卖成了银子来打赏,这些元兵早都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倒也没为了抢功而觉得有什么遗憾。
只有俞文照身边跟着王砍,全不管山间各处据点的惨杀血屠,得意洋洋地倒背了手摇头晃脑闲步,嘴里横衔了一根草茎,受用着和日下,清山之间不时吹来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