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照只管了向北走,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见城就进,走在城门口却突地想起:“那被鞑子拿在马上捆着的狗男女看来是丐帮的人,苦瓜脸一向求我见化子帮的人有难,务要帮他们则个,怎的这几天没有想起竟忘了?”这几天他一路北上,那一帮汉蒙混杂的人也在他后脚跟上,但是俞文照想要尽快到元人大都,无心顾及他事,这一天他刚走进了一家客栈,就听见后面一行人进了客栈对面的驿站。
客栈前面也带了酒楼,俞文照一个人占了张桌子,叫了几样菜,刚要想拿几个银子出来叫伙计找唱曲陪酒的妓女来,一抬眼间就见了几个叫化子蹲在墙下捉虱子,这才想起。
这些天来俞文照没空去找那些人的麻烦,那些人看来担负的事极重,也只是防守得那被擒的男女两人极紧,并不找人生事,俞文照并不刻意改扮,那些人竟全没认出他来,俞文照一想起丐帮的事,忽地失笑;“这帮王八蛋看来也是要到那个大都去的,正好同了路了,这帮东西这么急着赶路不知有什么勾当,居然老子走这么急都没甩掉他们,若非老子只顾了赶路一路捉弄他们玩却也是有趣,现在倒好,老子想起了正事,你们就有的苦头吃了。倒是那中了鬼郎中毒刀的秃子真正不弱,居然撑了这样久法。日后倒要留意这几个秃驴的来头了。”
俞文照大摇其头:“妈的,本是想要放你们过去,却看来是非要跟你们作对头了,这可有些不像话!”
这时,从楼梯走上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化子,拿了条木棍一个破要饭碗向了酒楼客人要钱,这时还没到中午,楼上二十来张桌子倒有十三四张是空着的,零零星星地每桌都不过是一两个两三个人,那小化子陪着笑脸逐桌要过,客人都是几个铜板打发了事,走到俞文照这一桌时,那小化子道:“这位少爷行行好,小人好些时候没吃东西了,求少爷打赏些小钱圆满周全了小人今天的饮食刚个!”
俞文照笑嘻嘻地把对了那驿馆的脸转过来瞧了那化子,他脸上虽是笑着,眼中却有股叫人头皮发麻的寒意,他笑嘻嘻地道:“老子没钱,你他妈给老子滚开点,不然老子打断你这臭化子的狗腿!”
那小化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马上回复了脸上的笑容:“是是是,小人打搅少爷了,小人告退了!”这小化子陪了笑作了个揖,转身向其他桌走去。
俞文照骂道:“妈的走路也不长眼瞧瞧老子是什么人!什么东西!”
正骂着,楼下走上来一个汉子,头上大大一个竹笠遮得头脸全然从外看不到,俞文照瞪起了眼瞧那人,生怕那人不是来找他麻烦一般,连了拳头都捏得格格作响。
那人却正是径直向了他的桌子走来,酒楼上突地来了这么样一个人,自然是扎眼得很,所有人眼光都看了过来。
俞文照大声地喝道:“你特么的是什么东西,有事就说,没事滚开!”
这一声鬼叫,酒楼上的人都吓了一跳,只看那人身量就不是好惹的,没想到这少年竟敢对了这诡异之极的人这般嚣张凶横。
那人却揭开了斗笠,脸上全是笑意:“小祖宗,是小的。”
俞文照不想这里见到丁七郎,倒呆了呆:“你到这里怎的?”
丁七郎坐了下来,轻声道:“肚子痛老祖宗说的怕你老人家在路上没人伺候,就叫小人赶上小祖宗,老祖宗们把家里安顿好了之后就都会到鞑子的大都去的。”
俞文照冷笑道:“真的么?他们没叫你来想法子杀了老子?”
丁七郎一怔,笑道:“那怎么可能?小人万万不是你的对手。若是他们叫人来动手,苦必要我?”
这时那小叫化听见了,嘻嘻地笑了声。
丁七郎看了那化子一眼,没作声。
那小叫化见那丁七郎没有出声,嘻嘻地笑着不再要钱,自己下了楼了。
从酒楼出来,俞文照从客房里拿了十来封银子叫丁七郎抱了到街上乱走,走到了个卖鸡蛋的小孩子面前伸手从筐子拿了一个鸡蛋:“这鸡蛋不坏,我全要了,多少钱?”
那小孩也想不到这看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竟会买蛋,怔了怔:“这两筐子鸡蛋二两银子。”
俞文照笑了道:“那好,我给你五两银子。”说了话叫丁七郎给钱,见那独独臂汉子长得凶悍,神情也猛恶,居然低眉顺眼地作了这脏兮兮少年的跟班,连那小孩也大是意外,旁边的几个菜摊子的大人一个个也像是见了怪物一般。
丁七郎把那十来封的银子放在地上,找遍了全身最小的银子也是个二十两的锭子,俞文照看得不耐烦了:“就给他罢,反正老子钱多的是。”
丁七郎把那二十两的银子给那小孩:“小子拿去!”
那小孩子几曾见过这么多的钱,两筐子蛋能卖一两银子已是极高的,却有人给他二十两银子,直看得旁边的大人一个个眼里闪出了银光。
俞文照看着那蛋皱了皱眉:“你家大人呢?”
那小孩子道:“回少爷的话,小的的爹回家煮饭了。叫我帮着他看。”
俞文照眼珠子转了转:“哦,是这样子的么?你也不要走,帮我个忙,点一下这里有多少个蛋,我要买去给我三个嫂子满月的,要先分好了。那死大个子没手。”
那小孩子点点头。
俞文照又道:“来,你把手圈了,我把蛋一个一个地放在你的手的圈子里头,你莫怕,就是摔破了也没你的事。”
那小孩点头了,俞文照一个个地把了鸡蛋拿出来放入小孩子的臂圈中,两筐子鸡蛋足有好几百个,顿饭时间点完了,那小孩子蹲在地上,手里已是层层叠叠最高层已是到了他的鼻子了,那小孩双手发麻,眼珠子转得溜圆,生怕掉了下去一个蛋。
俞文照也站起身子,拍了拍脑袋,惊叫了声:“糟了!”
丁七郎也呆了呆:“怎的?”
俞文照跺着脚道:“老子忘了连一个哥哥老子都没有呀,怎的竟会有三个嫂子同时满月,这蛋买了老子有个鸟用呀!”
丁七郎一呆,差点手里的桑皮纸封掉在地上,眼珠子转了转:“怎么办?”
那小孩都以为生意作不成了,看来这一大一小竟是在捉弄他玩,都要哭出来了,俞文照又道:“有了,老子买了这鸡蛋去做蛋炒饭也不坏。”
丁七郎哭笑不得,也不懂这小鬼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肚子痛和吴没骨头再三的叫他小心伺候这小鬼,不然要吃大苦头的,虽然不晓得这小鬼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但是他一向深信十二恶人的眼光,何况前些天鬼郎中都被这小鬼整得哭都哭不出来,也就不敢放肆,只得也苦着脸:“是呀,做蛋炒饭也不错的。”
俞文照一拍手:“对了,——不对!老子什么东西没吃过,蛋炒饭算个屁么?老子才不吃了呢,算了,小孩,这些蛋老子送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那小孩子手臂伸得都在擅了,一听这话,大喜:“是么?谢谢少爷,小的谢谢少爷你了。”
俞文照叫了声:“走罢!”
那小孩向左边的卖菜老头道:“爷爷,你来呀,帮我把这蛋放回去!”
俞文照听了这话回过身来,眼珠子都要掉了:“你不是就一个人么?”
任何人只要一看那老头子的相貌就是他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老实人,一开始俞文照两人买那小孩鸡蛋时就被两人满嘴的鬼话弄得目瞪嘴巴呆,张口结舌头,眼见了那小孩跟两人做成了生意直到把蛋都数清了都没回过神来,连被人拿了他几个青菜都不知道,这时一听那小孩叫他,连忙跑了过来,望着两人就作揖:“谢谢少爷,小老儿多谢少爷赏赐。”
那小孩怔了怔:“是呀,小的的父亲是回家了呀,但小的的爷爷却也在这里呀,他本是在斜对面摆菜摊的,但我一个小孩子家一个人总是不行,爷爷自然要搬过来看着我了。”
俞文照气得跺脚:“气死老子了!走!”
走出了好远,丁七郎才悄悄地问他:“小祖宗,你怎的生了气了?”
俞文照恨得咬牙切齿:“妈妈的,老子以为那小鬼就只一个人在那里,老子把那鸡蛋那样子垒起来,却又送了给他,他一个小鬼八九岁年纪,过间一过得稍长些,哪能让那蛋不掉下来跌破,老子花了这些钱就是要想瞧瞧那小王八蛋哭丧着脸的样子,老子手上沾了这么多的鸡毛鸡屎,你以为老子是什么好人么,就肯平白的把白花花的银子给人?妈的居然旁边还有个老不死的,特么的,气死老子了!”
丁七郎听得怔了半天,直到俞文照走进了一家衣帽铺子才张着嘴回过神来。
那衣帽铺的秃头老板眼光极毒,虽然俞文照一身脏不拉叽,脸上尽是泥尘,耳朵上插了根两三寸长的鸡脚骨头,但那秃子一眼就看出了这少年身上衣衫实是极精工细致,一般的商富都根本是穿不起的,若说他是蒙古贵族改扮的,却分明是个汉人,说他是汉人的混帐少爷却根本不可能——有钱的汉人一个个收敛起来生怕钱财露白招来元人眼光,哪敢还放任的自己儿子如此招摇过市?
秃老板看不出这少年的来历,却也不敢怠慢,从柜后迎出来:“这位少爷要买些什么东西?”
俞文照道:“我先看看罢!”眼一转,就见了柜后一个毛茸茸的狐皮帽子:“那帽子倒不错。”
秃老坂因为伙计到后面吃饭了,就一个人看店掌柜,请俞文照坐下泡了茶,这才拿了个凳子踮脚拿下那帽子:“少爷眼光不差,这东西是关外来的,据说是一个猎户打了一只白狐,那狐身上连一根杂毛都没有,剥皮硝了后,才发觉这张皮只能做一顶帽子。你请看了罢?”
若非是他实在觉了俞文照不像个好惹的人,换了别人他哪肯就这样把了这样的东西拿下来交到对方手里看?
俞文照把那帽子往头上一套,连眼睛都遮住了:“不错,不帽子不错。我要了,多少钱?”
那秃头道:“既是少爷你喜欢了,小的也不敢乱叫价钱,就一百两银子罢!”